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这么一问,苏笑笑这才想起来屋子里面躺着的那个人。
李祁看见苏笑笑的神色突然落寞下来,心中某处也跟着忽然发紧,牵引的心口隐隐作疼起来。
李祁垂了眸子,略有些不安的转了转手上那枚扳指,“人还活着吗?”
“活着活着,当然还活着。”苏笑笑见人误会,连忙解释道。“昨夜已经醒了一次了,这会儿应该还睡着呢。只不过······”
苏笑笑天赋秉然,身边又有田神医时常教导,在行医救人的事情上,还鲜少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此刻她有些挫败的与人说道,“只不过我没瞧出来他的病因,既不像是寻常病症,也不像是中毒的症状。我昨夜翻了好些医书,猜测或许是蛊毒。不过我也不敢贸然断定,若真是蛊毒我也没本事救他,只能等师傅回来,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了。”
“蛊毒?”李祁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那是什么?”
“据说最早是从苗疆传来的,将活人当做兽物驯化的恶毒法子。蛊控人,毒杀人。而蛊毒两者皆占。寻常毒物或许还能让你死个痛快,但这东西只会让人生不如死。听说大多中了蛊毒的人,最后都是不堪折磨自尽而死。”苏笑笑说,“但这些都只是传说而已,自从苗疆一族覆灭之后,渐渐的这东西便失传了。到现在,听说过的人都寥寥无几,更勿论知道如何用了。”
苏笑笑将人带进了屋子里,就折身回去继续煎药去了。
李祁立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苏慕嘉侧着身子,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他人还没醒过来,只是眉间紧紧皱着,似乎是在忍疼,又似乎被困在了什么梦魇之中。
脸色惨白如纸,牙齿死死咬住下唇一点皮肉,生生逼出一点血色出来。
李祁忽然想起昨夜这人额间近乎渗人的冰凉,他怕人着了凉,又不知道对方此刻冷暖,于是伸出了手,手背轻轻的贴在了对方的额头之上。
意料之外的烫意,让李祁很快便想要将手收回来。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动作,手就先被人抓住了。
原本还在昏睡的人陡然睁开了双眼,漂亮的眸子里带着浓烈的戒备与杀意。但却又在看清楚来人之后迅速散了个干净。
“我弄醒你了?”李祁像是昨晚那些事情都未发生过一般,淡淡问道。
“没有。”苏慕嘉的嗓音还有些困倦疲惫的沙哑,他没松手,拇指在李祁那只手的虎口处摩挲了两下,“殿下怎么没穿氅衣?手冻成这个样子不冷吗?。”
李祁是骑马过来的,夜里露重,等到青山院的时候氅衣早都湿了。于是他便索性脱了下来,不穿了。
露白之前正是寒气侵体的时候,李祁平日最是怕冷畏寒,方才却好像全然忘记了这回事,直到此刻听到对方这么说,才惊觉自己手脚生寒,冷意突至。
“无碍。”李祁从人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屋子里忽的陷入寂然,两个人一人躺着,一人站着,相对而视,无声对峙。
亲昵温情不过片刻错觉,繁杂尘事横在两人中间,无端生出许多隔阂嫌隙。
他们都在等,等着对方先开口。
“你好好休息,”不知僵持了多久,直到李祁似乎是对此失去了兴致,率先移开了视线,不想再和对方试探周旋。
他正欲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苏慕嘉突然伸手扯住了李祁的一截衣袖。
“殿下。”苏慕嘉叫的很轻,语气里面裹挟着无限的疲惫与沧桑。听起来却又像是带着委屈的祈求,
他问说,“可以抱我一下吗?”
