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真假少爷一事,旁人可能不清楚,但对于萧家这个圈子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而萧策以前虽然不认识乐宴平,却也没少听人在背后说过小孩的不是。
可是,他明明很好。
想到谢折衣如今依旧是那副众星捧月的模样,萧策心底不由泛起了一丝细密的疼。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眼前的小孩独自一人颠颠撞撞地长到如今,这一路上又该受了多少委屈。
萧策想抱抱乐宴平,但他的手明明已经举起,最后却也只是落在乐宴平的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别想了,以后没事了,小乐。”
手下,毛绒绒的脑袋轻微地摇了摇。
乐宴平将自己埋进本本堆里,很小声地说了句:“你……”
萧策没能听清,“什么?”
“没什么。”乐宴平偏过头看着车窗外的路灯,“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这倒是个好问题,他一时心急直接跑了过来,还真没想过接到人了以后要怎么办。想了想,萧策试探性地问:“你想去哪儿?”
乐宴平只道:“我不想回去。”
谢辰这回没逮着他,下回铁定还是要逮的,回去简直就和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
萧策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片刻后,他忽然鬼迷心窍般的冒出了一句:“不想回去的话……那去我家怎么样?”
第10章 误会
萧策:老白。
宋玙白:有屁快放!
萧策:你会把刚认识一天的人带回家么?
宋玙白:……你是禽兽么?
萧禽兽默默地丢掉了自己的手机。
出门前不小心碰倒的杯盖此刻已经被他放回了原位,杯中的碧螺春早已凉透。
耳畔萦绕着淅淅沥沥的水声,萧策坐在桌前,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青瓷茶盏光滑的杯沿。整个人拢在落地灯暖黄色的灯光下,沉静得仿佛凝固成了一座只会呼吸的雕像。
今晚这事,是他做得冲动了。
将人带给苏慧也好,给人办间酒店也行,再不济,他还能将人带去谢家老宅。
毕竟谢辰的脑子虽然长坏了,但谢老爷子却是个明事理的。将人带去卖个好,再顺便告上一状,说不准谢辰今晚就得跪在谢家祠堂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可他偏偏就是把人带了回来。
在明猜到小孩可能喜欢自己的情况下,仍在那个不恰当的时机提出了一个不恰当的建议……
嗯?什么?他怎么知道乐宴平可能喜欢自己?
刚认识一天就无条件地信任自己,想也不想就同意跟他回家……
除了因为喜欢,萧策再想不出第二种解释。
可是天地良心,他虽然有时候不太做人,但对于乐宴平却是真没有这个意思。
萧策被他引经据典时的眸中的光彩所吸引,被他肆意挥洒下行云流水的笔墨而惊艳。
毫无疑问的,他欣赏乐宴平。
所以当看到明珠蒙尘宝光内敛,萧策感到了愤怒。
他的本意只是想为乐宴平撑腰的,如今却弄成了这样……若是引起了小孩的误会,那和欺骗人感情又有什么区别?
将自己的良心拎出来反复搓揉了一通,萧策下定决心,等一会儿乐宴平出来后,他一定要跟他好好说清楚。
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淅淅沥沥的水声悄悄停下了。
不多时,房门咔哒一声响。乐宴平头顶着块米白色的软毛巾,一面将过长的衣袖挽上去,一面向着萧策走来。
“小乐……”
“萧老师。”
不约而同的,两人一起开了口。
萧策:“没事,你先说。”
别看他说得云淡风轻,实际上就这么会儿功夫,萧策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种话术,并在其中快速检索着如何温和而不伤人心地婉拒小孩告白的方法。
然后,他便听见乐宴平真切地问了一句:“我的袋子呢?”
险些道出的千言万语临时来了个紧急刹车,萧策噎了许久,才发出了声音:“……在门口的柜子上。”
乐宴平奔向了自己的袋子。
待心肝宝贝重新回到了自己手里,小乐大人掂了掂那令人安心的重量,这才重新望向萧策,嗓音温软地问:“萧老师,你刚才想说什么?”
大概是因为刚洗好澡,青年的眼尾尚浮着一抹淡色的红晕,背光站着时睫毛投下了长长的阴影,却依旧掩不住他那一双晶亮而专注的眸子。让萧策只是看着,就险些又一次地卡了壳。
“我……”
乐宴平:盯……
萧策:“也没什么,就是如果以后再碰到什么事,你尽可以来找我,放心,以后有哥罩着你。”
乐宴平眯了眯眼,十分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信息,“你想当我哥?”
