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段青深一时没跟上他的思维,“喔,你连,拿我手机用微信把导航同步到你那里。”
不多时,音响里开始播The Midnight乐队的《Los Angeles》,段青深提了些车速,超过前面的出租车。
接下来这首歌的6分钟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歌词最后一句“若我们永存,今夜让我们永生”后结束,梁愿醒手指捻着安全带,说:“谢谢。”
“……”段青深不知道怎么回应,“不、不客气。”
“我们并不仅仅是认识没两个月的关系吧?”梁愿醒问。
“当然不是。”段青深立刻作答,“从你看见《去西北》开始,我们认识三年多了。”
“算你懂事。”梁愿醒说。
总算是把这个坎越了过去,车也驶上高速。柳格高速过匝道拐上柳敦高速,跑一百多公里,过柳园收费站后再拐上连霍高速。
第一次停车是在连霍高速上的风电场停车区,梁愿醒终于把新相机拿出来。忍了一路了,其实早就忍不住了但在车里他必须端着。
“我靠这对焦。”梁愿醒镜头对着段青深,“真不愧是尼康。”
段青深在进加油站之前给他妈妈打个电话报平安,转头就看见梁愿醒朝自己举着相机,笑了笑,跟镜头挥手。
“嗯,无人机收到了,后面去新疆。”段青深跟他妈妈说,“对,北疆,您上回去的是甘南,好,放心,不用,钱够用,好,没钱了跟您说……对,那个弟弟在我旁边呢,摩托车托运回去了,是啊太冷了,路也冻上了,没法骑,好,您别担心,拜拜。”
电话挂断后,段青深走去他旁边:“给我看看。”
“尼康拍人像的这个自动对焦真是……”梁愿醒给他看屏幕,“真是不负盛名。”
段青深噗呲笑了:“真虚啊这人物,对焦对到后面中国石化了。”
这时候梁愿醒拧着眉毛:“我不会手动对焦。”
“我教你。”段青深说。
风电场停车区一如它的名字,风非常大,新疆许多风区都装了风力发电的风车设备。梁愿醒眯着眼,点头:“好,我们能上车了吗,我脑子要被刮掉了。”
入冬之后下过雪的新疆,高速公路旁的地表看上去狰狞而硬气。越向哈密开,能明显感觉到强风的威力,甚至有一截路,段青深不得不一直跟在一辆大货车的侧后方。
“确实不能骑摩托。”梁愿醒感慨,“我真骑过来的话,估计连人带车能被这风掀去藏北。”
“……那夸张了。”
虽然如此,他还是在路过一片白茫茫的荒原时,降下车窗,紧紧握着镜头。
车辆在匀速行驶时快门拖出横向的雪山飞影,那应该不是雪山,只是积了雪。梁愿醒拍了几张后实在冻得不行了,缩回来,窗户关上,把手放在空调出风口:“差点没拿稳,尼康要是飞出去了我也不活了。”
“这话说的。”段青深笑着看了他一眼,“你就值三万块啊?”
“三万欸。”梁愿醒夸张道,“三万都够我掏心掏肺了。”
“……”
坏了,继三十正是如何如何的年纪之后,又被他逮着了。
段青深无声叹气,说:“你手冷吗?在后座那个包里找几个暖宝宝。”
“还行。”梁愿醒攥了攥拳,“一会儿就好了,我挺抗冻的。”
“抗冻也不能挨冻啊。”段青深蹙眉,左手扶方向盘,右手伸过来,“手拿过来。”
梁愿醒愣了下,还是把手放上去。
段青深的手暖烘烘的,手掌干燥,皮肤接触的时候很舒服。
“冰凉的,你说还行。”段青深蹙眉。
“是真的还行,以前冬天弹琴冻手,哆嗦的琶音都练出来了。”梁愿醒笑笑。
“以前过得挺苦。”
“都这样。”梁愿醒放松了下来,自然而然地手心捂热了就在他手里翻一圈,手背贴着他手心,接着说,“但练琴真的很惨,很容易发疯,以前同学练琴练得不能砸琴,就砸自己脑袋。”
“这么……”段青深悚然,“跟医学生这么像?”
