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罹 第36章

那几个婢女被吊着双手悬在空中,身上都是鞭伤烫痕,已经没了意识。

“中间脸上有疤痕的那个。”苏慕嘉走进后和宋翰用腹语小声说道。

“把中间那个放下来。”宋翰指着苏慕嘉说的那个女人和周围的狱吏吩咐道。

等女人被放了下来,苏慕嘉蹲下来,将怀里的针袋拿出来展开。

他将银针扎进了女人的穴位,很快昏迷的人悠悠转醒。

“成安王让我来的,他说你这次做的很好。”苏慕嘉手上动作没停,一边给人扎针一边和人低声说话。

秀娘的眼神原本十分麻木,听到苏慕嘉说到成安王万分艰难的扭头朝人看了一眼。脸上不知道是眼里流出的眼泪还是疼的额头渗出的冷汗。她张了张嘴,问道,“王爷,说什么了?”

“他说你是他养过最出色的暗卫,不论是当初还是现在一直都是。”苏慕嘉顿了一会儿又道,“自从当年那件事之后,他身边再也没有一个比的过你的人。”

“他连这些都告诉你了。”秀娘的眼里看不出情绪,她气若游丝的说,“他很信任你。”

要是别人秀娘未必会和人说一个字,但是秀娘曾经亲眼看见过成安王和苏慕嘉相会密谈,苏慕嘉说的句句话中又包含了太多宫中秘辛,常人不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再加上那些话,确实是她幻想了许久王爷或许会对她说的话。

她被折磨的狠了,此刻意识也开始有些涣散。忽然开口说起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八岁那年,父亲为了半升米把我卖掉。主人家让我上街乞讨,讨不到钱也不给我饭吃。我长的瘦弱,更是抢不过其他那些小孩,还时常被人欺负打骂。那天我以为自己要被打死了,王爷的马车路过,他叫人救下了我。”

“他给我饭吃,教我武功,还让我学字。”秀娘闭了下眼睛,眼泪划过脸上的斑斑血迹,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将那几欲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知我不配,但我爱慕王爷。

但这样话,仿佛仅仅只是说出口便是玷污了那样贵重的人。

所有的事情苏慕嘉都只知道只言片语,大多数只能靠猜测。若秀娘真是成安王当年养的暗卫,从人嘴里必然问不出来什么来。所以他故意装作是成安王的人,想从人嘴里套出些话来。

他的目的原本已经达到了,但此时听到人这些话却停留了一会儿。他看着秀娘脸上几乎占了半张脸,毁掉了那张漂亮容颜的烧伤说,“可王爷让你落的如此境地,姐姐当真一点都不恨吗?”

秀娘闻言突然紧紧抓住了苏慕嘉的手,“若没有王爷,我早被人打死在了那条街上,他给我一条命,让我像个人一般活着,千刀万剐偿还回去我亦不悔。”秀娘警告似的和苏慕嘉说了句,“你若敢背叛王爷,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苏慕嘉听罢,最后看了人一眼,然后沉默的将银针一个个拔了出来。

最后一根被拿出来的时候,苏慕嘉手上的那股劲陡然松了下去,秀娘又重新昏迷了过去。

她耗神太过,此刻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但尚存一口气。

苏慕嘉起身,转身离开的时候,目光瞥了一眼不远处一个狱吏的鞋子。

他的鞋子不合脚,所以走路的姿势稍稍有些奇怪。

刚才苏慕嘉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不过苏慕嘉没什么表现,安静的又随宋翰一起出去。两人往出走了十几米的时候苏慕嘉才出声问道,“那几个人若死了,上面当真会向你们问责吗?”

宋翰立刻顿住了脚步,转头警惕的问苏慕嘉,“你什么意思?”

“那里面可能混进了成安王的人。”苏慕嘉话音刚落,刑房那边传来一阵吵闹动静。他不说话,站在原地转头朝那边望,淡淡道,“看来已经动手了。”

宋翰拔腿就准备往过跑,但被苏慕嘉拉住了。“你现在过去也没什么用,白惹些麻烦在身上。”

宋翰皱着眉回头看人,“你刚才就发现了?为什么不说?”

“那个女人之前差点害死殿下。”苏慕嘉神情坦荡道,“她该死,我为什么要救她?”

