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测量姜竹家开荒出来的梯田, 到目前为止完成的一共有十七亩,那些收拾到一半, 还没清理出来, 没平整好犁过一遍的, 都没算数。
沈青越怀疑姜树做手脚走后门了, 按大虞律例, 开荒头三年不收田税, 晚一年统计, 就能少交一年的税。
他们这儿有好几亩明显都快弄好了, 就差捡捡碎石就能犁了, 也没算。
因为各村识字的少, 一般修改籍册都是跟里正说, 户主只需要在确认时候按个手印就行,表示知道了。
姜竹懵懵地听,懵懵地按手印, 还在给他新办的田契上签了名字,再“卖”给沈青越和赵先生,一人两亩,然后给他们俩分别办户籍。
担保人其实还是要有的。
不过由从前的自己找,变成硬性规定此村里的族长或里正。
赵先生家有宅子了,要写到户籍上。
沈青越没有,他是借住在姜竹家,也要写清楚借住,户主姜竹,又按了个手印。
为了安抚难民,让他们休养生息,头一年难民也不用交户税,只用交劳役、兵役的钱。
实在没钱的,也可以选择服役,他们县还允许以劳役代兵役,给县里干活儿,兵役的钱县衙替他们交了。
沈青越和赵先生没这方面的忧愁,记好了该交的钱,明天跟着里正去镇上交钱就行了。
折腾了大半天,村里出钱好酒好菜地招待两名官差吃了顿饭,客客气气把人送走了。
去姜树家时候,那俩官差还特意跟姜四山夫妻俩说了姜树到哪个镇子去了,叫他们别担心。
姜四山这时候倒是不糊涂,弄了个布兜子给俩人装了几个梨吃,叫他们路上解渴。
人一走,姜四山就忍不住开始在村里嘚瑟了。
也不嫌人家晒粮食、扬豆子尘土大,嘴里不停嘚啵嘚啵地吹他们家姜树多能干。
这回村里还真没几个人反驳他。
他们切实感受到了有熟人的好处。
今天村里俩孩子按年算够十五了,按月算,一个差半月,一个差俩月,往常肯定就给算成丁了。
今年没算。
村里还有一个老太太,一个老头,按年龄算,一个差几个月够六十,一个差几个月够七十,那俩官差也都给按六十、七十算上了。
这是真的能省钱啊!!
不过省钱最多的还是姜竹家。
沈青越都好奇姜树是怎么拉关系的。
这才几天?
这也太快了。
其实姜树的方法简单粗暴,就是一起吃饭。
他和王九、李十三熟,但看看这哥俩在家里这排行就能想到他们俩兜里没钱。
姜树也没钱。
但他和姜竹是亲戚,姜竹和韶宗升、韶宗固是亲戚。
王九实在馋酒了,就真拉姜树去找韶宗固碰运气了。
准确来说,其实不是韶宗固,而是韶宗固他姐夫。
人家家里在县城开着个小酒馆。
别说姜树,姜竹一年都不见得能见这表姐夫一回,走大街上更不见得能认出来。但姜树脸皮厚啊,不用王九细说他就弄清这是个什么亲戚了,进门就喊表姐夫,把人家喊得都发懵。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有点儿远,但绕一绕也确实算门亲戚,人家开门做生意的,他找上门了,当然得卖几分面子。
酒水是打折的,还送他们些下酒小菜。
不过姜树也没好意思让人便宜太多,出来前他的大金主沈先生给了他二两碎银子,他是付钱的。
他一付钱,也叫跟他来混酒喝的官差们不好意思宰太狠了。
宰大户是宰大户,姜树这会儿也算半个他们自己人,朝自己人宰就过分了。
一来二去的,他们就常上这儿来喝酒吃饭。
原因也简单,因为有这道亲戚关系,他们在这儿比别处要便宜点儿。
姜竹表姐夫也不烦他们,虽然基本不怎么赚他们的钱,这伙人不怎么赊账。
开店的最烦的就是他们和小混混流氓闹事赊账,但姜树是个滑头,谁说没带银子先记他账上,他就当着别人的面把钱给了,证明自己的面子可以打折,但不能赊账,他也是给钱的。
转天他再去找人要钱,大多人是不好意思让他一直垫的,真遇上特别不要脸的,姜树他们几个就不带对方一起了。
王九他们几个虽然谈不上是姜树的靠山,但已经混成朋友了,谁被拂了面子想孤立他也不是那么容易。
拉帮结派说坏话嘛,他又不是姜竹,他也会。
