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里带着真真切切的杀意。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苏慕嘉,就好像突然撕开了人畜无害的外衣,赤裸裸的露出了里面锋利的獠牙。让人不由得心生畏寒。
第8章
两位都是主子,底下人也不敢乱来。还愣在原地的大夫被苏慕嘉踢了一脚后,手忙脚乱的跑了进去。
“诶呀,二少爷,您这是在做什么啊。”之前离开去给周阳阳找人的刘管家一过来看见的就是他家少爷被小十三扣着的场景,连忙就跪到了苏慕嘉的脚下,“二少爷您行行好,要是少爷做了什么惹您生气的事情您尽管冲着老奴来,实在不好拿着少爷撒气啊。这老爷和夫人从来都不舍得动少爷一根手指头,要是今天出了什么事情,您让我怎么和老爷和夫人交代啊!”
刘管家是周府的老人了,从周阳阳的母亲梅氏嫁给周回那时就已经在府里管事,是看着周阳阳长大的。既然是老人,考虑事情总是周全一些。比如现在,他大可以让护院动手把人护下来,但是如此万一苏慕嘉真的是在办什么正事,倒时候就全成了周阳阳在胡闹。他那些话讲出来,看似护主心切,实则一下子就把苏慕嘉置于了一个骑虎难下之地。
不管今天这事情最初是谁的过错,苏慕嘉动手欺辱周阳阳的过错是怎么都逃不了的。
他本就是养子,亲疏有别,这样的名声于他而言就更加难听了。
那边周阳阳被一个半大的人掣肘的动弹不了,一腔的怒火全发泄在了嘴上,“我当你还能装多久呢,阿娘早就告诫过我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让我离你远些,只有父亲受你蒙骗着了魔似的一心偏向你。真该让父亲看看你今日威风的样子,让他知道你平常那些都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
苏慕嘉由着人闹,由着人骂。
他只留下一句把门守好,就再次进了门。
苏慕嘉这门守的紧,再闹下去周阳阳也讨不得什么好。刘管事好说歹说,最后还搬出了梅夫人,才总算是把周阳阳给劝走了。
十几个大夫,最后也只有一个敢说自己能救。
“能做的小的都做了,能不能醒过来就要看这位公子的造化了。要是今晚能醒过来,保住性命应当没什么问题。但要是醒不过来,就实在是回天乏力了。”
这话说的明白,夜里是个难关。
苏慕嘉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只剩下自己一步不离的将人守着。
他靠着床沿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看上去,长长的睫毛煽动。
“我昨日告诉你我叫苏十一,其实这是我从前的名字,我现在叫做苏慕嘉。你应当不记得我了,好几年前你曾救过我一命。那天好冷啊,你不高兴,他们就罚我,也不给我看伤。我坐在那里动也动不了的时候,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然后你出现了。
我还以为像你那样的人,都不会在乎脚下蝼蚁死活的呢。
那断崖也没有多高,地上那么厚的积雪,你还拉了人给你垫背,应当没有事才对。是不是我那一脚?你不要生气,等你醒过来,我让你踢回来就是了,实在不行多踢几脚也没关系,你一个太子,应该也不会同我一般见识吧········”
苏慕嘉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可对方也没有半点动静,直到最后神情开始有些疲惫委屈。
那双手慢慢靠近想要触摸那近在咫尺的眉眼处醒目泛红的刮痕,最终又放下。
“我不是故意的。”他说。
夜里太静了,话落下来,落进了无尽深渊中,没了踪迹。
·········
清早的光亮撒了进来,落在李祁的脸上。
李祁觉得身上被马车碾过一样,四分五裂的痛。昨夜里睡的混混沌沌,耳朵边上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话,扰人的很。
“紫檀。”
他连眼睛都没睁,迷迷糊糊的喊了个名字。原本清如暖玉的嗓音干哑的不像话,才一开口,就止不住的连着咳嗽了好几声。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我睡到什么时辰了?”
“外头刚亮,大约卯时。”
这是······谁在说话?
李祁这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不在宫里。他坐起了身子,发现自己身上衣服都已经被换过了,又看了眼周围。最后视线落在一旁的小十三身上。
小十三也好奇的看着李祁,他学着十一的样子歪着头,“你长的挺好看的。”然后又说,“但是没有十一好看。”
经人这么一说,李祁这才想起来眼前小孩自己似乎是见过的,在那个客栈里面。
他寻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靠在床头,问,“十一是你哥哥?”
小十三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的门猛地被人给推开了。
那人一身锦色狐裘大衣,带着风尘仆仆的料峭寒意。
“哟,您还活着呢!”
