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好钱,确定没有人看见以后,江云才放心出去干活。
村西到村东要走两刻,江云一边走一边看有没有春天长起来的野菜。桥头却迎面走来一人,只不过他一瘸一拐的,速度比较慢。
不用想也知道是玉哥儿,玉哥儿自从来了乡下以后对什么都好奇,总是忍不住到处跑到处看。
这不又趁着家里父兄在研习古籍,没有人关注他,就偷偷摸摸跑出来了。正好还碰见好朋友云哥儿,这一下更跳跃了。
江云看的心惊,赶紧上前搀扶他,问:“不是、不是需要在家养着吗,怎么还出来了?”
“家里闷的慌,没人陪我说话,我也坐不住,不爱绣花。正好在这里碰上你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江云:“村东那片地,要把这些种子撒下去,等成苗了才好栽种。”
听说他要下地,玉哥儿眉飞色舞:“我跟你一起去,我以前随父亲在柳县,还没下过地呢。”
江云看着玉哥儿,嘴角微微带笑,眼底却都是羡慕。
对于他来说,下地干活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对于玉哥儿这样生活单纯的人来说,下地反而成了一件好玩的事情。
二人携手往地里去,中途路过一片小山。山不算高,却正好挡住一方天地,通往山后的路是一条土路,平时没什么人去。
他听说,昨天那个男人,就住在这山后面。想着想着,江云下意识放慢了脚步,朝那个方向看过去。玉哥儿疑惑:“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走吧。”
第6章
江云拿着和自己一样高的锄头在田间起垄,春日是播种的季节,土地起了垄才不容易积水,更适合植物生长。
不知不觉夕阳已经斜照西山,忙完地里的活,他终于可以坐在田埂上吹吹风休息一下。鞋子里面沾了一些泥土进去,不舒服,但是江云也没有脱下来。
毕竟他是一个小哥儿,当众脱鞋要是被看见了,是会被那些长舌妇说道的。
反观玉哥儿,一会儿采花一会儿扑蝴蝶。一身白净,比他更像一个小哥儿。
“玉哥儿,回家了。”
江云招招手,趁着太阳还没落山,他要赶回去把饭做出来,否则免不了一顿骂。
柳玉应了一声,两人携手往村东走。刚过竹林没多久,就听见溪边一户人家传来吵骂的声音。
那是贺家二叔的房子,一个土房子,屋顶用茅草盖着,和村里大多数房子一样。院子虽然大,但是现在挤满了人,反而显得狭窄拥挤起来。
看到全是人,江云就瑟缩了。只捏着背篓绳,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柳玉却急着看热闹,要拉他过去。
江云咬了咬唇,犹豫看着那些人,小声道:“我、我就不去了,我要回家做饭。”
玉哥儿硬要拉着他一起:“就看一会儿,你就陪我一起去吧。”
他一向不懂得怎么拒绝,没坚持多久就被柳玉三两步拉过去了。
贺老二家围拥的都是村里那些爱看热闹的妇人夫郎,也有几个汉子。江云还看见平时喜欢和他搭话的张秀兰婶子。
他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幸好张秀兰也没看见他。江云就把自己缩在人群后面,减少存在感。
贺老二家闹的不可开交,架子椅子倒了一地,不用问也知道打了一架。
赵香泼妇一样坐在院子的地上,哭天喊地拍打着地面,嗷嗷嗓子扯着:“可怜我嫁给你二十多年,给你辛辛苦苦生了一个儿子,整天操持这个家。到头来,你连一百文钱都不给我拿,烂了你的黑心呐,没良心的。”
被张香破口大骂的人,正是他的丈夫,贺老二。贺老二提着酒葫芦灌酒,坐在屋前一脚不耐烦,也不把媳妇拉起来。
“老子就该休了你,这些年,你没少拿我的钱去补贴你那哥哥吧?就连儿子的束脩钱,你也不放过!”
