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嘉心思百转,心中渐渐升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但他很快又微微摇了摇头,觉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那位苏姑娘现在人在何处?”苏慕嘉转头问人,“我能见见吗?”
“你是在找我吗?”那官兵还没开口,苏慕嘉背后先响起一个少女轻快的声音,苏慕嘉听到后不禁心沉了一下。
他转过身,和走过来的苏笑笑对上了视线。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苏慕嘉眯着眼,语气危险的问。
苏笑笑听到苏慕嘉这么问,故意拿对方之前说过的话呛人,语调缓慢的说,“你不是说你什么都知道吗,你—猜—呀。”
“你在这里拿活人练蛊。”苏慕嘉将刚才自己心里那些不详的预感都问了出来,“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得了什么怪病,而是被你种了蛊。我说的对吗?”
苏笑笑朝人眨了下眼睛,“南平告诉你的?”
苏慕嘉没答,从袖口划出薄刃,问人,“所以是真的了?”
“是真的又怎么样?”苏笑笑抱着手臂说,“我要找到解决反噬的法子,自然要用活人试试。你不会心疼这些人吧?别装了,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好人。”
“你不是说你不会伤害太子殿下。”苏慕嘉没理其他的话,指尖一下下转着那薄刃,问,“所以这句话也是骗我的?”
“我没骗过你。”苏笑笑想不通苏慕嘉为什么总是怀疑她要害太子殿下,无奈辩解道,“我真的没害过太子殿下。”
苏笑笑从小生活的地方和外面不一样,她们苗疆一族同类相残,不分对错,不识好坏,只分强弱。在她眼里,那些死在她手上的无辜百姓和牲畜并没有什么分别,因为他们太过弱小。而她喜欢太子和苏慕嘉,则是因为他们很强大,因此也不会与他们为难。
作为苗疆一族这最有能力天赋的蛊女,苏笑笑唯一在乎的就是如何练蛊。她残忍,却又天真。她不在乎也不明白苏慕嘉口中的那些势力牵扯。
“你是南平的人,替他做事,帮着他设计太子殿下。”苏慕嘉想到既然苏笑笑是南平的人,又以医女的身份在殿下身边待了这么久,那么殿下的病久治未愈和人大概和人也少不了关系。苏慕强压着想要立刻杀了对方的冲动,说,“还敢大言不惭的说你没有害过太子殿下?”
“什么我就是南平的人了?”苏笑笑越发不解,语气也变得委屈起来,“我帮南平,是因为他许诺给我找足够的活人用来试蛊,这和太子殿下又有什么关系,天地良心,我一直都尽心尽力的替太子殿下治病,从来就没害过他。你少冤枉我。”
“良心。”苏慕嘉哼笑了一声,“你有良心吗?这两个字和你有半分关系?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这些年你到底都对殿下做了些什么,老实交代我或许还能让你死的好看些。”
苏笑笑说不过对方,被人怀疑还被人骂,也生起气来,“我也最后再说一遍,我苏笑笑敢作敢当,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再冤枉我,我就——”
苏笑笑想了一下,然后叉着腰说,“我就叫醒你身体里的蛊虫,疼死你。”
苏慕嘉听到这话突然沉默了一下,苏笑笑以为自己威胁到了对方,小人得志似的朝人抬起了下巴。
“所以我的蛊也是你下的?”苏慕嘉看着人问了这么一句。
苏笑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有些心虚的眨了几下眼睛。干笑了几声道,“你听我解释,我那时候不是年纪小嘛,身上又没钱,没钱就活不下去啊。我就在街上摆了摊想要卖些我练的蛊赚些钱。谁知道那些人压根不识货,没人买我的东西。最后我也只卖出去了一次,还被官府的人追着只能躲到了荒山野岭,差点就饿死了,还好被师傅救了下来。谁知道那么巧我卖出去的那条虫子就被人用在了你的身上。”
苏笑笑小声说,“这也不能怪我吧。”
“那你又是怎么认识南平的?”苏慕嘉问。
“当初买我那条虫子的人就是他啊。”苏笑笑说,“他说他一直在派人找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去年年初的时候找到了青山院。非要让我帮他,而且还说可以给我找很多人来供我练蛊,师傅不让我随便杀人,反正我也确实需要一些人用来练蛊,就答应他了喽。”
苏慕嘉不信,“你会那么听你师傅的话?”
“师傅厉害啊,这世上没人比他的医术更厉害。”苏笑笑想了想,又说,“而且师傅做的酒蒸鲋鱼特别好吃,还有栗糕、糍糕、豆团……反正他会做好多好吃的,如果我不听他的话,他就不给我做饭吃。”
苏慕嘉越往下听,表情就越加诡异。
如果苏笑笑说的都是真的,那她到底是有多么的……蠢。
“这回该相信我了吧?”苏笑笑撇了撇嘴,不满道,“枉我对你那么好,结果你就知道凶我,还动不动就要杀我。”
苏慕嘉感觉自己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他从众多思绪中理出了一条线索问人,“刚才带我来的官兵说这个病会传染是什么意思?这些不都是你下的蛊吗,怎么会传染?”
