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随便想一想就能明白的事,萧策却好像对此深信不疑,甚至,都没有向黎承枫求证。
因为,深信不疑也有两种。
萧策不是相信晕倒是真的,他知道这是假的,却情愿把它当成真的。
他只是不想提。
意识到这一点后,乐宴平本就难过的心越发难过起来。
但他不打算继续这样下去。
“萧策。”乐宴平唤了一声,“我让你不开心了是么?”
虽然这样问了,但乐宴平并不需要萧策回答,自顾自地,他便继续了下去:“对不起。”
人们以前常说,做错了事只要道歉,然而事实是,在大部分时候道歉并不管用。
就比如,那些个嫌命长的贪官污吏。
第一次陪着乾安帝和萧季渊微服私访回京后的那一个月里,午门流了许多的血。而每一位罪人被押往刑场的时候,嘴里喊着的都是对不起。
可是对不起没有用,甚至都不能让他们身上的菜叶子和臭鸡蛋稍微少一些。
这种事,乐宴平本来是不想看的。但无奈他和太傅记错了时辰被拥挤的人流堵了个正着,左右都走不了了,二人便只好留下来看了一程。
那日行刑的是雁城的太守。
世人皆知郭闲受命治水,十年方得成效,而在这十年里,这位太守帮的“好”忙可谓是功不可没。
他以为自己贪得不动声色,却不知乾安帝早就派人在暗地里将他查了个底掉。
于是乎,他前脚才刚带着帝王喜滋滋地从凌霄峰上下来,后脚就被人当场扒了官服,直接押送回京不日问斩。
这人不是个有骨气的,牢车一路走他就一路哭,等快看不见了,乐宴平听见旁边一位老者摇着头叹了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乐宴平和太傅当时都没有说话,但在回去的路上,太傅却忽然开了口。
他说:“那人曾经是我的学生。”
太傅至今还记得他奉旨离京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而当年,那个青年也正是这样跪在他的门下,立誓要做一名清正廉明的好官。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乐宴平问。
“不知道,但,大概是从一个错误开始的吧。”
或许是因为目睹了物是人非的心酸,那天的太傅似乎格外的低落。
后来,他问了乐宴平一个问题:“乐昭,如果一个人犯了错,你觉得该如何才能算作弥补。”
彼时,乐宴平道:“过错便是过错,伤害无法弥补。”
因为他真的很少犯错,也很少惹人生气。而唯一的一次,便葬送了一条人命,叫他永远再无弥补的可能。
“但这不是无动于衷,放任自流的理由。”太傅道,“乐昭,你要记住,道歉、承担、弥补……很多时候,这些举动其实都只能让自己好受。”
“所以,是否算作弥补,是否值得原谅……这些不是犯错的人该思考的事。你只需做完该做的一切,然后听凭处置。但无论结果如何,都务必要将错误刻入骨血,永不再犯。”
因为犯错不是最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一错再错。
乐宴平已经错过一次。
黎承枫曾经说过,他感觉不到乐宴平对萧策的喜欢,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并不对等。
这便是他犯的错,他同萧策之间,一直都是萧策在向他主动靠近。而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萧策才会感到不安。
是的,萧策在不安。
乐宴平能感觉到,而且他也能猜到萧策不安的原因。
所以这一次,该轮到他向萧策走去了。
他坐在床边,抱着膝盖轻声道:“萧策,我知道你现在不想提,但是有些事情,我不是故意想要瞒着你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毕竟穿越什么的,无论在哪个时代听起来都足够的匪夷所思。
最开始的时候,乐宴平是觉得没必要说,但后来,他纵使想倾诉也不敢。
“但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说的。这可能会有些长,还会有些奇怪,但只要是你想听,我就都会告诉你。因为萧策,你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乐宴平将永远对萧策坦诚。”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在乐宴平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萧策骤然地攥紧了双手。
然而还不等他动作,身后便贴上了一阵暖。
乐宴平双手虚拢着小心翼翼地抱了他一下,随后便站起身,带着那令人贪恋的暖意一道悄然离去了。
厢门推拉的声音清晰地在耳畔响起,待萧策回过神来迅速翻身坐起时,车厢内已是空空荡荡,唯有桌上的手机,还在尽职尽责地跳着最后的倒计时。
明明答应了要叫他的。
望着逐渐减小的数字,萧策想。结果现在既没能休息,也没有小孩叫他起床了。
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萧策苦笑了声,再没了休息下去的兴趣,便干脆直接回到了片场。
等他到的时候,徐未正坐在监视器前边嗦泡面边看镜头。余光瞥见萧策走近后,老人家愣了会儿,问:“小萧,怎么现在就来了?”
