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伊始,万事待兴,诸公不想着如何为君效力,为民谋福,却在这里为了区区一个任命吵嚷不休,当真不觉脸上蒙羞吗?”翰林院掌院宋阁突然站了出来,朝高位之上的李祁拜了一下。
“大晋用人择官向来看的是本事大小,什么时候年少大成竟也成了罪过?再说洛阳之行,怪病爆发之前我便遇袭昏迷,直至苏大人将我送回金陵之后才得以病愈苏醒,不知我是如何未卜先知指点苏大人,各位大人倒是知道的比我宋某人更清楚些,也是奇哉怪哉。至于其他,我只问各位大人,是否是苏大人寻到的解决怪病之法?是否是苏大人救了洛阳数十万百姓性命?是否是苏大人当机立断及时上报朝廷,断了那些谣言安抚了民心?各位倘若真有什么真凭实据,不妨大大方方拿出来,但若仅仅只是如此空口白牙的污蔑于人,实为过河拆桥小人行径令宋某为之不耻。”
宋阁一番连讥带讽,说罢转身掀袍跪在了殿上,坦然高声道,“陛下圣明,臣今日愿以翰林掌院之位作保证以苏大人清白,惟愿陛下能够论功行赏,不让官场之事沾染是非阴谋,令有能之士寒心。”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谁也想不到宋阁会为了一个新官做到这种地步。
面对众人似有似无探究的视线,苏慕嘉一直没什么反应,恍若刚才的这些争吵都与他无关似的。
宋阁是朝中重臣,翰林院又深受李祁重视,他既然已用自己的掌院之位作保,其余人也不至于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这些人再怎么看不惯苏慕嘉,但也知道犯不着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和宋阁作对,再生出什么仇怨来。
李祁从始至终都未曾开口,任凭底下的人争论不休,他只淡淡看着,让人看不出半分他的态度。等这些闹剧告一段落之后这位年轻的君主才终于淡然出声问了句,“苏大人任职一事,诸位可有异议?”
这回底下没人再说话了。
苏慕嘉看似什么也没做,大臣们却实实在在的对他升迁一事闭上了嘴。
李祁的目光扫过殿内群臣,落在苏慕嘉脸上的时候,对方一改先前镇定自若的模样,毫不遮掩的朝人笑了一下,眉眼间都是少年人的高傲恣意。
李祁没有任何留恋,视线很快就从对方脸上移开,在转头的某刻却也弯了唇角。
第79章
崔子安去内都堂找李祁的时候,正巧碰到苏慕嘉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擦身而过,苏慕嘉风轻云淡的笑着跟人问了声好,全然不见了那夜对人的刻薄模样。
崔子安看了人一眼,最后也勉强朝人轻轻点了下头,说,“恭喜。”
两个人头一次见面没有互相冷嘲热讽,称的上是和睦了。
李祁抬头恰好看到这一幕。
待崔子安走到李祁面前,又转头看了一眼苏慕嘉离开的背影,然后回头对李祁说,“今日上朝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帮他说话。”
李祁站在桌前,借着一点残墨润了润笔尖,低着头继续在铺开的纸上写东西,也没问崔子安说的是谁,只是问,“我为何要帮?”
“陛下可真是绝情啊。”崔子安看着李祁对苏慕嘉的处境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抱着手臂故意揶揄道,“想当初我还怕你被他迷了心智,现在看起来倒更像是他被你迷了心智。只是可惜了苏大人,要是听到陛下这么说怕是该伤心了。”
李祁专心致志的将最后几个字写完,然后才将手中的笔放了下来,抬眸看向崔子安,“许久未见,你聒噪了不少。”
崔子安毫无悔改之意,吊儿郎当的朝人笑了一下,“许久未见,陛下刻薄了不少。”
李祁不置可否,“近墨者黑,我自省过了。”
这话说出来也算是承认了一些东西,崔子安听出了李祁话里的意思,挑起了眉。
婢女上来添茶,李祁顺手端起一杯递给崔子安,轻描淡写的道,“不想改。”
崔子安似乎是没想到能从李祁嘴里听到如此近乎任性的话,肉眼可见的呆愣了一下,而后又不禁摇了摇头看着手中的茶杯感慨道:“色令智昏,看来就算是陛下也逃不过。”
“你今日似乎对他格外在意。”李祁看起来并不想多谈这些,他抿了口茶道,“我记得你从前对他很是不喜。”
“现在也是。”崔子安说:“我在意的不是他,而是大晋的天子,更是李萧远。”
李祁无言沉默。
崔子安继续道,“我无意对你决定之事妄加谈论,但为长远之计来看,将他放的太高未必是好事。你若真的喜欢,随便给他个近臣之身放在身边即可,何必……”
“你觉得是我在帮他?”
