他挽挽袖子上手捉,滑腻的手感有点儿恶心, 但又怕黄鳝再跑了,适应一会儿,成功把它扔进装鱼的笼子,今天的野餐活动圆满了。
沈青越洗洗手,看姜竹挑鱼。
除了根本长不大的白条,其他品种小于一斤的都不要。
“还捞吗?”
姜竹摇头。
夏天肉不及时吃容易坏, 这么多鱼他们已经吃不完了,回去给大伯家、四伯家分一分,剩下的还得晒成鱼干来保存。
姜竹用草绳将鱼一条一条串起来,装进笼子和鱼篓, 放到酱酱背上。
沈青越把毯子、防潮垫和他的画具收好装回背包,戴上草帽, 打道回府。
“哎, 等等。”
“?”
“你站湖边, 我帮你拍张照。”
姜竹牵着酱酱, 迷茫地看他。
“站那儿。”沈青越指着湖边一处。
姜竹松开酱酱, 按他说的站到湖边。
“别动。”沈青越缓缓半蹲, 调整构图。
蓝天, 白云, 绿山, 闪光的湖, 中间一个酷酷的小帅哥。
沈青越一连拍了几张, 把酱酱牵过来让姜竹牵着,他站到姜竹旁边,举高手机, 点自拍,咔嚓,记录下姜竹盯着手机屏震惊的表情。
完美的端午野餐。
他们三个一起被锁进去。
沈青越把照片发进家庭群,无视聊天记录里那一串儿发送失败的红点。
“走吧,回家!”
“嗯。”
带回去的鱼被做了炖鱼、鱼丸和烤鱼。
夏收辛苦,即将开始前有条件的人家都会提前做点儿油水足的养养力气。
姜竹拎了大小二十多条鱼,一下让肉量变充足。
本来是各自在家过节的,姜四山一家又都凑到姜大山家里来吃鱼了。
姜正、姜胜和姜齐边聊庄稼,边洗鱼、杀鱼、剁鱼肉,再把用不完的鱼切开抹盐挂起来晒成鱼干。
厨房里刘秀霞带着儿媳妇再把鱼肉打碎团鱼丸子。
吕香梅在另一口锅炖鱼。
炖鱼的锅里下着豆腐、豆皮、山药、菜,还滚着酸味儿重的腌萝卜和咸菜,吕香梅还往锅边贴了一圈儿杂面饼子。
既像铁锅炖鱼,又有点儿像酸菜鱼,一锅乱炖,闻起来很香。
姜大山、姜四山两兄弟领着孙辈的小孩儿烤鱼。
选着个头稍小,刺比较少的鱼,串上大竹签,就用冬天屋里生火取暖的火盆儿烤。
烤串似的。
鱼划了花刀,就撒点盐和一点儿他们本地的一种野草香料,烤出来味道还挺香的。
院子里飘着好几种鱼的香味儿,沈青越和姜竹什么都不用干,混在小孩儿堆里,等着吃就行了。
晚饭前姜树和姜家俊回来了。
过节的钱好赚,姜树这几天每天在村子里收菜去镇上卖,还卖了好几天不用本钱的笋壳、竹叶,他到山上弄这些姜竹不收他钱,趁着家家户户要包粽子,多少能赚点儿。
他还从镇上往村里帮人捎糯米,货郎似的弄了些彩色绳子在村里卖,给钱、拿鸡蛋和菜来换都行,他进货不多,都卖完了,再把换来的东西倒卖出去,一个端午赚了不少,中午拉上姜家俊去和他那帮狐朋狗友们喝酒吃饭吹牛聊天。
一回来就赶上全鱼宴。
今天鱼多,鱼丸子做得也多。
别的当菜,丸子汤当饭,所有人都能敞开了吃喝。
两家都端来点儿自家准备的过节的菜,再加上粽子,晚餐是这么多年来最隆重的端午饭。
不知是因为野生的原因,还是因为生态好,他们这儿的鱼都没有腥味儿,沈青越一口气干掉三碗鱼汤,炖鱼有点儿咸,他只吃了几块儿,但炖鱼锅里的豆腐和青菜很好吃,沈青越一不小心给自己吃咸了,连续喝汤,肚子都吃鼓了。
饭后家里的老老少少们坐了一院子,优哉游哉地扇扇子纳凉。
姜胜满心惦记着他的庄稼:“就这一两天麦子就该收啦。”
姜齐道:“早收早好,省得下雨了闹心。”
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还是有点儿拿不定主意,怕麦子还不够干,忍不住请教姜大山:“大伯,明天、后天能收吗?”
