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嘉能说这话也算是有缘由,起因是朝堂上的那些人眼见着陛下立后纳妃是没指望了,便又在其他地方动起了歪心思,开始将一些容貌出众的年轻男子往李祁面前送。看李祁不为所动,其中有些人还专门去搜罗了些和苏慕嘉容貌相似的。
两人说话间,苏慕嘉已经走到了厢房门口,他抬脚踢开了虚掩的门,大步走进去把李祁放在了藤椅里。自己则在李祁面前半蹲了下来,抓着后者的脚腕为人脱去了湿透的鞋袜。
李祁垂眼看着苏慕嘉熟练至极的动作,忽然想起了成安王叛乱的那个晚上,对方也是这样一点点为自己褪掉脏了的鞋袜。
那时的苏慕嘉是危险而绮丽的,整个人更像是一把虽然好看,却亮的让人心悸的刀子。他不可避免的被人诱惑吸引,又放任自己沉溺在对方无微不至的细致温柔里。再到后来一恍经年过去,这个人一点点像是血肉一般融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李祁似乎是在应苏慕嘉前面那句话,又似乎只是在感慨,他说,“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苏慕嘉了。”
苏慕嘉刚给人换好鞋袜,起身去一旁的盆里净了手,闻言肉眼可见的扬起了唇角。擦完手再回头时却又将笑意忍了回去,“陛下就只说这些好听的话敷衍我。”
“怎么才算是不敷衍?”
“陛下觉得呢?”
苏慕嘉眼里的东西太赤裸,李祁看了一会儿,然后从藤椅里站起身朝人走了过去。
李祁亲上去的时候,苏慕嘉没有动作。他半靠在后面的墙上,就那样垂眸看着面前的李祁。看着李祁生疏的磨着唇肉,再试探的探出舌尖。可这些都因为没有得到另一方的回应而显得有些徒劳。
于是李祁便慢慢停了下来,不再执着于自己并不擅长的事情。被浸湿的唇瓣转而轻轻的碰过苏慕嘉的侧颈,喉结,下巴,最后才落在嘴唇上。像是一片羽毛般在苏慕嘉的心尖上轻轻扫了一下。
他被勾的心痒,终于不再戏弄人了,伸手箍住了李祁的后腰。
“不要让别人碰你,一下都不行。”李祁往后退了两步,抵在了身后的书案边缘。苏慕嘉欺身上去,几乎是禁锢般的将人困在了书案和自己的胸膛之间,以完全占有的姿态,然后低头将人吻住。
“说话。”苏慕嘉修长的手指插进了李祁发丝间隙中,轻轻扯住发根,李祁被迫的仰起了头,露出了白皙脆弱的脖颈,苏慕嘉的吻细细密密的落在了上面。他催促道,“我想听你亲口答应我。”
“嗯。”李祁呻吟似的哼了一声,他闭着眼,薄薄的眼皮微微抖颤着,再开口的时候有些气息不稳,他说,“我是你一个人的。”
李祁其实从来都不爱说肉麻的话,但苏慕嘉似乎十分爱听,所以他有时会顺着对方的心思,他喜欢纵容对方在自己面前显露出略显稚气的一面。
苏慕嘉明显是被这句话极大的取悦到了,一时间眼神都亮了起来,笑着咬上了李祁的嘴唇,“你今天好乖啊。”
两人亲了一会儿,门外忽然响起了有人叩门的声音。
“夫子。”
听到是苏慕嘉的学生,李祁立刻伸手去推面前的苏慕嘉。
可苏慕嘉只转眸看了一眼,没理,反而按着李祁的后颈,越吻越深起来。李祁本就有些吃不消了,这会儿越急就越乱,呼吸彻底没了条理,眼尾都有些涨红了。
李祁挣扎起来,却被苏慕嘉抓住了双手,手腕交叠,绕到了身后被扣住。李祁因为病痛,这些年身子越发弱了,再加上苏慕嘉年岁增长,两人体力上已是相差甚远。
李祁知道苏慕嘉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恶劣的,自己每次的推拒只会得到对方变本加厉的对待。可要让他在对方的学生面前上演春宫戏,李祁也是万万做不到的,只能徒劳的扭动着手腕。