李祁问完,不等崔子安再说话,又自己答道,“他能走到今日这个位置,靠的从来都不是我。”
而是他自己。
当年白敬以寒门之身挤入上品之阶,行事张扬,风头无人能及,在朝中树敌无数。如今的苏慕嘉亦是如此。可谁都知道当年白敬的下场是何其惨烈,先帝可以为大局舍弃白敬,难说李祁往后不会经历那样的抉择。
社稷百姓是李祁肩上逃不掉的重担,所谓抉择于李祁而言其实又毫无选择的余地。今日多养一处软肋,明日就要多受一份抽骨之痛。
旁观者清,崔子安这个局外人看的再清楚不过。
而那两个原本明明最是聪慧的人,现在却都在忙着自讨苦吃。
依崔子安的性子,他也不是什么喜欢瞻前顾后替别人操心的人,但关系到李祁的事情他总是要格外上心一些,只是还不等他良药苦口再劝上几句,李祁就用正事堵上了他的嘴。“我叫你来是有要紧事,北境那边的战况昨日到了。”
崔子安顿时正色了起来,“怎么样?”
李祁:“首战告捷,但廖宏卓带去的十万大军损失掉了几乎一半。”
崔子安明显没有想到,惊讶道,“怎么会?”
不怪崔子安觉得诧异,实在是北境之地向来混乱,鱼龙混杂,长久以来都未成大器。自从当初王大将军率领白袍军将他们逼回北境线,大晋王朝又在那儿设了守卫之后,此后的多年之间他们再不敢进犯。可以说以早年间大晋在四境之内的实力,根本没有将北境那些赢弱小国放在眼里过。所以这一战虽然是胜仗,对大晋来说损失还是过于惨重了些。
“北境一直势力割据,胡人蛮人聚集。但自从耶律原丹原一战后,以他为首的契丹贵族一支便一直势如破竹,这些年占领了不少疆域土地,大有统一北境之势。”李祁有些疲倦的按了按眉间,“父皇还在时我便察觉到过北境的情况,只是那时还是南后把持朝政,举战一事我不好多说。耶律原近年来在北境几乎战无不胜,我预料到大晋与其之间必有一战,却也没想到结果会是如此,看来不光北境已不是从前那个北境,大晋也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大晋了。”
崔子安听出了形势不容乐观,也皱起了眉。
李祁又道:“耶律原提出了和谈。”
“笑话。”崔子安直接被气笑了,“若真的答应了与他们和谈,大晋岂不成了全天下的笑话。”
李祁沉吟片刻,缓缓道,“这正是他们想要的,耶律原此次突然举战根本不是为赢,而是为了试探大晋的实力,眼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提出和谈是最明智的决定。而大晋如今也正需要休养生息,继续打下去对我们没有好处。”
继续打下去未必会输,但以这一战的战况来看,必定代价沉重。倘若接受和谈,那么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就让胡人退兵。
对大晋来说,现在和谈是最好的选择。却也无异于告诉各国,大晋大不如从前了。
大梁和西楚一直对大晋虎视眈眈,此次一旦露怯,难说各国会不会趁机群起而攻之。
进退为难,举步维艰。这便是眼下大晋的处境。
崔子安看着李祁良久,“陛下叫我来,必定不是为了让我去北境谈和。”
“自然不是。”
李祁素来如此,将君子端方菩萨心肠都放在前面,但一旦到了该拿起生杀大权做抉择的时候却又杀伐果决,从不优柔寡断。
他不紧不慢的从檀木桌后走了出来,将刚才拟好的谕旨递到了崔子安面前,抬眸道,“从今日起,我将西北十三军半数都交由到你的手上,北境那边拖不得,我要你明日便动身。”
崔子安看了一眼,而后双手接过谕旨,往后退了两步,跪身向李祁行了拜礼,沉声道,“愿不负陛下重托,大败北敌,再扬大晋威名于四境。”
李祁站在原地,垂眸静静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崔子安,“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子安解战袍”
此处君王一诺,犹如山重。远处疆场战鼓声声,数万将士以命厮杀。
崔子安没有多耽搁,第二日便整兵启程离开了金陵。
正如宋阁所言,新朝伊始,万事待兴。对李祁而言尤其如是。李祁先是在朝会上听那些大臣针锋相对不分伯仲的吵了一早上,才一散朝便片刻不歇的到了内都堂处理各部事务。北境之乱、各地民患、前朝遗留又或是新朝待决之事,诸般繁琐,不得片刻安宁。
晚膳过后,李祁还在御书房与宋阁商议新政,内侍突然来报,说是青州、黎州、平凉与南阳的几位亲王明日便会入京,来送晋帝入陵。
大晋藩王各有封地,手握兵权,惠帝何其远见,他预料到李祁继位时大概尚且年少,为防各地藩王趁机夺权,故而当年遗诏有言:
藩王无诏,不得入京。
如今燕王等人不顾惠帝遗诏合谋其他亲王擅自进京,不言恭贺新帝,只言为晋帝送灵,可知其心可诛。
李祁对此也并非什么也没做,早在晋帝离世,需要昭告天下这一消息之时,李祁便暗自扣下了送往诸王封地所在之地的的诏书。他有意如此,就是怕诸王会因为金陵之变而有异动。
天遥地远的,只短短一个月的功夫,若不是有人有意为之,各地藩王不会那么快知道晋帝离世。显然是金陵城中有人不想李祁如此顺利登基。故意将消息传了出去。
世家贵族各怀鬼胎,诸王心存异心,群狼环伺,欺君年少。
李祁有些心力憔悴的闭上了双眼,再缓缓睁开之后便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吩咐宋阁道,“告诉制诏院,即刻拟诏,就说先帝生前万分想念诸王,朕顾念先帝未偿之遗愿,特诏请诸王回京为先帝送灵,以全朕一片孝心。”
夜里制诏院里里外外热闹的跟过年似的,苏慕嘉自然也得知了几位藩王马上就要入京的消息。
他去福宁殿的时候,李祁正坐在矮榻上看奏折。
李祁听到动静,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视线在穿着一身绯色官服的苏慕嘉身上停留了片刻,但很快又重新低下了头,问,“用过晚膳了吗?”