崔子安不眠不休的找了人近两天,本来就没有的耐心被耗了个干净,就差把长安城给翻个底朝天了。
李祁听见人这样冒犯的话语也不生气,淡淡的笑道,“听着你好像还觉得可惜?”
“那可不是吗,太子殿下将随行的队伍都给扔了,自己带着两个随行就敢上路,我还当太子殿下一心求死呢。自然为您觉得可惜。”崔子安一边说一边朝着人走过去,看清楚了人身上那些伤后又忍不住说道,“就你那弱不禁风的身子,你倒也是真舍得折腾。”
刚一靠近床,面前忽然伸了把长剑过来。崔子安往后一退,下意识的抬脚踢了过去,顺势夺了长剑转而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这小孩挺有意思的啊,竟然敢跟你崔二公子动手,胆子倒大。”
“你别伤了他。”李祁瞥了一眼后道,“欺负一个孩子,你也好意思?”
“他先动手的。”崔子安又动了动手里的剑,而后朝着小十三抬了抬下巴,“服不服?”
崔子安压根就没把小十三放在眼里,逗了逗人就准备把剑放下了。但说时迟那时快,小十三趁人不注意一偏头躲过长剑的威胁,两步就滑到了崔子安的跟前,他不知道又从身上哪里掏出了一把短刀,毫无犹豫的出手。哪怕崔子安反应的再快,还是免不了脖子处多了道血痕的下场。
这下算是把人惹着了,崔子安拿手背擦了一下,看了眼上面沾的血,脸顿时就垮了下来。
后面进来的周回才一进门就看见这场面,当时被吓了一跳。
“周大人养的好奴才。”
崔子安睚眦必报的名声是一直从金陵传到长安都人尽皆知的,小心伺候着都要忧心会不会被找麻烦,更别说现在真是直接摸了老虎屁股了。
周回眉头都皱在了一起,脸黑的可怕,但还是要维持着风度和人赔罪,“是下官管教不严,惊扰了太子殿下和崔小公子,请殿下降罪。”他一边说着,一边摆手示意让人上来拖走小十三。
但小十三面对着场景却依旧站在李祁的床前,以一种万夫莫开的气势将人守着。
“还不给崔小公子让路!”周回厉声斥责道。
“十一说,他回来之前,谁也不能靠近这个人。”
小十三自小在山上长大,他不知道什么是权贵,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要听十一的话。
但是毕竟一人难挡众敌,小十三最后还是被拖了下去。就像一只不服管教的小兽,努力挣扎着,却难逃被捕捉的命运。
周回也被崔子安找借口支使了出去。
李祁抬眸看了眼崔子安脖子上的伤口,“要找大夫给你瞧瞧吗?”
“就趁我不注意,蹭了我一点皮外伤,当谁都和太子殿下您一样金贵呢”崔子安颇有些不屑的说,“倒是你身上伤怎么样,能撑着回京城吗?”
“不能。”
“············”好像是特意应人那句金贵似的,李祁没有半分委屈自己赶路回去的意思。崔子安有些无奈的顺着人意道,“易攸宁恰好在长安有个宅子,前些天听说他好像来了这边。不管怎样多少算个去处,总比待在这里强。我看你倒待的安然,我就单单站在这里都觉得十分晦气,回去定要先跨个火盆去去晦气。”
李祁不解问,“我在长安?”
“敢情您什么都不知道呢。你现在不仅是在长安,还是在长安知府周大人的府上。”
外面就是冰天雪地,李祁身上被裹得甚至有些厚重了,但身上的寒气怎么也赶不掉似的。李祁被人扶着上了马车,洁白如玉的手里握着的手炉烧的正旺。
临走之前,他掀开马车的帘子喊了一声,“周大人。”
周回连忙上前,“臣在,殿下还请吩咐。”
“周大人府上人才辈出,小小年纪就已是身手不凡。之前崔小公子不过与之切磋罢了,周大人不必介怀。”李祁说完转头看向崔子安问,“是吧?”
崔子安自然听出了他是想要把人护下来,于是不情不愿的说道,“是!所以把人给我看好了,等后面我来再来找那小子切磋的时候可千万要拿的出人。”
崔子安将切磋那两个字说的咬牙切齿,就差直接说是要找人算账了。
照顾着李祁身上的伤,马车走的极慢。
“不是说皮外伤?怎么还这么不甘不愿的。”李祁隔着帘子和人说。
“他周回就没憋好心,你怎么还要护着他的人?”崔子安打着马都往前去了,听见人说话又慢悠悠跟在了马车边上。
“你没见那小孩压根不听周回的话,他主子不是周回。”李祁转了转手里的炉子,问,“你怎么找到的我?”