酒铺里,穿了官皮的都不赊账,其他客人更不敢赊账了,连混混都来得少了。
姜竹表姐夫算了算,每天的活钱流转比从前还顺当点儿。
然后他给姜树他们送的小菜就更多了,有时候还多送点儿酒。
没几天,姜树在这群新来的临时官差和囊中比较羞涩的年轻官差中有了点儿名声。
再加上他从小爱跟狐朋狗友混,又不是头铁能刚能打的性格,小时候打架挨打吃亏多了,知道不在家里遇到大孩子要识趣低头,把官差里面的几个背景硬的刺头都哄得还挺开心的,竟然真慢慢混出点儿模样了。
带他去收税的税吏还挺乐意帮他介绍门路,姜树哭了一顿穷,对方说让他回去找亲戚凑凑,凑六十两明年就能给他弄进县衙补缺,要是办不成到时候把银子还退给他。
一听这话,姜树干得更卖力啦,人逢喜事精神爽,每天走路都带风。那勤快劲儿,是他爹放狗咬,拿棍子打都激发不出来的效果。
在一众临时工中,显得他特别突出。
到姜家村核算的俩官差来之前已经默认了明年姜树就是他们的同僚,姜树又特意去找过他们,当然是愿意卖他个面子的。
沈青越好奇地看他的户籍。
理论上,户籍应该他们自己拿着的。
但是实操上,每个村子总有那么几个粗心大意的,放丢了,找不到了,老鼠咬了,弄破了,弄脏了,还有大聪明自己把上面内容改了。
出了任何情况,都得里正带着人去县衙补办,只要去,里正肯定要挨一顿骂。
能当里正的谁在自己地盘上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因为这种事埃顿骂,次数多了哪个受得了?
后来干脆就不给村民发了,全里正自己收着,反正一个村子最多数不出十个识字的,分下去他们也看不出花来。
沈青越能先自己拿着户籍还是因为他识字,姜竹又靠谱,里正愿意相信他们俩知道轻重不至于那么没出息没脑子,一天就把户籍弄坏了。
沈青越只能拿一天,等明天交完税钱,还得还给里正和大伙的一起放着。
为了放这些,他们里正还专门找铁匠给做个铜盒子,生怕有饿傻了的老鼠把户册给咬坏了。
沈青越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做纪念。
身份证、户口本。
现在他也是有身份证和户口本的人了。
虽然他曾经的籍贯住址是根据赵先生说的胡编的,但……现在的住址是真的。
按大虞的户籍制度,人死了是要销户的,不过档案会留存十年。
等他死了户册作废,不知道能不能盖个作废的戳,把这张纸还给他。
留给姜竹做纪念也行。
要是姜竹不想要,烧给他也行。
想着想着,沈青越把纸摆正,从正上方拍了一张,准备改天自己仿一个玩儿。
第二天,一大早各家各户出一个人一起跟着里正上镇上去交钱。
有不方便的可以让里正代交,不过关乎一家一年的大事,大家都是亲眼看着才放心些。
姜四山昨天特意跟他们说让他们把要交的钱装一个钱袋,另外再带点儿钱装一个钱袋,沈青越当时还没想清楚为什么,今天到镇上一瞧,瞬间就明白了。
真的有人没凑足钱币,为了交税,在路边摆摊便宜卖东西。
布、粮食、衣服、瓜、菜、果子、手工品等等。
今天买,比平日价钱还要便宜,但是他们只卖钱,不要东西。
姜四山交了税钱,攥着个小钱袋去买红豆和绿豆。
明明比平时便宜了将近一成,但卖豆子的老头笑得又感激又开心,看得沈青越一阵不舒服。
“我们买点东西吗?”姜竹问他。
“买吧。”沈青越四下看了看,和姜竹找着看上去条件更艰难的一些人买。
他们俩没什么目标,反正是给冬天囤吃的用的,只要不是他们完全用不上的东西都买点儿。
柿饼。
米。
豆子。
磨好的杂面。
挂面。
自酿的酒。
甚至还有个很小的小竹篓。
人家编得很好,一看就是老手艺,沈青越觉得能买回去当筷筒。
他们家用的是一节竹子,没这个好看。
“大爷,你是哪个村的呀?”
“刘家村。”
“手艺真好。”
老头笑笑,看看沈青越,再看看掏钱的姜竹,“你不是姜老五那个……那个……”
姜竹:“嗯。”
老头笑了:“你咋还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