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
“嗯?”他转过头。
“去里面衣柜拿条毛毯出来,你衣服太薄了。”
“喔。”
段青深拍了一张,效果不太理想。他决定继续等。
酒店的毛毯是特别厚实的羊毛毯,梁愿醒披着它,手机亮了下,是气象app推送了当地的又一波寒潮大风预警。
段青深回过头看他,笑了笑。段青深本意是叫他在躺椅上靠一会儿,盖着那个毯子,他把毯子披在身上裹着。见他回头,还张开一条胳膊:“可暖和了,你进来吗?”
“裹好。”段青深说。
“喔。”
段青深穿得也少,最后调了下ISO之后回去房间里拿了他的冲锋衣穿上。梁愿醒探头往里喊:“段老板,麻烦你帮我把琴也拿出来。”
弦乐器还是要经常拿出来弹一弹的。梁愿醒又把腿盘上去坐,尤克里里不大,段青深伸手把他肩上的毯子往中间拎了拎。
他拧旋钮调音,管弦乐器的音高会随环境湿度和温度的变化而变化。
“给你弹一曲。”梁愿醒说。
“好啊。”段青深很期待,“弹什么?”
“弹个应景的吧。”梁愿醒说,“小星星。”
“……”
确实应景。
“逗你的。”梁愿醒低着头,指弹了一小段旋律,说,“我大学才学的吉他,很少弹尤克里里,带它出门轻便。”
段青深没说话,把圆桌旁边的一把椅子拎过来,在三脚架旁边,也就是梁愿醒对面坐下。
他在尤克里里拨起来的第一个乐句里问他:“段老板,你辞职之后到现在,后悔过吗?”
“后悔过。”段青深在第二乐句里回答他,“也有点害怕,担心自己穷死。”
梁愿醒笑笑,继续弹着,又问:“你怕被我一语成谶?”
“是啊。”段青深语气还比较轻松,“风光摄影师,这不是正朝着西北风去了嘛。”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含着些笑意,话虽这么说,但他自己倒也没到绝望的地步。
因为事实上就是还有生机。从给姜妤拍婚纱照开始,段青深意识到自己摄影水平还在,并且和梁愿醒的配合也非常好,那么之后即便当“素材库摄影师”也饿不死小助理和自己。
梁愿醒捂弦收声,抬眸看向他眼睛。
都说摄影师的第一桶金是卖相机,第二桶金是卖镜头。这个行当里大部分能赚钱的说白了就是靠资源,或者说机缘。拍婚礼拍会议拍广告,很多商业摄影师都是靠别人介绍,就像姜妤介绍了迟双海。而机缘就真是等缘分了,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其实两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个契机,这很有可能是个相当好的开始——对于那个目前暂时不存在的‘青山醒摄影工作室’而言。
“想听什么歌吗?”梁愿醒忽然把话题拽去另一个方向,“我这会儿心情好。”
“嗯……”段青深想了片刻,摇头,“不知道,我不太听歌,你随便唱。”
23寸的尤克里里在箱体共鸣效果上已经是不错了,又因为音区偏高些,所以尤克里里的演奏场景多数是轻松愉快的。梁愿醒想了想,扫了两个和弦,然后在手机照片里找了个谱子。
阳台不大,梁愿醒指了下小圆桌,段青深会意,把它拖过来一些。
梁愿醒把手机立着放在桌上,靠着段青深拿进来的外卖袋。
城市慢慢暗了下去,商铺餐厅的灯光宛如电量节节耗尽般从街这头熄到那头。接着在段青深眼里,天地之间只有一道手机屏幕光照在梁愿醒脸上。
梁愿醒清冽的嗓音唱着《尘大师》。他在第一句对他唱“明天开始要系咁咦”,在3分20秒对他唱“会OK,冇事,有心不怕迟,把千斤重化做全部薄过纸。”
风吹拂过来的时候,他左肩的毯子滑下去了些。梁愿醒看着手机屏幕的谱子,他就看着梁愿醒。
他听得入神,一动不动。
是吧,段青深想。会OK没事的。
歌唱完后,沉默片刻。接着二人闲聊了几句,大致说了些天气,浙江这阵子阴雨绵绵,终于是入秋了,段青深把滑下来的毛毯拎到盖住他肩。
转眼到十二点,段青深看眼手机,日期从10月22日跳到10月23日,把桌上外卖袋里的纸盒拿出来。
“生日快乐。”段青深把小蛋糕盒递过去,“抱歉,没时间准备礼物,还有…谢谢你。”
具体谢什么,段青深没说,他也说不明白。
就像梁愿醒说的,人们在表达情感时往往词不达意。
10月23日霜降,是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今天一过,秋天真的只剩下尾巴尖那儿的一小撮毛了。
第16章
盒子里的蛋糕大约4寸,最上面一层点缀着奥利奥和水果。梁愿醒把尤克里里放在旁边,两只手捧着它,往里看。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哦你看过住院单。”梁愿醒自问自答了一下。
“嗯。”段青深点头,“当时护士说你没有家属陪,看着又小,我担心你未成年,看了下你住院信息里的出生日期。”
梁愿醒抬头,无奈:“我都大学毕业了。”
“参照现在小孩儿的发育情况,还是有必要确认一下的。”
梁愿醒刚准备拿叉子把那块奥利奥挖出来,手机响了。段青深帮他拿蛋糕:“接电话。”
打来的是他小姨,梁愿醒划开接听:“小姨~”
小姨那边貌似是开着免提打来的,很多人齐声朝他喊道:“生!日!快!乐!”