第46章
刚从阎王手里抢回条命的人,往后是生是死还尚且不知,拖着那副病恹恹的可怜样子与你求饶,神仙也得心软几分。
李祁昨夜积的气其实已消了大半,只是面上依旧冷淡着。
苏慕嘉现下瞧着半死不活,手上却攥的紧,像是生怕自己一松手对方就会头也不回的走出这扇门。
他被这次毒发折磨的有些心力交瘁,身子和心神都倦的很,心里也空。之前生死之间还有一股子我命由我,偏与天争的心气撑着,这会儿劫后余生,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寂寥。
他抓着那截衣袖,明知自己什么也抓不住。却固执的不愿松手,怕连手里这一点东西也没有了。
“殿下,我错了。”
李祁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慢慢的转过身子,看着苏慕嘉的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冷然。
“认错倒是快,改过吗?”李祁少见的在苏慕嘉面前拿出了那副太子的做派,没留半分情面的斥责道,“韬光养晦,深藏不露,运筹帷幄,苏大人真是好大的本事,才来金陵堪堪数月,不知将多少人玩弄于股掌。我记得上回我去你府上的时候便提醒过你,为官为臣者,向来忠善难成,奸佞易当。我谅你命途坎坷身不由己,期你是非可辨能堪大用。我与你说过那么多道理,你可曾有半分放在心上过?苏慕嘉—”
“殿下········”
苏慕嘉心里忽的升起一股慌乱,但他什么也阻止不了,只能苍白的出声打断。
他那时是真的怕。若是还有半分清醒,都断然做不出拿那些事情威胁殿下的事出来。
太子是何等尊贵的人,自己之于他不过脚下尘泥蝼蚁,一回两回可怜他便罢了,自己既犯了对方的忌讳,本就犯的是死罪,又凭什么觉得对方会救自己?
他怕死,从来都怕。
能救他的也从来只有自己。
李祁被人打断后顿了一会儿,看了一眼自己被拽着的那只胳膊后又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近乎残忍的继续道,“苏慕嘉,我原以为你还有的救。”
“我—”苏慕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这句话将苏慕嘉最后那一点无望的希冀都打散了,他该知道的,大晋太子向来些黑白分明,又怎么会在他这里破例。
最后只能无奈的一点点松开了自己紧攥的手,那人上好的锦缎被自己捏出了几道褶子,乱糟糟的皱在一起。
、
苏慕嘉将视线从那里移开,也不敢再多看人一眼,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又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出来。
李祁将苏慕嘉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看着对方半靠在床头,那双眼睛里血光褪尽,神态冷清,低垂着头,透露出些心如死灰的颓丧。
苏慕嘉就那样安静的等了一会儿,最后又没忍住抬头想去看对方离开的背影。
只是刚一抬头,自己就被人整个揽进了怀里。
这动作其实算不上是抱,李祁一 只手扣在苏慕嘉的后颈上,稍稍压着让对方的额头靠在了自己的腰腹上。像是哄小孩似的拍了两下,有些发凉的指尖碰着苏慕嘉的颈肉。
无边无际的寂寥中忽然就找到了依附。
苏慕嘉内心中那处巨大的空洞被不由拒绝的填满。
霎时间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
虚虚实实的碰触陡然勾起了那些耻于见人的欲火,那股子顺势爬上来的冲动引诱着苏慕嘉得寸进尺,去将人拉进自己怀里揉进血肉。
他还想再亲近一些。
想肌肤相亲。
耳鬓厮磨。
想拉神明下来同自己疯魔一刻。
脑子里想的过火,实际上却是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用一只手胡乱的揪着被褥,有些不知所措的忍耐着。
李祁的态度也软了下来,苏笑笑说的那些话还犹在耳畔。
他虽不知道苏慕嘉身上的蛊毒从何而来,但也猜的到他从前的日子大抵多受磋磨。
一个能不能活过明日都尚且未知的人,李祁又哪里真的对人狠得下心来。
“十一。”李祁有些无奈的开口道,“我不喜欢你做事的方法。”
他像是哄人一般轻声问说,“你能改的,对吧?”