“这是我炼制出来的新蛊。”苏笑笑颇为自傲的和人显摆道,“这种蛊不用单独去一个个给人种下去,这些虫子繁衍迅速,只要靠近中蛊之人,这些虫子就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立刻从你的口鼻偷偷爬进你的身体里。”
“是吗?”苏慕嘉几乎被人气笑了,“那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第72章
苏慕嘉闭了下眼,用最后一点耐心看着人问,“既然都是你做的,那我和那些人身上的蛊毒你都可以解是吗?”
“他们的可以,你的不行。”苏笑笑十分真挚的和苏慕嘉解释道,“你身体里的蛊毒早已经变成了你身体一部分,和你同生同死。只有死才是摆脱它的唯一办法。”
苏慕嘉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苏笑笑。
苏笑笑说完,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朝人扬起笑容道,“哦,不对,还有一个办法。”
“杀了我。”苏笑笑说,“只要我死了,那么所有的的蛊虫也会跟我一起死掉,你们身上的蛊毒也就都能解开喽。”
苏慕嘉没有丝毫的犹豫,在苏笑笑话落的下一刻锋利的刀刃已经抵在了人脆弱的脖颈上。
苏笑笑见状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反而摆出一幅十分担忧和苦恼的样子反问苏慕嘉,“可师傅年纪大了,要是我真的死了,太子殿下的病要怎么办呢?我离开金陵的时候,殿下的身子好像更差了呢。”
太子殿下的病很难治,当年先帝遍寻天下名医也才找到那么一个神医,能够勉强给人吊住一条命。苏笑笑说的对,她待在殿下身边几年之久,又是田神医的徒弟,没人别她更了解殿下的病。杀了她,殿下怎么办?
“威胁我?”苏慕嘉似乎是觉得好笑,问人,“你是觉得我会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的命?”
这世上没谁的命比自己的命更金贵。除了你自己再没有任何人值得你拿命去冒险。我们这样的人想要活着,就要把自私冷血刻在骨子里,一刻也不能忘,一次也不能心软。
这是苏慕嘉教给小十三的,也是他一直以来的信条。
苏慕嘉从来没有去细想过他对李祁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
是兽笼高台之隔,年幼时的惊鸿一瞥;还是是长街大雨惊落,那个一步步朝自己撑伞而来的清贵身影;亦或是来到金陵之后那人对自己的百般容忍放纵,那夜巷子里的情动纠缠……
苏慕嘉从不去计较这些,他只知道他讨厌的就该消失,他想要的就要得到。
对他来说,李祁的确很重要。
只要李祁想,他甚至可以把对方想要的一切都捧到人面前,只要能哄人开心。
可那又怎样,他从没想过为此付出自己的性命。
这世上没人在乎他这样一条贱命是死是活,所以他自己才要格外在乎。
他被蛊毒折磨的已经太久了,只要这蛊毒还留在自己身体一天,那他这辈子就永远不得自由,他的命无时无刻不握在别人的手里。
苏慕嘉受够了这种感觉,也恨透了。
现在机会就摆在他的面前,杀人很容易,他已经做过千次万次,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只要轻轻一动,他就能立刻摆脱这一切。
两人僵持许久,苏慕嘉看起来好像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对别人的死活毫不在意,但手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最后收回来的时候那片用来杀人的薄刃被他反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刀刃划破了他的手心,殷红鲜艳的血顺着腕骨落下来,一滴滴隐没在土里。
“你赢了。”苏慕嘉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刺痛,笑着说。
“我本来觉得你很像我们苗疆族人。”苏笑笑仰头看着人说,“但现在看来还是不一样,你们中原人真的很奇怪,你们在乎的东西太多了。总是让自己变得很可怜,很弱小。”苏笑笑似乎是很想不通,她说,“我的族人可真是没用,竟然会死在你们手里。”
苏慕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鲜血淋漓的手,淡淡评价了句说,“你有时候看起来也没那么笨。”
“谢谢夸奖。”苏笑笑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笑容,安抚道,“慕嘉哥哥你别害怕,你身上的蛊和他们身上的不一样,轻易死不了人的,只是会有点疼而已。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如果你哪天你死了的话,我还可以把你做成蛊人,这样就算你死了,也可以一直在我身边陪我玩了。”
苏笑笑说到这儿,歪着头道,“这样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没意思,蛊人不会说话,很无聊。”苏慕嘉终于意识到对于苏笑笑这种小疯子,硬来是没有用的。“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可以带你玩一些更有意思的。”
“真的吗?”苏笑笑似乎很期待,看着人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还不等苏慕嘉想到一个万全之策解决西山的事情,第二日金陵突然传来噩耗。
晋帝驾崩了。
苏慕嘉身为都察使暂理洛阳一切事宜,传令官来颁诏的时候,他同洛阳文武官员一同穿着素服至郊外跪迎。等回到衙署后又跪听宣诏,然后将诏书供于正堂。
传令官叫左文山,品阶不算高,但到底是代圣上宣读遗诏的人,故而所有官员都对其十分恭敬。
等其他人都离开继续办职去了,苏慕嘉吩咐人备了茶水端上来,说,“大人路途劳累,不如今夜先在此处歇息。”
左文山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此刻也不敢再居大,连忙摆手说,“先行谢过都察使大人垂爱,只是下官还要抓紧回金陵复命,耽搁不得,怕是只能辜负都察使大人好意了。”
苏慕嘉闻言也不过多强求,略点了头。又问,“我来洛阳有段日子了,记得临走时圣上圣体尚安,怎么会突然……可是金陵出了什么事情?”