“是啊。”梁愿醒的手回温了,还是被包着,接着说,“艺术生嘛,保不住的三样东西,头发颜色、精神状态,和性取向。”
说完,两个人贴着的手都是一僵。
这时候立刻松开手的话,会更尴尬。
所以只能继续握着,坚强地握着,以表达自己根本没有为之动容,完全没有被影响。
“哈哈。”段青深尬笑了两声。
“哈、哈哈。”梁愿醒回了两声。
第29章 Last day
说艺术生保不住的三样东西是梁愿醒最近总能在网上刷到梗图, 其实不单单是这三样,还有什么“没纹过的皮肤”或是“干净的肺”之类。
大致就是表达艺术生学到最后学疯了的一种状态,所以其实他可以规避掉最后那个“性取向”, 把性取向替换成干净的肺什么的。但他没有。
手还被他抓着, 其实已经不冷了, 另一只手也是, 车厢里暖气一直开着。窗户关上之后升温很迅速, 梁愿醒身上一件很厚的铅灰色高领毛衣, 这会儿后颈已经隐隐出汗了。
“我那个……调一下空调风速。”梁愿醒说。
“喔。”段青深松手, 换右手握方向盘。梁愿醒把暖风稍微调小两个档位。
新疆地广人稀, 很长的一段路见不到一辆车, 高速附近下边的路也是荒凉到如同从未有人来过这里。
积雪还没来得及落满山丘, 气温将在今夜来到零下10度。凛冬北疆的无人之境, 被许多人认为是这颗星球最原始的样子。
梁愿醒又一次落下车窗,将相机镜头靠在窗沿, 手稳稳抓着镜头。段青深会意,变道去最右侧车道, 画幅内就不会收容进高速公路的绿色围栏。
他用高速快门连拍,然后缩回来, 赶紧关窗,在副驾驶哆哆嗦嗦地捧着相机往前翻照片。
段青深叹气:“别拍了,谁11月中旬在北疆开窗兜风。”
“厉不厉害。”
“厉害。”
高速公路没法像国道那样随时开下去拍照, 冻一下而已,梁愿醒觉得没问题。
后面的路还是一辆车都没碰见, 今天也是怪了。这条连霍高速常常被大家戏称是“连货高速”,一连全是大货车,他们都过了1B出口指示牌, 除开前边挡风跟着的货车,再也没见到任何一辆。
四周也都是寂静的荒原,牧民们带着牲畜去到冬季牧场,为了雪景的游客大约也要12月才会过来,所以这段时间,这个地方是沉默的,只有风噪共鸣。
车平稳地开向哈密方向,梁愿醒在副驾驶把电脑搁在腿上开始处理照片。他们的账号最近是隔一天更一条,有时是视频有时是纯图片。
后台会有些关注者发来的私信,很幸运的是,他们推流过去的用户都是比较正常的人,听说有些摄影博主刚开号的时候就被人追着骂是ai生成的风景图。
梁愿醒很少看后台,在副驾驶剪完视频就切去看了眼,大部分在问设备和参数,他没回,然后把剪好的视频翻出来,拉到后面,补了个字幕,设备、参数、日期。
视频发上去后进入审核,他打了个呵欠,把电脑合上。
“上传了?”段青深问。
“嗯,进审核了。”梁愿醒揉揉眼睛,“有点眼晕。”
“有点晕车吧,别看手机了,下个服务区要停一下给你缓缓吗?”
“不用。”
今天计划到哈密过夜,途中横风区太多,车速很慢。看见“哈密 95KM”的路标牌时,天空从深藏蓝色奇妙地过渡到橙红色,那是残阳留在地平线的最后一点痕迹,梁愿醒在车里端起相机。
因为向西,所以落日就在正前方,视觉冲击力特别强,可惜拍下来的画面不太好,因为车有点抖。
接着远山没入夜色,天地漆黑一片,车灯打在前方。新疆地势广阔,公路修得笔直,让人感觉这条路一直开下去能开到世界尽头。
梁愿醒轻声跟着音响哼着歌,段青深稳稳地开车,除了一个个掠过去的路标牌,再也没有任何参照物。
到“哈密 60KM”处路牌的时候,车终于多了起来,都是出来讨生活的大货车。远处也能看见城市灯光。
“还是开车快啊,摩托车估计慢一半。”梁愿醒靠在副驾驶说。
“摩托车的快是快乐的快。”
梁愿醒偏头看看他,笑了:“是的。”
看了他一眼后又看了一眼,心说这人上道了,嘴甜了。
说到摩托车,段青深想起来了:“对了,你摩托车到时候要不要晓阳帮你找个店保养一下?”
“啊不了吧,太麻烦人家了。”
“没什么的,你骑了三千多公里,万一有问题早点排查出来。”
梁愿醒想了想,还是摇头:“又不是人看病,车就算有故障也不怕拖,没事,不了。”
“那好吧。”
又说到人看病,梁愿醒觉得不要拖延病情大约是医生的惯性思维,想到这,他说:“那个……深哥。”
“哎哟,不敢当。”
“……”梁愿醒敛了表情,“问个正经事。”
“请吧。”
“你为什么辞职?”梁愿醒问。
听他这问题,段青深停顿了下,然后快速飘过来一个眼神,问:“你先说你这个问题憋了多久了。”
“憋一路了。”
“挺能忍啊醒醒,憋到现在才问。”
“早就想问了,怕冒犯你。”梁愿醒解释。
“我俩都认识三年多了,你怕冒犯我?”
好嘛,给他逮着了。这是什么回合制游戏?梁愿醒当即噎住,尔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靠?”
段青深就笑,笑了两声,说:“没事,不冒犯。辞职嘛……呃,其实我、我确实有点不想说。”
“那就不说了。”梁愿醒重新看着前路,“我就是好奇,不是非得知道,没事不说了。”
“不是。”段青深舔了下嘴唇,“不是不想告诉你的那种不想说,是…我会觉得辞职的理由显得我……懦弱。”
“怎么会呢。”梁愿醒反驳,“你不要站在单一视角去看待事情,懦弱的人可不会几千公里去布尔津拍雪,也不会买个锯子放在车里,更不会在三十岁开始一段新人生。”
……段青深有点懵。
但他要冷静,因为他在开车,而且是夜间驾驶。他吞咽了下,说:“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