第9章
“我顺着道寻了一路,就连那路上的住户都挨个问了遍,也没找到你的下落,我急的差点没把长安给掀了。最后碰巧捡到了受了重伤的天青和月白,说你是被万安山山匪拦了路,我正准备去把那匪帮灭了呢,周回突然找上我,说是他的二儿子已经除了匪帮救回了人,人现在就在他的府上,我还想着,要是他敢诓我,我非要一把火把他府门都给烧了去不可。”
崔子安和李祁认识的年岁长,他出生世族,叔父是当场重臣,父亲和大哥镇守一方,手握朝廷兵马,护着洛北康平。往上再数上几代,都是叫的出名字的人物。
只有他从十几岁开始就一直待在京城,成了个只会寻酒肉之欢,声名狼藉的浪荡纨绔。虽然有许多人背地都瞧不起他,但是凭着那显赫家世,也没有多少人不长眼敢去招惹。他横行霸道惯了,也只有在李祁面前才偶尔会有收敛。
此时此刻他说起周回,语气里的轻蔑显露无疑,丝毫没有将这位长安的知府放在眼里。
李祁早就习惯了崔子安这动不动就嚷嚷着要杀人放火的脾性,也没有放在心上,只静静的听人说话。
但到底是在外面,两人也不宜多说。
易攸宁的宅子住的偏远,外面风雪飘摇不断,屋子里面炉子烧的正旺。李祁半躺在软塌上,身子被烘的暖洋洋的,骨头都要软了。姿态却依旧矜贵有礼,指尖夹着刚才临走前周回交的文书,正认真看着。他其余地方被捂着严实看不出来什么,就是眼尾那处红痕刚刚结了痂,在苍白病容上醒目的刺眼。
坐在一旁的易攸宁朝着旁边的崔子安使了个眼色,小声问道,“殿下这怎么回事儿啊?”
崔子安没回人话,只是抱怨道,“都说易家富可敌国,真该让说这话的人过来看看这房子,破的还像是人住的地方吗?”
他们所在的是易攸宁在长安的一处老宅子,当初易家老太爷还在长安的时候住的地方,后来易家的生意做到京城,在那边安了家,就鲜少回来这边来了。房子是有些旧,但因为易攸宁一年里偶尔还会来几趟,所以收拾的也算干净。
“嘿,就你小子矫情,殿下还没说什么呢,你先抱怨上了。”易攸宁随意的坐在地上铺好的毯子上,听着人的话不爽的故意腿又往崔子安那边伸了伸,阴阳怪气的感叹道,“我真是苦命人哦,前脚被你那索命的大哥抢了血汗钱,刚被赶出来,后脚为你个小兔崽子劳心劳力,还要被抱怨。哎,我真是欠了你们兄弟俩的。”
崔子安听人这么说立马就不服的争辩道,“那钱是你自己捐给大哥养兵的,现在怎么又怪在他头上了?”
“是,是我自己愿意的!”易攸宁没个正形的胡乱应道,“但我当时话可说的清清楚楚,我说那钱是聘礼,他收了钱,人又不肯跟我好,那不就是抢钱吗?”
崔子安被人这些混账话气的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骂回去了,“你·········”
说起来崔子安家里世代刚正,他能长成现在这幅混世小魔王的样子,易攸宁可谓是功不可没。易攸宁比崔子安年长几岁,那时候崔子安初来乍到,性子又不讨喜,京城里的权贵世家子弟都不爱和他来往。除了李祁,就只有易攸宁受崔子安大哥崔子平的嘱托帮着照看人。
易攸宁家里世代从商,只有易攸宁是个异类,在满是铜臭的家族里长成了个风流才子。才是真的,但这风流却也是真的。他日日流连于烟花酒巷,最过分的时候,金陵城里面大半的风月之所流传的曲词皆出于他手。崔子安当时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被人带着天天往那些地方里钻,就这样不出意料的长歪了。
慢慢的崔子安也过了好骗的年纪,也明白了之前受过那人多少坑骗,故而现在两人一见面就容易掐起来。更何况现在易攸宁还是在拿着对方的大哥说笑,眼看着就又要打起来了。
“你们知道万安山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打断了两人之间的箭弩拔张,李祁将手中的那张纸折了几折,抬头问道。
“万安山?”易攸宁皱着眉想了一下,“好像是个匪帮。生意人在京城和长安之间来往的多,我也只是听人聊起过有这么个规矩,说要需得交些过路费才能从那儿过。不过我倒是没有遇到过。”
“你自然遇不到。”李祁拉了拉身上的毯子,眉眼在这暖屋里却被衬的疏淡。他一出生就被安了未来天子之名,一举一动都被人时刻看着,规矩自然也比旁人学的多,在崔子安还在肆意妄为的年纪,李祁便就已早早学会了如何喜怒不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