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山早月 第10章

“鱿鱼!”梁愿醒说,“鱿鱼、薯条、冰可乐!”

“冰可乐没有!”老板说,“那是我闺女喝剩的!”

“哦!”梁愿醒说。

“我去那边给你买。”段青深付了钱,“你在这排着。”

步行街走到头有个小广场,说是广场,其实就一片圆形空地,几张便民的桌子凳子,大家在这儿吃东西。

“走近了才发现是酸梅汤不是可乐。”段青深叹气,“颜色太像了。”

“没事,冰的就行,酸梅汤也好喝。”梁愿醒说。

下过雨的空气很舒服,梁愿醒嚼着鱿鱼腿,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刻无比舒适。

“这地方真的好舒服。”梁愿醒说,“既不是很潮湿,秋风也不燥。”

对此,段青深赞同:“是这个时节舒服,但夏天还是挺潮的,尤其靠海那一带,风里都有盐分。”

段青深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只不过相隔太久,城市变化很大,很多地方他自己也不认识路了。垃圾丢一丢之后继续散步,信马由缰,慢慢地沿街走着。

走了没一会儿,看见交警执法,拦了辆黑色桑塔纳,正在盘问司机。梁愿醒好奇地往那儿看。

段青深也看过去,问:“怎么了?”

“你听过一句老话吗,‘白捷达、黑普桑,后备箱里全是枪。’”

“……什么乱七八糟的。”段青深蹙眉,“跟谁学的。”

“我以前酒吧老板。”梁愿醒说。

“哦,我前辈。”

嘶。语气听着怎么不太对劲呢。梁愿醒收回视线,看向他脸。

“那酒吧怎么倒闭的?”段青深问。

梁愿醒两手揣兜:“嗯……我们以前开在西湖边上。”

这么一句话就够了。段青深了然:“房租太高,酒的零售价太贵被游客吐槽,经济形势又差。”

梁愿醒点头:“是呀,最后一盘算,差点连装修钱都没挣回来。”

“很正常,近些年做实业不像以前了。”

“那你接下来呢?”段青深又问,“我不是问长远的,就……下一步,你到了西北之后打算做什么?”

“我不知道啊。”梁愿醒是笑着说的。尽管段青深没有看他的表情,但他语气轻松又无所谓。

接着他又说:“我们都会死的。”

“什么?”段青深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们都会死的,所有人的终点都一样,不要太在乎结果。”梁愿醒说,“你看过一本漫画吗,叫《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段青深摇摇头。

漫画小说什么的,他小时候没机会接触,长大后也没萌生过兴趣。

梁愿醒拿出手机翻了会儿相册,然后递给他。

图上是两只海鸥的对话。

——我是说咱们一生的终极目标是什么,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为了去码头整点薯条。

梁愿醒说:“我们要去西北整点照片。”

第9章

婚礼当天,两个人都起晚了。

昨夜散步一直散到海边,坐在长椅促膝长谈直到月亮都打了哈欠。

聊天就那么随心所欲地聊。梁愿醒说在酒吧唱歌的时候的事儿,忙起来会帮调酒师洗杯子,顺道在吧台听八卦。

酒吧的吧台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酒保和顾客会在某个契合的时间点里不自觉地开始演戏,像是美国西部公路旁,厌世的酒保眼神麻木又疲惫,顾客一遍又一遍地换着不同角度倾诉着同一件事。

客人们倾诉的话题也与时俱进,最近已经鲜少有人问酒保“什么是爱情”了,最近大家在问酒保“什么是人生”。

酒保会冷漠地说:这是另外的价钱。

有时候客人真的喝多了,非要付钱听听那人生的意义,酒保也会从容掏出平板电脑,打开某哲学教授的付费网课。

昨晚聊得段青深觉得像喝醉了。

他不喝酒的,但他觉得那大概就是一种醉意。轻飘飘的,没有压力,什么都可以聊,而且是被允许的。

“几楼?”梁愿醒摁了两下电梯上行键,然后又摁了一下。

“呃……”段青深慌乱地掏出手机,看聊天记录,“4楼。”

“走楼梯。”梁愿醒不由分说握住他手腕。

也是昨晚,梁愿醒知道了他究竟在犹疑不定些什么——明明都辞职了,最难做的抉择已经做了,他却还踟蹰不前,迈一步思前想后。

“这个厅?”梁愿醒问。

“整一层都是。”段青深捏着手机,他在找上礼金的那个台子。

“那儿吧!”梁愿醒看见了。

酒店整个4楼都是大红色的布景,导致同样铺着红桌布的礼金台有点融入背景了。二人跑近了才发现是女方亲友的礼金台,对方笑着指着对面:“男方亲友在那儿。”

二人携手冲进大厅里的时候,司仪差那么一点点习惯性脱口而出让我们欢迎这对新人。

还好,司仪及时刹住了。

段青深四下看了一圈,厅内比较暗,灯光聚集在舞台。他其实是有些慌的,很多人在看他……他们。段青深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非常不喜欢。