在胡小坎推门进来的前一刻,苏慕嘉终于放开了李祁。后者倚靠在书案边,反手撑在上面,弯腰咳嗽着。
于是胡小坎便看到之前那位谪仙般的公子此刻衣襟凌乱,脸颊潮红,唇色潋滟,胸口一下又一下剧烈的起伏着。
可胡小坎到底年龄还太小,什么也没看懂。
“你怎么还没回家?”苏慕嘉随手倒了杯茶水,一边给李祁递了过去,一边问。语气里带了些被人打扰的不快。
不知道为什么,胡小坎觉得本就可怕的夫子,似乎变得更可怕了。
胡小坎在苏慕嘉面前怂的像个鹌鹑似的,走到人面前,磕磕绊绊的嗫诺道,“那个,早间从家走的时候,我娘跟我说,夫子今日若是得空,就让我请夫子一同回家吃饭。”
苏慕嘉是认识胡小坎的爹娘的,早些年的时候胡小坎的爹娘家里收养了好些没人要的孤儿,但本来就不是什么富裕人家,这样一来,日子便过得越发难了。苏慕嘉当初去胡地的时候沿途拜了不少庙,觉得就算还愿了,于是出银子在城里偏僻些的地方买了处院子,专门收留那些孤儿。
不过苏慕嘉平常并不怎么管,都交给了胡小坎的爹娘去做,他每个月会给人一笔银子,自己只是偶尔会去看看。倒是小十三和小哑巴觉得有意思,时不时会留在那儿帮些忙。
苏慕嘉闻言没立刻回答,而是先回头去问李祁,“我在良庄买的那处院子,想去看看吗?”
李祁将那口茶水咽了下去,想了想,而后轻声“嗯”了一声。
苏慕嘉刚想让胡小坎先出去等着,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于是问道,“你今日是不是还有段文章没背。”
胡小坎,“……”
胡小坎心里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站在那处愣着做什么?”苏慕嘉用目光指了一下,道,“将案上的戒尺递给我,现在背与我听。”
胡小坎于是走过去,取过戒尺双手奉上,苏慕嘉伸手接过,白玉刻成的雕花坠子在空中晃着,竹影暗光细碎的在人身上流转,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漫不经心中又带着些不可忤逆的严厉。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日月盈——”胡小坎背着手站在那儿,低垂着头,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去看苏慕嘉的神情。
“日月盈昃。”就在这个时候,胡小坎听到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响了起来,“昃,取日落西斜之意。”
胡小坎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像是珠子错乱的掉落在瓷盘里,却又多了种说不出的平和与沉静。
他愣了一瞬,然后偷瞄了一眼夫子,见人没说什么,才敢继续顺着背道,“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冬——”
“秋收冬藏。”李祁再次温声道,“藏,就是收藏的意思。”
这次苏慕嘉用戒尺敲了两下书案,胡小坎立马会意的停了下来。然后苏慕嘉偏了下头,用口型无声的对一旁静静坐在那儿的李祁说道,“别捣乱。”
“咕—”这边李祁还没说什么,那边胡小坎的肚子先叫了起来。
李祁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朝人看了过去,轻笑着问,“饿了吗?”