从他说休息到现在,才过去不到一刻钟吧。
萧策淡笑道:“左右也没什么事干,索性就先过来了,正好提前找找感觉。”
徐未点点头,“也行,正好,你也过来帮我参谋参谋。小萧,你觉着,洛尘的爱人到底是出现好,还是不出现好?”
在目前的剧本中,徐未其实并没有刻意设计相应的形象。因为比起某个定死的人设,他更希望能够通过洛尘的回忆,让观众对这个角色留下足够的遐想空间。
但是绝对的空白,又容易让过于强烈的情感变得虚假……
关于这个问题,徐未已然同编剧争论了好几个日夜,然而至今也没有定下一个合适的方案。
洛尘的爱人……
几乎是立刻,萧策便将自己带入到了洛尘的角色中。
视线放空许久后,他终于出声道:“他可以出现,但是,只能在头和尾。”
洛尘对于他的爱人,其实是一个打碎又重组的过程。
他花了很多时间遗忘他,又花了很多时间记起他。
就像是一个小孩幼稚地以为自己不再喜欢那份曾经最爱的拼图,便故意将所有的碎片都折腾得七零八落。
然而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最爱的还是它,于是,他只能再哭着将遍体鳞伤的碎片一片片地找回,妄图拼凑出曾经的画卷。
只是,已然打碎的回忆真的能拼凑么?
再次记起的那个人,又是否还真的是那个人。
萧策不知道。
电影中的洛尘或许也不知道。但在那个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放下的时刻,他偏偏就是想起了他。
很想很想。
而一切的开始,仅仅只是因为洛尘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和那个人很像的人。
就在这列疾驰的列车上,一次意外的擦肩而过,一声礼貌的道歉问好。
洛尘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个人离去的背影,却始终无法等到他的再次回眸。
一念之差,形同陌路。
等他回过神来拼命地想去追赶那个人的时候,他早已消失在了茫茫人海,再无影踪。
洛尘一个人站在车厢的过道里茫然地望着四周,最后他垂下眼眸,无声地告诉自己:
【那不是他。】
【他已经死了,那本来就不是他。】
所以,没什么好可惜的。
就算没有他,自己也一直过得很好不是么?
于是洛尘扯了扯唇角,转身回到了朋友们的身边。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阴影里有一个人正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在无声无息间,彻底消失不见。
……
“ok!一遍过!”
听见徐未喊停的那一刻,乐宴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本来只是想出去帮萧策买些吃的,毕竟无论怎么看,这人都不像是吃晚饭了的样子。
结果捧着袋子刚跑到半路上,就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黎承枫直接扯去了片场。
愣愣地听徐未讲了十分钟的戏后,乐·压根没演过戏·宴平就被迫赶鸭子上架,开始在众人的注视下扮演一个路人。
这是乐宴平生平头一回,这么直观地感受到众人的注视。
之前拍综艺的时候,镜头总是离得很远,而他的身边,也总有更吸引目光的人存在。
乐宴平混在其中划水摸鱼,整体来说也还算可以接受。
但是现在没有。
他习惯了站在别人的背后,而现在却被忽然推到了台前。
那一刻,乐宴平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僵硬了。
明明只有两句台词,明明只需要从这条小道上走上一遭,可他就是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
手足无措之中,有谁轻轻地牵住了他的手:“没事的,乐昭,看着我。”
乐宴平在茫然中抬头,径直望进了萧策温和的眼。
“乐昭,不要思考太多。你只要……看着我就好。向着我走来,和我擦肩而过,然后看着我离开。你不用管其他人,只要看着我。”
“……好。”
温润的声音带着蛊惑,而乐宴平的视线中,真的只剩下了萧策一人。
他就这样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戏份。
萧策又帮了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