不过场面并非他想象的那样,大家只看了那么一眼而已,发现并不是新郎新娘,大家就转回头继续和别人聊天。

“这边!!”何文冰发现了他们,站起来跟他们招手。

厅里的桌摆放密集,因为中间置放了个漂亮的新娘花厅,占掉了部分空间。很多桌的座椅都是椅背抵着椅背,需要请别人起来让一下。

段青深在前,一直牵着梁愿醒,因为不巧,他们那桌是整个厅最昏暗的地方。

期间段青深回头两次,叮嘱他小心脚上的伤口。

“你俩等上热菜了再来呗。”何文冰打趣他们。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梁愿醒往前挪了挪椅子,“昨晚睡太晚了。”

这桌都是高中同学,段青深依次介绍了下,大家互相打招呼。何文冰今天是伴郎之一,他扶了扶西装胸口别着的花,问:“我吃完饭就得赶车走了,你们呢?”

段青深扭头和梁愿醒对视了一眼,这一对视搞得何文冰哭笑不得,又问:“还要对暗号??”

不是对暗号,根本没什么暗号,他们也不明白这时候为什么要对视。段青深咳嗽了下,说:“不是,没有,我们…我们也差不多,吃完饭,在市里买点东西就走了。”

“你们去哪儿啊?”曾经的班长李志涵问。他刚问出口,骤然,大厅里响起音乐,大约是婚庆公司的人第一下没设置好音量,连经常在婚礼现场工作的服务生都吓了一跳。

“哎哟我草!”何文冰一激灵,连忙抚着自己胸口,“没事没事。”

何文冰安慰完自己,转头看向大家,这儿没灯,光线幽幽的。他右边是段青深,段青深的右边是梁愿醒。

所幸婚庆的人很快把音量拧小,梁愿醒这才慢慢松开段青深的手腕——刚刚段青深大约是打算掏手机还是什么,左手垂了下来,被陡然一惊的梁愿醒直接攥住。

应该给他捏得挺疼的,梁愿醒这人劲挺足,尤其手劲,学琴的时候老师就夸过他,重音给得真到位。

“……”他看向段青深,“疼吗哥?”

“一般疼。”段青深说,“确实该等到上热菜了再来的。”

梁愿醒笑了两声,继续弯腰去够脚踝。随后反被段青深又握住手,他厉声道:“别挠。”

“我痒。”

“我知道,长伤口就是痒,忍忍。”

“不是,我被蚊子咬了。”

音乐虽然被拧小了,但还是需要凑近了说话才能听清。所以在何文冰的视角里……吓人不就吓那么一下子吗,怎么两个脑袋还挨着。

段青深用不太信任的眼神看着他。

梁愿醒说:“是真被咬了,我也很纳闷,他们山东蚊子不怕冷吗?这个天还出来咬人。”

追光灯打到厅门那儿,服务生拉开大门,姜妤穿一身漂亮的婚纱走进来。大家热烈地鼓掌欢呼,司仪读着一串接一串不重样的赞美之词。

“哎哎。”何文冰拍拍段青深,“哄好了没?新人进场了,分个眼神给咱曾哥呗?”

姜妤拎着裙子走上舞台后,追光灯又来到门口,接下来是新郎进场。

昨晚段青深告诉他,曾晓阳是他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他父母离婚是因为父亲出轨。那时候他跟着母亲回到山东外公外婆家里,那个阶段他母亲的状况很差,连带着他也终日消沉。

曾晓阳这个人比较外向爽朗,把他带进了他们这群兄弟堆里,也就是今天坐在同一桌的这几个人。

昨晚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梁愿醒并不意外。或许是因为他觉得段青深身上本就该有些故事感,也可能是白天那句“那我们挺像的”,总之梁愿醒难得安静地听一个人说话。

直到段青深反过来问他,那你呢?

那张长椅就在沙滩公园外边不远,夜风里有咸咸的味道。

梁愿醒告诉他,自己的母亲是钢琴演奏家,父亲送她去参演的路上下雨了,一辆大货车超载,打滑刹不住车,朝他们撞过去,父母双亡。那时候梁愿醒很小,还没记事。

小时候梁愿醒的姨妈抱着“我一定要替姐姐养好这个孩子”的信念,照着梁愿醒母亲的喜好和志向来培养他。

昨晚在海边那个长椅上,他跟段青深说,所以妹妹不学钢琴就不学了,但自己一定要学,倒不是姨妈在逼迫,而是从小听了太多这样的话。

——你一定要像你妈妈一样。

——你遗传了你妈妈优秀的演奏基因。

不仅在家里。母亲曾经的校友、老师,还有她曾经乐团的乐手同事都愿意为自己指点甚至免费上课。

家里亲朋好友都是掏心掏肺地对他好,这点他自己明白。姨妈姨夫风雨无阻地送他去上课,舅舅一家照顾虽不多,但隔三差五给他打钱。

梁愿醒说到这儿的时候,几乎是说半句就叹一声气。

“所以你去酒吧唱歌,其实家里是很不满的。”段青深说。

“非常不满。”梁愿醒耷拉着脑袋说,“因为……因为当时刚毕业,很迷茫,就想先在酒吧打个工嘛,但家里直接炸锅了,他们很难过地对我说:‘你去那种地方唱歌,让你妈妈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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