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动作让梁愿醒有点儿无措,毕竟下午拍摄的时候有些不愉快,他还是挺自觉的一个人,可能迟老板并不喜欢自己。
于是梁愿醒就那么站着,他拿着手机,刚才想对着下边拍张夜景。由于工作室灯光很足,他想拍外面,就需要把手机镜头贴在玻璃上,可这里安装的是双层玻璃,所以还是隔了一点距离,会反光。
“拍夜景吗?”迟双海又问他。
他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乖,没有攻击性。迟双海也看出来了,他笑了下,走到梁愿醒的另一边,那边有个帘子,但不是窗帘,应该是布景帘之类的,和窗边有一米多的距离。
段青深就这么看着迟双海把帘子拉上了,连带着梁愿醒从他视野里被隔绝。
那帘子竟是能从一面墙拉到另一面墙的,梁愿醒错愕,眨眨眼。迟双海说:“拍吧,这样不反光了。”
“谢、谢谢迟老板……”
对于迟老板态度的转变,梁愿醒摸不出个头绪,极度不自然地拿出手机,往下拍……快速拍了两张后,又点头说了句“谢谢”。
这时候迟双海才轻咳了声,说:“那个,下午凶了你,抱歉啊。”
“不不,迟老板。”梁愿醒说,“是我失礼在先。”
迟双海没再说什么,双臂自然地抱在前胸,垂眼向下看。看了一会儿,他自己也拿手机往下拍了一张。
梁愿醒不解,他在这里工作,应该每晚都能看见。他自然不会多问,万一再触碰到别人不舒服的点,那更完蛋。
他跟迟双海隔着两步远,有点尴尬地站了会儿。接着背后的帘子被人从墙边撩开。段青深看过来:“我以为你丢了呢。”
“怎么会。”梁愿醒松了口气,朝他走过去,“看,我拍的。”
段青深凑过来看他手机,顺便快速瞄了眼那边的迟双海。
“拍得不错。”
“我们可以走了吗?”梁愿醒微微靠近他,压低声音,“我有点想躺下了,不是困,就是不想维持直立状态。”
段青深噗呲笑了下:“我就是来喊你走的。”
“啊太好了。”
段青深过去跟迟双海打了个招呼,再走出这道帘子的时候,发现梁助理已经穿好外套收拾好包,甚至还拿上了他的外套,一切就绪地看着他。
“那个……”回去酒店的路上,出租车后排,段青深还是没忍住,“迟老板跟你说什么了?”
“嗯?哦,没什么,他就跟我道了个歉,搞得我有点不安。”
段青深看着他,但他没看自己,看着他那一侧的车窗。
他不知道梁愿醒在想什么,也无从问起,那样太奇怪了。但有一点段青深是笃定的,梁愿醒虽然年纪不大,或许阅历也并不深,可他有着强大且坚定的信念感。
那是段青深没有的,三十年来未曾理解的东西。
他就这么盯着梁愿醒的后脑勺,盯到自己都没意识到梁愿醒已经没再继续看车窗外,而是在和自己对视。
“?”梁愿醒投来一个问号。
“……”段青深乍然回过神。
要说‘三十岁’这个成就为段青深带来了什么加持,那大概就是不动声色临危不惧,他镇定问道:“你想吃点东西吗?现在点外卖的话,到酒店差不多就能送到了。”
“哦——?”梁愿醒眼睛亮起来。
问对了。段青深窃喜了下,然后掏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
第二天的拍摄在户外。
他们中午12点30分出来拍摄,这个时间外面的人相对比较少。
“迟老板,在这边停一下。”段青深叫住前面走路的几个人。选大中午的出来拍摄,不仅是因为人少,也是因为光比很大。
走在前面的迟双海一行人停下,回头。他们以为段青深要一个抓拍,迟双海身边最近的一个助理直接让开了两步。
段青深习惯性地先把相机腕带在手上缠了两道,说:“醒醒,你把他带到左边那个墙边,让他腰部以下留在影子里。”
“好。”梁愿醒顺便从包里抽出柔光板,“你想要什么光?”
“还能选?”段青深笑着问,“待遇这么好。”
“那是自然,要前景吗?我去那家书店里问问能不能把他家门口那盆花端过来。”
段青深失笑:“不用不用。”
转而又看了眼那盆花。
梁愿醒了然:“先拍这张,拍完我去问。”
梁愿醒先去引导迟双海站到段青深想要的位置,然后举起柔光板,防止他上半身过曝。他大约猜到了段青深的思路,让人物从阴影走出来。
梁愿醒只在线上上过一些摄影课,修图就是那会儿学的。当时大数据给他推了很多关于摄影的内容,鱼龙混杂什么都有。其中不乏有人大放阙词说‘需要后期的照片都是废片’,坚持认为真正的摄影就该直出,拍下来就直接发。
彼时那些铿锵有力的发言给尚在大学的梁愿醒带来不小的震撼,要不是上过正规摄影课,还真把梁愿醒唬住了。
其实他曾有段时间很好奇段青深修图的程度如何,有传言风光摄影师修图的力道可不输旅游打卡博主,能把黄的修成粉的,而且嘴硬。
不过梁愿醒最后还是认可了那句话:摄影技术是下限,画面审美是上限。
终于,这次正式的商拍收工了。
“这张是故意让脸部轻微过曝的。”段青深跟迟双海的助理解释,“如果不满意的话,后期可以从这里吸色调一下。”
“好嘞,好看的。”
工作室里一直放着音乐,段青深在跟助理过照片,梁愿醒跟着BGM轻声哼着,找了个不碍事儿的地方坐着看大家忙活。
照片全部导过去后,他们在北京的工作就结束了。迟双海忽然走过来,问他:“段老板,这些照片怎么署名?写你的真名吗?”