看热闹的妇人夫郎一阵唏嘘,却也没明目张胆说什么。
毕竟家家户户的钱都是捏在汉子手里,她们平时要花用都是从当家的那里拿,也没敢想过要拿夫家的钱补贴娘家。
但是都没想到,赵香为了给他哥哥还赌债,竟然连儿子的束脩钱也昧。
“怪不得他儿子笑脸都不给他一个,”一个妇人撇了撇嘴,没正眼给赵香。
正看着热闹,事情忽然又来了个大反转。
赵香横了一眼丈夫,道:“你知道什么,我哥说了,给巧巧相看了一个镇上的少爷,等巧巧以后嫁过去了,就是大户人家的夫人。现在拿这一百文,不也是要打点打点请人吃饭吗。”
乡下人成亲,要么是本村的,要么是外村的。若有哪家姑娘哥儿被嫁到镇上,家里也算是长了脸了。
江云身边的一个夫郎对旁人道:“我听说,她哥哥在城里赌坊当打手,说不定真认识什么大户人家的。你想想,能去赌坊玩的,那能是穷人吗?”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跟着有些信了。说话声音不小,自然也传到了赵香耳朵里。
只有张秀兰笑而不语,能去赌坊混的又是什么好东西?那种无底洞,再多的钱砸进去也看不到水花。
赵香哪管这些,抬起头鼻孔朝天得意起来,“等巧巧以后做了夫人,难道还差那一百文钱吗?”
以后她就是夫人的亲娘了。眼下看热闹的这些人,就是一辈子省吃俭用,也比不上她。说不定等她一高兴了,随便挑几个到镇上伺候她,也算是这些人的福气了。
别人信了要讨好她,张秀兰却对这个尖酸的弟妹嗤之以鼻,高声道:“你那女儿都十七了,晚婚税都交了几年了。隔壁村光棍都不要他,那镇上的公子还能看上她不成?”
刚说完,人群爆发出笑声。
青苗村就那么些人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个什么事大家伙都知道。
赵香的女儿长的一般,生下来就跛了脚,偏偏想的美,整天幻想着嫁给一个镇上的公子少爷。
原本十公里外的一户人家不介意她,上门来提亲,她却偏偏嫌弃人家长的肥胖。最后除了那户人家,没有一家上门来提亲。
赵香咬牙切齿要扑上去打张秀兰,却被张秀兰肚子一顶,推的几步远。
“哎哟,我可是你嫂子,怎么的,你还要打自家人?”
赵香不要脸,她也可以不要。
“行了行了!!”贺老二被吵的头疼,拐杖在地面重重锤了几下。
“这钱你一分也别想,败家娘们儿,你那女儿你爱嫁谁嫁谁,别想从老子这里拿钱。”
说完,他就拎着酒葫芦,摇摇晃晃从人群中离开,朝着村外去了。
贺老二也是个懒汉,自从贺家分家以后。他就卖了他分的那几亩田,得了二十两银子。平时除了抽烟就是酗酒,钱都拿去买酒了。
更别说要他给一个要嫁出去的女儿花钱了。
没了钱,赵香气不打一处来,趴在地上又是一顿鬼哭狼嚎。
这场戏看不下去了,大家也都三两个携手回家做饭。
柳玉和江云也混在人群里,偷偷摸摸离开。
玉哥儿拍了拍胸脯,刚才那一幕都他来说还是太超过认知了。
他自顾自说着:“幸好,我爹娘说了,我就是二十岁不成亲家里也养的起,不会随随便便找个人把我嫁了的。”
他说着话在前面走,却没发现远远走在后面的江云。
刚才发生的一幕在江云心里留下了浓重的阴影,他如今也十五了,到了年纪,刘桂花肯定不愿意交他这份晚婚税,只怕会随便找个不堪的人家把他打发出去。
想到这里,江云只觉得浑身上下发冷,既害怕又无助。
如果刘桂花真把他嫁给不堪的人家,与其下半辈子受折磨,还不如一死了之,早早的去找他阿娘。