萧策:……
这话从乐宴平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起来那么奇怪呢?
见萧策不回答,乐宴平便当他默认了。
那么问题来了?小乐大人能答应么?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开玩笑,这可是萧季渊努力了十二年都没能占上的便宜。指望小乐大人喊一声哥,那还不如指望他少记一天的黑历史嘞!
乐宴平吐吐舌头,干脆利落地丢下一句不要,便拎着袋子跑回了客房门口。
临到关门前,他探出头笑意盈盈地道了一句晚安,随后,房门便在萧策眼前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甚至,还咔哒一声地落了锁。
奔向书桌拧开台灯,开启今日的小本本记录大业的乐宴平并不知道,脑回路跟他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萧策心中这会儿只剩下了两个字无限刷屏。
完了。
不仅不想叫他哥,甚至还关门上锁逃避现实,这可要他如何是好。
苦恼到最后,萧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临睡前,他心不在焉地给宋玙白发了一句:明天你不用去接他了。随后,带着重重的心事,萧策忧心忡忡地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他坐在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其间雕梁画栋镶金嵌玉,周遭摆放的器物无一不是精美绝伦。
墙角的香炉荡出飘渺的白烟,萧策环视四周,最终在一侧的墙壁上,瞧见了一副熟悉的画作——
《锦绣江山图》
不是黄徐钦的那幅,而是他同宋玙白亲自带回来的,属于景承帝的那幅。
唯一的区别,眼前的这幅画作上,全然没有因岁月流逝而导致的陈旧,也不见因流落异国而造成的损伤。
这是一副完完整整的《锦绣江山图》
于是,萧策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应当是在梦中。
偶尔确实是会有那么几次像现在这样的体验,虽然明白自己是在做梦,却又不会从梦中醒来。
就像是一个悄悄寄宿在主角身体里的清醒灵魂,虽然不能插手,却能在随波追流中体验一段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的人生。
这种感觉很新奇,萧策并不讨厌。所以他这一次梦到的难道是……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清醒的意识忽然又一次陷入了泥沼。
……
萧策?
没听过的名字,那是谁来着?
短暂的迷茫过后,“萧季渊”略过这一个小插曲重新拿起了笔,低头继续批阅他的奏折。
不过是一日未处理公务,“他”桌案上的折子便已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其中,一大半是所谓的忠言逆耳,一小半是无聊的互参互骂,再有,便是千方百计地试图问他要钱要粮的——
比如,工部尚书黄徐钦。
将其一篇洋洋洒洒的折子看完后,“萧季渊”只觉得自己的头又疼了几分。
“他”放下笔疲倦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稍一抬手,一旁候着的小太监便心领神会地奉上了茶点。
上好的碧螺春香气清高,“萧季渊”轻呷了口后偏头看了眼,才发现那是一碟子做工精细的桂花糕。
下意识地,“他”勾了勾唇角,“乐昭。”
“萧季渊”转过身,对上了起居令史略带迷茫和疑惑的眼神,以及一张陌生的脸。
不对,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个人,也不应该是这样的眼神。
捏着茶盏的手指在不自觉中用力到骨节泛白,蓦地,“萧季渊”忽然站起了身……
萧策呆坐在床上,望着家中熟悉的装潢,久久未能回神。
他其实已经记不清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唯一还记得的,就只有坐起的那一瞬间,心底骤然涌起的心慌与空茫。
他很少体会到这种感觉,唯一一次似乎还是很小的时候。他在老宅的后院中玩闹时不小心扯断了爷爷送他的手串,珠子劈里啪啦地落了一地四散开来,小小的萧策捏着断裂的红绳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去捡,可是最后,纵使是在大人的帮助下,珠子的数量还是少了一颗。
那天晚上,萧策捧着装满珠子的小盒子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后院里,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永远找不到这颗最后的珠子了。
真不是什么好梦。他苦笑了声,瞥了眼窗外的晨光熹微。
才这个点,小朋友估计都还没醒。这般想着,萧策起身下床,洗漱完毕后打开了房门。
正要抬起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客厅里,乐宴平正盘腿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一簇呆毛倔强地挺立在他有些凌乱的头发上,左手手臂上搁着本摊开的书册,他就这么一边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一边右手执笔快速地书写着什么。晨光之中,整个人周身都仿佛拢着层浅金色的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