苏慕嘉“嗯”了一声,说:“简单吃了些。”
“我让赵公公给你备了些吃食。”李祁看着折子上写的东西脸上神情越来越冷,却也没耽误他跟苏慕嘉说话,“在外殿。”
苏慕嘉靠着屏风,闻言笑的有些得意,“陛下怎么知道我今夜会来,是在等我吗?”
李祁这会儿没心思跟人耍嘴皮子,看人又开始了便懒得搭理了。
赵公公上前,说,“晚膳在这边,苏大人请。”
苏慕嘉吃东西不挑嘴,不像李祁连入口的鱼是哪片湖里养的也能尝的出来,所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吃什么对他都一样,都是为了填饱肚子。苏慕嘉扫了一眼桌上的几个精致的小菜,最后目光突然落在了白瓷小碗装的一碗浮圆子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赵公公见状赶忙解释道,“陛下说苏大人您今日高升,特别吩咐咱家让御膳房做点您爱吃的。金陵这边口味特殊些,浮圆子一般都是咸馅,听说苏大人您是长安人,应该是吃惯了甜馅的,咱家让御膳房试着做了一些,也不知道合不合胃口。”
苏慕嘉有片刻的失神,很快笑道,“劳烦赵公公了。”
赵公公不敢居功,弯身朝苏慕嘉行了一礼道,“那苏大人先用膳,殿内陛下夜里不让留人伺候,咱家就先退下了。”
李祁一个人没安然多久,苏慕嘉很快便用完膳进了寝殿,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李祁忍了一会儿,被人的目光看的有些心烦,直接抬手遮住了苏慕嘉的眼睛,“看来翰林院还是太过清闲了些。”
李祁到底在乎天子之仪,说话都给人留半句。
苏慕嘉听出了意思,李祁是想骂自己闲出毛病来了。
苏慕嘉,“陛下今夜说话好生刻薄。”
李祁把手从苏慕嘉眼睛上移开,收回去的时候顺势用手背在人额头上打了一下。似乎是在惩罚后者的出言不逊。
但显然这一下对苏慕嘉并没什么威慑力,他才把手拿开,苏慕嘉便见缝插针的欺身上前,趁人还没反应过来蜻蜓点水的在自己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李祁还没来得及出言斥责,就看见罪魁祸首正眨着眼睛问自己,“尝到了吗?”
李祁,“什么?”
“浮圆子的甜味。”苏慕嘉说着抿了下下唇,皱眉道,“好腻。”
李祁这才听懂苏慕嘉说的是什么,于是随口问道,“是御膳房做的不好吃吗?”
苏慕嘉摇了摇头。
“我从前没吃过,也尝不出来什么样的算好吃。”苏慕嘉想了想又问,“不过都这么腻的吗?”
李祁又想起了自己还在病里时苏慕嘉与自己谈起过的那些往事,他盯着人看了一会儿,而后放下了手中的折子,看着人启唇轻声吐出两个字,“过来。”
苏慕嘉听到后十分乖巧听话的朝人倾身过去,李祁一只手撑着榻,另外一只伸手搂住了苏慕嘉的脖颈,感受到对方的气息越来越近,李祁闭上了眼睛。苏慕嘉这次动作格外温柔,带着些与往日不一样的小心翼翼与贪恋,唇舌纠缠之中,李祁从人嘴里尝到了久久不散的甜腻香味。
只可惜苏慕嘉的这种乖巧并没有持续多久,似乎是察觉到李祁此刻对自己的纵容,后者又渐渐不安分了起来,埋头在李祁颈间撒起了野。
李祁由着人去,最后又偏头在人颈侧亲了一下,有些好笑的道,“你一次吃那么多,当然会觉得腻。”
第8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