左文山瞧着有些讳莫如深,支支吾吾的不欲作答。苏慕嘉见状递了个装着银两的雕花盒子过去,笑着道,“知道有些话大人不好说,我也不是有意为难大人,只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又远在洛阳,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实在心里难安,大人就当帮我个忙。”
“哎呦,您看您这是做什么?”左文山吓了一跳,连忙把东西推回去,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都察使面色恳切的样子,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于是左右看了看,低声与人道,“圣上驾崩之事的确有问题,那日三司会审的时候,一直侍奉在圣上身边的那位潘公公突然当着满堂官员的面,说是太子殿下逼他给圣上下的毒,说完一头撞在柱子上,人就这么死了。原本圣上驾崩之后太子殿下就该继位的,现在因为这个事情也一直没个着落。金陵现在……诶。”
左文山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剩下的话全都化在了一声无奈的叹息里。
苏慕嘉听着心不免往下沉,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半月不到的时间,金陵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所有的事情在苏慕嘉的脑中很快穿成一条线,他想他大概知道南后准备做什么了。
只是他才送走左文山,还来不及有别的动作,下面就有人慌忙来报。
“都察使大人,街上突然好多百姓聚集,他们好像是去要拆太子的功德庙!”
金陵城里那些宫闱秘事被人有意散播了出去,甚至比传令官的带来的诏书还要早上一些。
怪病一事早有预兆,在晋帝驾崩的消息传到洛阳之后突然爆发,患病之人先是浑身奇痒,然后皮肤溃烂,最后人如枯骨暴毙而亡,城中大夫却都束手无策。接连而至的祸事令洛阳百姓深受其苦,惶惶不安。才不过半日,一些流言很快在百姓当中流传开来。
大家都说,洛阳这不知缘由的怪病是因为太子。
太子弑君杀父,上天降下天罚。
洛阳民怨积压已成事实,又因为这可怕的怪病搞得人心不安,总需要有一个人出来承担那些骂名。
人心是最禁不起煽动挑拨的,世人皆蝼蚁,身处低处,任人摆弄。就连他们的苦难与情绪也都要被人利用,变成别人手中诋毁杀人的刀。
神佛无用,反生罪孽。
从前的敬奉全都成了怨憎,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在天下悠悠众口之下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太子的过错。
杀太子,平天怒。
无稽之谈被人口口相传,荒谬之言却得一呼百应。
众生皆苦,所求不过衣食果腹,家亲俱安。他们不在乎到底是谁坐上那天子之位,也无心力去论什么天下大局。供神也好,杀神也罢,你看他愚昧无知,却不知他在求他的生路,他们想要活着。
当年先帝用鬼神之说将李祁送上高台,现在南后就用同样的方法将人从高台之上拉下来。
一张大网落下来,所有人都被困在其中。
日暮残阳如血,庙宇神龛沉默的被笼罩在了一片霞光之中。背弃他的信徒正高举起火把,庙前人声喧闹,火光映着人脸,他们情绪高涨,跃跃欲试想要纵火毁庙。
民怨如洪,滚滚而来。
苏慕嘉一身红色官服,策马疾驰,马蹄声急促,众人闻声回头,看着他孤身破开人潮。
他坐马背之上,手里飞出一片薄刃。那个眼看着就要点燃门口祈福带的人应声哀嚎,那人手里的火把掉落在地上,火苗猛然惊灭。
苏慕嘉转过马头,以一己之力挡在众人之前,他身后的庙宇无声矗立。
“今夜谁敢毁庙,我便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