因为迟双海此前问过姜妤,这个摄影师有没有工作室,姜妤说目前没有,所以他才来问署名。
段青深收拾器材的动作停顿了下,旁边帮忙的梁愿醒也同步停下,看着他。
“不署名了吧,我无所谓的。”段青深说。
还是那个原因,他真不是专业拍人物的摄影师,正儿八经署名,他觉得没必要。
“要不现编个工作室名字吧。”迟双海说,“不然搞得像我自己的人拍的,平白占了这么大便宜。”
段青深笑了下,正准备直接拒绝,可转念一想,这次拍摄,梁愿醒忙前忙后,署名的话,该把他带上。
于是段青深点头,说:“嗯,好。”
他转头看着梁愿醒。
梁愿醒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立刻开口:“青山醒。”
“好的。”迟双海拍拍助理肩膀,“备注一下,青山醒摄影工作室。”
第14章
有的人就是这样。
他眼神并不妩媚,姿态也并不妖娆,甚至手指头都没动一下,但他只要看过来一眼,就让人心甘情愿跟他走。段青深看着前边的摩托,这么想着。
轮胎压着北京的秋天驶出六环,下午两点天气很好,梁愿醒骑在前面。
京开高速过新发地和海子公园的那段路堵了一小阵子,堵车的时候梁愿醒把护目镜推上去。十月是北京很舒服的时节,白天里是冷的,但没有非常冷。梁愿醒微微仰些头,看着天上一团浓积云。
他耳机里放着一首《Capital Letters》,前奏刚响,对讲跟着响了。段青深在他旁边车道的车流里,位置在他后面一点儿,说:“推首歌给我?”
“好啊。”梁愿醒直接把这首正在播放的从微信分享给他。
段青深的音乐列表没有什么自我喜好,他就是在音乐app里收藏几个类似于“适合开车听的100首歌”这样别人整理的歌单。
这件事在服务区吃饭时被梁愿醒得知的瞬间,他差点没夹住面条。
“啊——?”梁愿醒的面条掉回碗里,“你是说,你从来没有自己给自己调配过一个歌单?”
梁愿醒听见了这辈子听过最荒谬的话。
“是的。”段青深比较平静,“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还能为什么。”梁愿醒说完这句后,找了半天没找到个合适的词,磕巴住了,“当、当然是因为……”
他说一半,停下了。段青深没催促,继续吃面。服务区里汤面的味道还过得去,段青深不紧不慢地吃了口面,同时眼睛没低垂,一直看着梁愿醒。
一直看他,是因为段青深知道他磕巴的原因,不想错过他精彩的表情变化。
段青深嚼着面条,咽下去,又用勺子舀了口汤。
他觉得梁愿醒是在为自己刚刚的错愕找补,很简单,因为每个人对待生活的方式不一样。梁愿醒自然也意识到了,其实这并不是需要大惊小怪的事情。
“那个…我不是觉得你奇怪。”
段青深点头,夹了根咸菜,嚼得咯吱咯吱:“嗯。”
其实他不介意梁愿醒怎么想的,他没所谓,但这会儿坏心上来了,就想看梁愿醒到处找词儿的样子。
“好吧,我确实有那么一下子觉得你好怪,对不起。”梁愿醒摆出很乖的表情。
没想到他直接道歉,换段青深慌了。他没想真的要梁愿醒道歉,放下筷子,咽了下:“没什么的,逗你玩呢,别放心上啊,我没在意。”
服务区里人来人往,荣乌高速从山东荣城往内蒙乌海方向。十月末自驾去西北的人比月初少了些,但还是有的,秋天的尾巴也是秋。
可以发现的是,大部分人去西北之前都有做一些功课。有人已经穿上了冲锋衣,因为室外的体感温度已经只剩下6度。
从北京出发到现在,8个小时,500多公里,今晚在鄂尔多斯过夜。
他们决定住在高速口附近,在服务区吃完饭后加满了油。从加油站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梁愿醒手机弹出东胜区气象台发布的大风蓝色预警。
梁愿醒从来不把大风预警当回事儿,他毕竟是浙江长大的小孩,台风跟亲戚似的年年来。原想着区区七级大风,根本——
“哇…”梁愿醒抬手挡了挡眼睛,然后转头,“内蒙古也有自己的台风是吗?”
段青深第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了,说:“起码沙漠离这儿还有两百公里,不然风里全是沙子。”
“内蒙古有沙漠?”他对内蒙的印象只有大草原。
“有啊。”段青深和他走向停车区,“附近的话…响沙湾,想去吗?去了给你弄个滑沙板。”
风声太吵了,梁愿醒没听清:“刮痧板?”
段青深顺着他话:“是啊,南方人湿气重。”
梁愿醒蹙眉,然后摇头:“算了,我怕疼。”
——他居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比如去响沙湾的话为什么要给他弄个刮痧板,明明二者没有任何联系。段青深哭笑不得,抬手想拍拍他脑袋,又忍住了,只轻轻揉了两下他后脑勺。
梁愿醒拧开水最后喝了一口,把头盔戴好,跨上摩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