“你—”宋翰被人气的原地转了一圈,最后站定对人指着另一个方向说,“你快点回牢房去,等会儿尚书大人来了咱俩都完蛋。”

成安王逃走了。

仪鸾司和禁军的人去抓人的时候,府上那些管事下人都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家王爷去了哪里。

按照大晋的规矩,像成安王这种皇室血亲,身份尊贵,是不能下通缉令追捕的,更不能大肆宣扬。那日猎场之乱被下了死命令不让过多谈论,知道的官员都三缄其口。金陵城里的百姓只知道出了乱子,却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城中巡查官兵突然增多,毓秀坊被官兵翻了个底朝天,里面的人一个没放过全都抓进了大牢,秀娘和那几个姑娘还有那夜伪装成狱吏的暗卫的尸体被吊在了城门口。严肃可怕的氛围蔓延开来,金陵城中一时间人人自危。

凡是和这事沾了半点关系的人都被抓了起来,苏慕嘉周阳阳前一日还看着周围的牢房变的人满为患起来,第二日晚上要吃饭的时候,苏慕嘉伸手打翻了盛饭菜的碗。周阳阳对此事耿耿于怀,念叨了一晚上。

等到后面夜深,周围一个个口吐白沫而死的时候,周阳阳才心有余悸的过去抓着苏慕嘉的衣袖颤声问,“怎么会这样啊?陛下······陛下要杀了我们吗?”

那些狱卒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个人顿时成了一具具尸体。

苏慕嘉不语,等了一会儿,外面鱼贯而入进来了不少人。

领头穿着一身黑红色官服,苏慕嘉见过,是仪鸾司的掌事。

“刑部看管不利,令犯人无端枉死。”何长辞扫视了一眼,没什么感情的命令道,“杀。”

话音刚落,仪鸾司的人手起刀落,将那些狱卒也变成了尸体。

手下人收拾尸体的功夫,何长辞走到了苏慕嘉和周阳阳二人的身边。周阳阳害怕的将苏慕嘉的衣袖拽的更紧了,正当他以为自己和苏慕嘉今日都要命丧于此的时候,对方却没动手。

而是出声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苏慕嘉报上两人名字后,何长辞说,“跟我走,皇后娘娘要见你们。”

苏慕嘉和周阳阳二人直接被带到了皇宫里,何长辞只将人带到殿门口,而后让两人自己进去。

门刚关上,苏慕嘉偏头低声对周阳阳说,“装晕。”

周阳阳哪见过这阵仗,此时他能依靠的只有苏慕嘉,自然是对方说什么他听什么。刚走到殿中,闭眼顺势倒了下去。

苏慕嘉连忙跪下,朝着屏帐后的人请罪道,“罪臣这兄长胆子小,今夜吓着了。冲撞了皇后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屏帐后的南后摆摆手,白姝出来吩咐站在殿内一旁站着的侍卫道,“先将人扶下去。”

“叫苏慕嘉是吗?”南后问。

“罪臣是。”

“可知道本宫今夜为何要见你?”

“罪臣愚钝,斗胆猜测娘娘或是好奇太子殿下那日为何帮我说话。”苏慕嘉低着头,将谦卑的样子装到了极致。

“是个聪明人,只不过这金陵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南后靠在矮椅上,柔声道,“那你便说说吧,若能说出些有用的东西本宫就留你一命,若说不出来,今夜牢里那些人的去处你也看到了。”

“人多口杂。”苏慕嘉面有难色,“罪臣不敢胡言乱语。”

“不敢说,那便写下来。”南后说罢,白姝递了纸笔给人。等苏慕嘉写完,白姝又将东西拿过去呈给人看。

南后看后竟然笑了起来,嘴上却说,“小小年纪胆子倒大,你可知造谣太子是诛族的死罪?”

苏慕嘉俯首道,“罪臣所言属实,不敢对娘娘有所欺瞒。”

“当真是有趣的紧。”南后心情大好,看着苏慕嘉道,“你先带着兄长回府吧,这些日子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回去好生歇息。”

苏慕嘉谢了恩,直到走出殿门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对于南后苏慕嘉听说的多,但实际上并未和人打过交道。他生死攸关的时候经历的多了,但此刻也觉得后背生凉。果然,被人拿捏着性命的感觉,时间再长也习惯不了。

等人走了,白姝也起了心思,暗自的和南后打探刚才苏慕嘉在纸上写了什么。

“太子有断袖之癖,你从前可听说过?”

白姝听完也是一惊,“太子和那位苏大人吗?”

南后点了下头,笑道,“这位苏大人倒是个妙人,生的一副好皮囊,人也聪慧。也难怪太子会喜欢。只难为朝里那些老臣,若知道这事非得吵翻了天不可。”

南后原本没多大兴致,这么两个人也不值得她费什么心思。只不过今夜吩咐何长辞去收拾残局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那日太子的反应,于是多留了个心眼,吩咐说若那两人没蠢到被毒死的话,就带过来让她见见。

南后欲起身,白姝伸手去扶,“娘娘就不怕他骗您?”