梁愿醒不得不把手机挪开点儿,然后苦笑:“哇这什么阵仗啊小姨……谢谢大家哈哈哈~我好像听见二表姑的声音了?你们今天人这么齐呢?”
二表姑是他妹妹的二表姑,家里亲戚都比较近,所以梁愿醒也跟着一块儿叫。
“是呀。”小姨说,“今天二表姑一家从基督城搬过来喽,他们还有些家具在路上,所以先在我们这儿小住几天。你呢?你今天在哪里?”
梁愿醒看看星星,说:“我今天到内蒙古了。”
“哇!”小姨很惊讶,“你都是去过内蒙古的人了!”
接着电话那边他妹妹抢过手机:“喂哥!你都跑内蒙古去啦?那你今晚住在蒙古包里的吗?视频吗视频吗!”
梁愿醒哭笑不得:“内蒙古又不是遍地蒙古包,你想什么呢,我住的酒店,浙江的酒店什么样内蒙古的就什么样。”
“那你骑到马了吗?”
“……”梁愿醒沉默了下,“小羽,我也是两个小时前刚从高速下来的。”
“那好吧~”小羽说,“生日快乐!吃蛋糕了吗?你那儿这个时间还买得着蛋糕吗?白天要去吃一个噢!”
“有蛋糕。”梁愿醒回答她的时候,看着段青深手里捧的蛋糕盒,“放心吧。”
段青深听他跟家里人聊天的时候在观察夜空,今天其实没有那么好的拍星空条件,光污染是一方面,今夜月亮的照射范围也很大,62%。
有的摄影师认为满月对星空的影响堪比5级光污染,月亮太亮的话,星空的光会很混乱,后期都没法救。
虽说事无绝对,也有摄影师拍着胸脯说怕月亮的都是废物云云,但此时段青深只有一个小阳台的机位,一会儿云飘走了月亮避无可避。
梁愿醒跟小羽聊完,小羽把手机还给她妈妈,小姨又开始叮嘱。
“啊——”梁愿醒电话挂断后,缓了一口气,“快快,蛋糕给我。”
段青深笑着递给他:“你跟你小姨家里挺好的。”
“是的。”梁愿醒吃掉一大口奥利奥和奶油,“一直都很好,我小姨上班的总公司在新西兰,姨夫的表姐也在那儿,刚好今年小姨工作调动,他们就干脆举家搬过去了。”
段青深点点头。
梁愿醒补充:“原本是要带上我的,但我不想去。”
他又吃了一口,4寸的小蛋糕经不住几口,晚上那个时间段青深也没法精准预测他们会在哪个城市下高速。快到鄂尔多斯的时候才在外卖上找了家蛋糕店,人家是要预定的,能临时做的只有小4寸,所以段青深只买到了这个。
“啊。”梁愿醒忽然想起来,“就一个叉子吗?”
“好像是吧。”段青深扒拉了一下袋子,问,“怎么了?”
“那你怎么吃?”
“我不吃。”
“不行不行。”梁愿醒把蛋糕举到他嘴边,“你直接啃吧,我不嫌弃你。”
“……”他举得太近,段青深嘴唇沾上奶油,“你剩一口给我吧。”
毕竟是生日蛋糕嘛,还是要吃的。
梁愿醒没推托,自己又挖了两口后,把剩下的递给他。其实有点不好意思,但他知道的,如果真的跟段青深说了“不好意思”这类话,那就真的生分了。他明白的。
段青深端过来,毫无芥蒂地用他用过的叉子继续吃。奶油蛋糕果然是能让人幸福的东西,尤其是生日当天的奶油蛋糕。
梁愿醒拢了拢毛毯,夜里的风很给气象台面子,大风预警和寒潮没缺席也没迟到。这毕竟是个已经开始供暖的城市,梁愿醒又看看不算太晴朗的天:“要不不拍了吧,感觉还是有点勉强。”
“拍还是能拍的。”段青深把蛋糕吃完,放回外卖袋,站起来转身去看相机,“我再试一下。”
快门6秒,片刻后,照片缓存成功,段青深把相机取下来。看他取相机,梁愿醒探了探脑袋:“怎么样?”
段青深递给他,没回答他照片怎么样,只说:“24岁的第一张星空。”
在不够完美的拍摄条件下,那张星空照算还不错了。
梁愿醒看着相机屏幕里的星空,有些失语。命名是摄影作品的一部分,就像《去西北》,照片已经在西北了,但标题却告诉你:去西北吧。
这张星空也是。它没有多么不同凡响,甚至可能一些摄像头做得很厉害的手机也能拍出这样的效果。但对梁愿醒而言它不一样,这是24岁抬眼看到的第一片星空。
段青深从他手里把相机拿走:“进屋去,太冷了。”
还没多看两眼呢……梁愿醒摆出委屈的表情。好吧确实太冷了,他把毯子拿下来折一折,抱着,段青深收起三脚架,把阳台的门关好,合上窗帘。
房间里很暖和,进来后明显地感觉皮肤在回温。他把尤克里里的弦松一松放回琴盒,那边段青深进来之后打开了电脑,正在把那张照片导进电脑里。于是很快的,梁愿醒的微信响了,是段青深发过来了照片。
他点了查看原图,要加载一会儿。
网速稍有点慢,他坐去床尾,喃喃道:“不知道迟老板那几组照片什么时候能发出来。”
“下礼拜发。”段青深说,“但具体哪一天就不知道了。”
“是吗。”梁愿醒抬头,“那到时候会不会有人来找你商拍?”
段青深在看邮箱,他想了下:“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