苏慕嘉点了点头,带着些大病初愈的迟钝。
李祁将原本放在苏慕嘉后颈处的那只手移到了头顶,给小兽顺毛似的摸了几下头发。“我说要护你,便一定护得住你。往后别再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别让我失望。”
苏慕嘉用头去蹭对方的手掌,无声的应着。
李祁很便快收了动作,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温柔缱绻像是一个幻境,只是须臾便破碎不见了。
只剩下那个清冷不见人烟气的太子殿下。
李祁转身将刚才苏笑笑端进来放在一旁桌子上的药递给了苏慕嘉。然后走到不远处的椅凳上坐了下来。
看着苏慕嘉端着药碗喝了两口才开口道,“等天亮了我还要去趟猎场,你安心在这里养着,等事情过去我再派人来接你。”
苏慕嘉听到这里动作忽的顿住了,连忙将嘴里的那口药吞了下去说,“我和您一起去。”
“不行。”李祁果决的拒绝道,“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到时候猎场上出了什么乱子我也顾不上你。你昨夜一说我连夜就调了人去猎场,也不至于会措手不及。你自己安分待在这里,顺便好好想想怎么与我解释尸湖案,吕正,还有这次猎场的事情。等这次事情了解了,我再来找你清算。”
眼看着李祁交代完便起身准备离开,苏慕嘉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下床去拦。
“这次事情没那么简单,成安王和南后都是奔着一网打尽的念头去的,他们既然敢下这样的决心,必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殿下切莫心软,给人留了后路。还有·,成安王在龙山养有三万私兵,他这些年一无所成,这三万精兵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心血,要动用这些人必定会慎之又慎,我料想他今日也只会先派出几千人试试,但殿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殿下还是让小十三跟着您吧,他年纪虽然小,但自小刀光剑影的日子过的多,反应要快些,也不惹人注意。”苏慕嘉说完这些,想了想又道,“他们大概会对陛下动手,殿下记得留意,别让人钻了空子。”
李祁在知道成安王养兵的事情时明显有些惊讶,听到后面的时候又看了苏慕嘉一眼。像是有什么话要问,但是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李祁在青山院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走了。
苏慕嘉只穿了件白里衣,长发未束,黑发如瀑随意的散在身后,静静的站在窗边,看着门口离开的那个身影。
苏笑笑推门进来的时候,苏慕嘉转头去望。他恢复了不少,唇色殷红,眼尾狭长,看人的时候眸子里的笑意还没来的及收起来。
苏笑笑瞧着那张脸愣了片刻。
“昨夜没仔细看,今日才发现你长的倒是不错嘛。”苏笑笑没了在李祁面前的那份乖巧,站在门口抱着手臂显得有些张扬。她说完往里走,绕着苏慕嘉转了一圈后,歪着脑袋半是天真的问道,“你和殿下,是什么关系啊?”
“比你亲近的关系。”苏慕嘉无端和人比较起来,瞥了对方一眼后懒洋洋的回了人一句。
小姑娘哼了一声,坐到了桌子上晃着两只脚道,“我和殿下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苏慕嘉正是得意的时候,刚想反唇相讥把这句还回去,视线落在苏笑笑耳侧的时候眼神忽然冷了下来。下一刻便毫无征兆的伸手掐住了苏笑笑细弱的脖颈。
“你养蛊?”有些冷寒的嗓音响起来,苏慕嘉一字一句的问道。
第47章
苏慕嘉神情冷着,修长有力的手指突出骨节,似乎下一瞬就能将那截瘦弱的脖子扭断。苏笑笑被掐的喘不过气来,只能用两只手无力的去扯那只扼制着自己的手臂,一张细嫩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你想杀了我?”那张原本还在挣扎的脸忽的笑了起来,一双灵动的眼睛里满是恶劣,她说,“你不管太子殿下的死活了吗?”
苏笑笑说罢,苏慕嘉的目光落在了对方的脸上,宛若看一个死人一般。
那只手越收越紧,直到苏笑笑已经没有办法再发出一点声音,只有从喉咙中挤出来的近乎窒息的呜咽,脸上挑衅的神情被痛苦代替。
她就快死了。
命悬一线之际,苏慕嘉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