“若是真的,于本宫是件好事,若是假的,留他一命也没什么坏处。”南后说,“明日就让他入翰林院,任五品修撰一职,允入东宫经筵侍讲,可进两院观翰林学士起草诰敕,再加赐银鱼袋。真真假假的,日子久了总能瞧出来。”

第59章

苏慕嘉那日塞到李祁手上的是张字条,上面写着:宫中疑有人对陛下不利,多是旧人,小心饮食。

李祁看完之后便顺手将字条放进了炉子里,看着字条一点点消失,变成灰烬。他以肃清刺客为由,要给晋帝身板换一批人伺候。那日那些刺客的确是伪装成了南后的人才得以得手,李祁此时提出这个合情合理,南后不仅没法拒绝,还得承认自己之前的疏忽之过。

潘公公当初是跟在先帝身边的人,算是看着李祁长大的,李祁对人既亲近也信任。他特意嘱咐潘公公,陛下入口之物都要再三检查,要时刻盯着,不能疏忽。

就这样内外严防死守了十几日,惊蛰那日夜里东城城门出现了异动。

成安王反了。

消息报道宫里的时候,李祁刚歇息下来。他信不过南后,大事小事都盯着,各地灾害偶有反复不敢疏忽,又因为成安王的事情,连着几日没怎么合过眼。

东宫点灯的同时,皇后宫里照样起了动静。

崔子安先赶到宫里,和李祁说,“你这样熬了几日了,身体怎么吃的消?王将军也已经赶过去了,我先过去瞧瞧,也省的你来回奔波。”

一旁的婢女上来给人穿外袍,李祁转头和崔子安说,“今夜没人睡的着,事情虽已安排好了,但也松懈不得。”

等李祁穿戴整齐,崔子安伸手拦了一下,皱着眉道,“萧远,你别把自己逼的太紧了。”

猎场之乱之后,南后为了安抚朝臣,大方得体的提出太子协助理政。李祁虽自小学的就是这些东西,但是南后毕竟把持朝政多年,这些年大小事务全揽在一身,不给李祁一点机会。

现在突然提出,还是在这个当口,看似让步,实则刁难。

都是凡身肉体,谁也没长着三头六臂。

人人都只看到他行事周密得体,却不知道他后面下了多少功夫。久负盛名,都不遗余力的去阿谀奉承,其中的鸿沟全然要靠盛名之下的那个人一步步去弥补遮掩,才不至于被人诟病德不配位。

崔子安都看在眼里,没忍住出声劝道。

李祁单手接过婢女呈上来的汤药,凝眉一口饮尽,伸手把空碗放在桌子上,闻言回头淡淡回道,“都瞧着我呢。”

东城出去再走几里路就是龙山,龙山里养着成安王的私兵。

十几日之前,李祁从苏慕嘉那里知道这消息后和崔太傅议过此事。李祁准备直接派人去围剿,既能攻其不备打个人措手不及,又能避免到时候波及城中无辜百姓。

崔太傅听李祁说罢问人,“那殿下准备派谁去围剿这些私兵?”

“涉及皇城安危,越快越好。”李祁说,“驻城军是定心丸,不到最后轻易动不得。离金陵最近的是常州的威远将军,飞鸽急报传过去,等威远将军带军赶来,前后约莫只需要三日即可。”

“威远将军当初被大将军弹劾,因罪被贬,先帝下旨命他守在常州。”崔太傅捂嘴咳了两声停了一下,而后看着人问,“他一与殿下心有嫌隙,二无兵权在手,三是戴罪之身,殿下将这样的功劳交到他的手上,可想过于殿下日后能有何益处?。”

李祁不语,崔太傅起身继续道,“用人之术,在于驭心,有的人只能做一时只用,有的人却可做长久之用。若大将军还在,殿下自然不用花心思在这些事情上。但今时不同往日。既然南后的背后还有承恩侯,殿下就不能手下无人。大将军虽不在了,大晋未必就不能有第二个大将军,我知道殿下不爱听这些,但为君者向来要懂得取舍,两利相权取其重,这次本该是殿下招揽人心,培养心腹的好机会。”

两利相权取其重,李祁也确实这样做了。

他舍弃了原本那个最好的解决之法,转而提前命崔子安去四大营调兵,等成安王的军队攻来的时候率先迎敌。

四大营多年闲置无用,虽人数众多,但都是些散兵。尤其是其中的护军营,因为当年常安岭叛乱一事,尽管保住了命,却尽数被充作了杂役军。由从前的精兵良将,成了如今别人口中的残兵败将之流。李祁最初没想过用他们便是觉得若用人数取胜,必定伤亡众多。

但他需要一件大功劳来将崔子安送上将军之位。

原本事事都已安排稳妥。一切也确如他所想,成安王谋反一事已成事实,被逼到绝境,不得不选择背水一战,举兵攻城,更加落实谋反之大罪,而崔子安率兵迎战,有平定谋反之功,这中间并未出半分纰漏。

可当李祁站到城墙之上,看着城外尸横遍野,城内百姓城民惶恐无措的时候,又忍不住问自己:自己当真选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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