今天因为看热闹,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江云无措站在院门口,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进去。
不过这次没有在院子里看到刘桂花,反而是听到江墨屋子里传来哭声,刘桂花正安慰他。
他们的喜怒哀乐与自己无关,江云垂下眼眸,背着巨大的背篓进灶房。
放下背篓,他才觉得浑身上下轻松了很多。不过也不敢停歇,立刻就去米缸里舀一些米出来煮粥,然后打算和往常一样做些小菜。
这时候刘桂花却走了进来,斜了他一眼道:“今晚炒个肉菜,你弟弟心情不好,要吃肉。”
“知,知道了,”江云声如蚊呐。
刘桂花说完也不离开厨房。要亲眼看着江云切肉,生怕他私吞了一丁点。平时家里所有吃的都被缩在柜子里,唯一的钥匙在刘桂花身上。
江云的厨艺还是她阿娘在世的时候教他的,那个时候他尚且还是江家唯一的哥儿,吃穿不愁。每天也就琢磨怎么把饭做好,那时候就连他爹也夸过他。
后来一切发生变化,刘桂花来了,逢人就说江墨做的菜有多好吃。实际上,那些都是他做的。
江墨从来不下厨房,连葱和韭菜都分不清。
手下的五花肉在锅里加姜片大葱煮七分熟,然后切片。再准备一些蒜苗,下油锅爆香葱姜干辣椒,再往锅里放肉。
“滋啦”一声,菜油混着肉冒出香味,取一小勺自制的辣椒酱煸炒,最后加蒜苗断生。
菜炒好,刘桂花就端着盘子出去了,看也不让江云看一下。
江云抿着唇,有气无力坐回灶前,肚子饿的厉害。只能舀一碗稀粥,配着咸菜混个水饱。
收拾好一切,回到那个没有油灯漆黑一片的柴房。视线穿过漏洞透风的屋顶,江云看向夜空。星河在天上璀璨缓流,月光冷冷的照下来。
西屋里,江墨却迟迟没有消停。
“别哭了墨儿,你哭的娘都心疼了。快跟娘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娘给你报仇去。”
江墨从胳膊间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哭肿了,哽咽道:“我,我拿着绣好的荷包去给柳公子。可是、可是他不要,还让我自重。”
江墨看多了那些风月话本子,自觉姿色超众,做着小姐贵哥儿的梦,想嫁一个话本子里才有的白面书生郎。
自信满满去找柳谨言表白,却被拒绝,下了脸面。
想到被毫不留情拒绝的画面,江墨刚收回的眼泪又冒出来,哭的鼻涕糊了半张脸。
闹的不可开交:“总之我是没有脸面见人了,要是让村里的知道了,我可怎么办啊。”
刘桂花听完原委,骂骂咧咧道:“那柳谨言真是个瞎了眼的熊瞎子,我儿这么优秀他都看不上,以后只配取个寡妇!”
又道:“我们墨哥儿才色双绝,之后是要去镇上做夫人夫郎的,那柳谨言以后就是给你提鞋都不配。别哭了哦,等娘给你物色一个好的,下半辈子吃香喝辣。”
今天赵香要拿钱给自己女儿贺巧巧张罗婚事的事情,也传到了刘桂花耳朵里。
她白了一眼赵香,但是心里却想:贺巧巧都能嫁到镇上,以他墨哥儿的姿色,不得把那些公子迷的走不动路,她才不担心婚事呢。
这些种种,江云已经没有精力去关心。他看着满天星河,忽然觉得自己也要随风被吹向天边。更像是无根的浮萍,茫然不知去向何方。
第7章
在青苗村后面那片连绵不绝的山脉深处,此刻晨雾缭绕。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猿猴的叫声,以及其它不知名动物的声音,略显凄厉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