胡小坎被人笑的恍了神,鬼使神差的点了一下头。
“旁边厢房里有点心。”李祁说,“去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胡小坎最初还不敢动,直到苏慕嘉也松了口,才怯怯的跑了出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人坐着,一人站着,两相对视。
“你太凶了。”李祁微仰着头跟人说,“他被你吓到了。”
“他性子太软,往后容易被欺负。”苏慕嘉俯身和人贴近了些道,“我这是在教他。”
苏慕嘉顺势碰了一下李祁的嘴唇,又补充了句,“其他人便不会如此怕我。”
苏慕嘉说的是实话,比如良庄那处院子里被收养的那些孩子们便都很喜欢他。除了在书斋教学问的时候,他对小孩子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极好,他的耐心一向十分有限,却会因为一个小孩的央求用整整一下午去做一只纸鸢。
一群半大的孩子,正是什么都觉得有趣的年纪,拿着做好的纸鸢转身就在院子里玩了起来。
苏慕嘉朝李祁走过去的时候,李祁正望着不远处出神。
“陛下在想什么?”
苏慕嘉从背后绕到了李祁的前面,坐在了廊道的栏杆上,反手撑着,肩头微耸,看着人慢悠悠的荡着腿。似乎是察觉到对方有什么烦心事,于是柔声问,“是春闱出了什么问题吗?”
之所以苏慕嘉会这么问,是因为他知道近日朝堂上没有什么值得李祁忧心的事情,如果有,那便只有今年的春闱了。
前些日子春闱已经放榜,榜首是左相府里那个身子不好,自小就养在庙中的小公子王宴安。有传言说,今年的榜首和五年前便已身死的那位苏大人,容貌相似非常。
但没有人知道,其实那位小公子去年冬月的时候便已经病死了,只是被相府的人瞒了下来,让众人都以为他还活着。
苏慕嘉也已经死了,死在了五年前那个冬月里。
死人是没办法去参加春试的,但活人可以,苏十一可以,亦或者是顶着王宴安身份的苏十一也可以。
这不是什么高明的法子,甚至于有些拙劣。但五年的时间过去,大晋的朝堂脱胎换骨,重新换了副模样。局势变化,当初那些对苏慕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未必就不会对如今这个“王宴安”惺惺相惜。
更何况,李祁在位这些年的能力手腕众人有目共睹,没人再敢轻易触碰到他的逆鳞。
事实上这次的一切都十分顺利,苏慕嘉会以另一个身份重新回到朝堂上,正如李祁所想的那样。
可这并非意味着往后就都可安然无虞了。
高处难居,常伴凶险。
苏慕嘉这些年躲在暗处,替自己掌管秘阁,做的也不是什么轻松干净的事情。
李祁在来这儿之前从没有想过,或许对方还有另一种活法,比如就只是在私塾里当个夫子,亦或是开个良庄。
但他不愿意放苏慕嘉离开自己的身边。
他此生做的所有事也许都是为了大晋,唯独苏慕嘉,是他的私欲。
“十一。”过了很久,李祁才语气平静的看着人说道,“我很需要你。”
长风穿廊而过,将两人衣摆纠缠在了一起。青白颜色交错,光影斑驳。
李祁话音刚落,苏慕嘉的声音几乎是应声而起,他说,“我永远也不会离开陛下。”
不远处吵闹声猛然大了起来,两人于是一起转头朝那边望了过去。
李祁看着那群孩子,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于是问,“你小的时候,是不是也很希望有能有一个人出现,拉你一把。”
苏慕嘉没答,只是伸手握住了李祁的手,指腹在上面摩挲着,低声说,“陛下怎么知道,没有人拉住过我?”
“十一!”两人正在说话,那边小十三大声朝着两人这边喊了一声,跟人抱怨说,“风筝怎么飞不起来。”
“蠢死得了。”
苏慕嘉嘴上颇为嫌弃的骂了一句,人却还是跳下栏杆朝人走过去了。
院子里孩子们呜呜喳喳的围在苏慕嘉身边,他从小十三手里拿过纸鸢,举过头顶,先是走了两步,然后毫无顾忌的肆意跑了起来。纸鸢末端的长带混杂着他的衣角袖摆,和发丝在风中散乱,日暮残阳洒下,那人身影明艳张扬。
最后他松手,艳色纸鸢随风而去。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去看天上的纸鸢,只有李祁看见他的少年爱人正回首望向他,笑意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