下面的村子前两天就有开始收的,不过他们这儿离山近,长得比县南边慢一点点,问过大伯才能放心。
至于他爹,算了,种地还不如他们哥俩呢。
姜大山喝了口茶:“再等等。”
看天还下不了雨,再等上两天三天的,等麦子更干一点儿,就能抢收了。
姜齐点头,反正他们谁也没多少地,大伯家收他们就跟着收。
抢收是大事。
沈青越的扫盲班又又又放了假,连酱酱都被借去拉粮食了。
开始收麦子这天,姜竹一大早牵着酱酱下山。
沈青越对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受不了尘土的身体很有自知之明,决定安静在山上画画。
这两天连他的小徒弟石生都不会上山画画,得在家帮姐姐做饭送饭。
沈青越有帮忙的心,然而没帮忙的力,他不会做饭。
捡麦穗都怕在地里突然病了。
还是给刘三画画吧。
白薅了不少纸,也收了不少钱,沈青越决定画好点儿。
这回他没只用白描,还用上了写意的画法。
说来他最早画画学的就是写意。
五岁的时候,外公外婆要去国外帮舅舅带孩子,他爸妈管了他一阵子快崩溃了,正好他爷爷处于他奶奶去世后的空虚中,加上退休了又没不良爱好打发时间,把他领回了家里。
他爷爷觉得他被养得太娇气。
想将自己一身美好品质和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他这大孙子,奈何他这孙子既没遗传到他们家聪明的脑子,也没遗传到他们老沈家吃苦耐劳坚忍不拔的品质。
不像他,狂风暴雨也要去学校给学生上课,为了给拔尖的学生拓展难题,晚上备课到深夜,为了不让差点儿的学生掉队,假期能上人家里给学生补习。
也不像他儿子,自立自强,从小什么都不用操心,小学起就自己做饭吃饭,不用大人催不用大人管,挑灯夜读勤奋读书,从初中开始念了一路重点,名牌毕业,是他们家所有亲戚中学历最高赚钱最多最有出息的一个。
他这大孙子不行。
每天的梦想就是吃点儿糖果零食,看会儿动画片,再和其他小孩一起去瞎跑瞎玩儿。
那是一点儿不爱学,一点儿坐不住,脑子还不聪明。
教吧,简直无从下手。
他还身娇体弱又爱哭,得个重感冒都可能会丢了小命,说两句就哭,闹得邻居以为他在家里搞家暴,根本不能采用棍棒之下出孝子的有效匡正方法。
老爷子那叫一个憋屈。
他教了一辈子重点高中,教出来进了名牌大学的学生不计其数,最终竟然在亲孙子身上栽了跟头,都退休了,哐当,遭遇滑铁卢。
能怎么办呢。
他只好一边骂儿子,一边用写字扳正孙子那过于娇软的性子,反复跟他说,要有耐心,要有毅力,要乐观,不许哭。
从沈青越住进家里,就给他讲梅花香自苦寒来。
然而,沈青越在那个年纪根本不想知道什么是耐心什么是毅力。
他不知道梅花长什么模样,香不香苦不苦,只知道反正他过得很苦。
外公外婆不要他了。
爸爸妈妈也不要他。
他还天天被自我要求很高还很自律的老头骂,一肚子委屈不让他哭。
他睡不了懒觉,吃不到零食,看不了动画,没人陪他玩。
连听个故事都是励志片。
辛辛苦苦写一张大字,他爷爷横挑鼻子竖挑眼,能从横训到捺,把所有比画批一遍。
他爷爷实在不理解都教那么多遍了,演示写得比他练习都多,他怎么就写不好。
他也不明白,他已经按照他爷爷教的写了,每一笔都认认真真写了,写得胳膊都酸了,为什么还要挨骂。
反正他们都不喜欢他。
别人说隔代亲,爷爷爱孙子,他一点儿不信,他觉得他爷爷和他有仇。
他爷爷只会逼他做他不喜欢的事,说他的,他是一句也不爱听。
让他往东,他偏要向西,骂他轻了,他就吵回去,骂他重了,他就哭。
不过他爷爷从不溺爱他,不能打,又不是不能罚,不听话闹脾气就面壁。
什么时候改正了,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他站在墙边哭得一抽一抽的,抠他爷爷家墙皮。
年轻的小保姆看他可怜,偷偷给他塞点儿饼干蛋糕,还惨遭他爷爷一顿骂,说他就是被他们给养坏了脾气。
小保姆气跑了。
她才来了不到两个月,这锅怎么甩也不该扣她脑门上啊!
后来的保姆也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