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阳光炽烈,林风穿过山头,吹动江云鬓边的青丝。被稳稳背在宽阔的背上,鼻尖萦绕着清爽的皂角香。
第20章
顾家席面从竹楼小院一直摆到竹林外,足足有十桌席,算是十里八乡不多有的盛况。
新夫郎接过来后,顾承武还没多休息,就被七八个汉子起哄围出去喝酒。
村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惧怕顾承武,因着他是战场上下来的,杀过不少敌人,又功夫了得不苟言笑,大伙都不敢上前敬酒。还是被自家婆娘赶鸭子上架赶来敬酒的。
“你个莽货,顾家婚宴就连县太爷手下的人都来了,可不得趁着这个机会热络热络,”卖豆腐的王娘子狠狠拍了一下自家木讷的男人,忘了她以前是理都不怎么理顾家的。
这下见着顾家认识的人多,席面也办的漂亮,转脸就笑脸相迎。一旁的妇人撇撇嘴,看不上王娘子滑不溜手的模样。
顾乘武虽然不大爱笑,但该有的应酬还是懂得的,来敬酒的人他都一一应对了。厨房里菜还没上来,酒已经喝了几轮。
李四比旁人和顾承武的关系好,带着手下的小弟给顾承武挡酒,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笑嘻嘻凑到顾承武耳边:
“这酒小弟就替大哥喝了,可别喝多了误了今夜洞房。”
顾承武也难得一笑,眉眼间冰冷褪去很多,和声道:“如此便多谢了。”
外面自有一顿闹哄哄的,新房里的江云却坐的笔直。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手心出了很多汗,红色盖头下,是不安和紧张扑簌的眼帘。
外面说话的声音多多少少也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在人群中偶尔听见顾承武的声音,不如别的汉子声如洪钟,说话时沉稳很有穿透力。
直到这个时候,江云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已经嫁人了,嫁的人是顾承武。
茫然和愁绪蔓延,他怕顾承武日后也会和村里其他男人那样打他,他收拾江家的时候毫不手软,只怕到时候自己日子也难过。
却又抱着一丝期望,顾承武应该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要自己勤快些恭敬些,以后在顾家总能有他一口饭吃。
江云眼帘垂下,瞳孔里交织着复杂的神色。
新房的门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江云紧张的发抖,还没想好如何面对顾承武,就看见盖头下一双细小白嫩的手。
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云阿哥,二婶子让我给你拿些果子进来。”
新夫郎的盖头只能是丈夫掀开,江云隔着盖头看不清人,听声音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他不敢问小姑娘口中的二婶子是谁,只轻轻道了声谢。
果子入口的瞬间,江云神色明亮起来。这是果脯,不知道是什么果子做的,但肯定是金贵东西。以前在江家,就算是江墨想吃也得求好久。
嘴上吃了甜的东西,心里有了慰藉,江云也没那么紧张了。
那小姑娘嘻嘻笑了声,直接坐在江云旁边,翘起脚道:“我二婶子说了,这果子不是给外人吃的,是小武哥哥专门买来给你吃的。”
江云怔愣住,这么金贵的东西,真的只给他一个人吃?
眼眶微微一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眼下顾承武不在,江云想要道谢也找不到人。他捏着手里的果脯,觉得重如千斤,含在嘴里小心翼翼抿化。
“你也吃。”江云小声说了句,把果子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一听到吃的高兴地跳起来,“谢谢云阿哥。”
有了吃的,两个人话匣子也打开了,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小姑娘说江云听着,但到底还是叫他弄清楚小姑娘的身份。
原来顾承武是张翠兰的干儿子,他现在应该跟着叫一声干娘了。干娘的亲儿子在战场上死了,她的亲戚也在外村,家里贫穷顾不上她。她见顾承武也没了亲人,就将顾承武当作亲儿子。
这小姑娘,是张翠兰姐姐的小女儿圆圆。今天是因为成亲,才把人请了过来。
厨房里忙的热火朝天,张翠兰从村里木匠那借了几个木盆,专门用来洗菜。
她娘家姐姐在一旁择菜,看了眼新房屋里,道:“我可是听说了,你们小武娶的这个,名声不太好,娘家也不是个好的。”
她压低了声音凑在张翠兰耳朵旁说话。
张翠兰洗菜的手顿了一下 ,脸上的笑也收了几分,道:“娘家不好那是娘家的事,他只要人好,愿意和小武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原本她和姐姐关系就不是很好,落难的时候娘家姐姐也不见得帮扶一二。现在请她来,也就是碍着亲戚这一层关系,互相给个面子罢了。
她偏要在好好的日子说这种话,叫张翠兰也没了好脸色。干脆眼不见为净,跑到灶台上帮忙去了。
张翠花原本也看不起这个妹妹的,没了儿子男人就是老寡妇一个。也不知道烧了什么高香,认了个猎户儿子,转眼一看日子过的比自己还好。
穷不怕,就怕人比人。她是看到了张翠兰过好日子,自己也想刮点油水吃,才上赶着贴脸。
“我也就是说说,方圆几里谁不知道啊。”张翠花嘀咕着,又不敢把话说大了。
没人搭理她,张翠兰和徐大娘、张秀兰坐在一块儿,几人对今天搅局的都没个好脸色。
“不说这些了,咱说点高兴的。我男人前几日从镇上回来,听了个好消息,”徐大娘话说到一半,笑眯眯看着张翠兰她们。
正勾中好奇心,张秀兰扒拉她:“急死了,什么好消息,快说来听听。”
“我男人说了,河对面柳家的孙子,一次就中榜了,如今也是个秀才大相公。”
“哎哟那可不得了,这才十几岁就中了,以后那还了得?”
“别说是我们这几个村了,就是整个县里,中秀才的名额也不多。以后要是成了大老爷,那也是我们村里的福气。”张秀兰乐的笑开了花。
也不怪她这么想,这几年大历朝稳定下来,官场风波少了很多,科举也是择优不择量了。朝廷对中榜的名额缩减,一旦考中必有安排。这几年的秀才,可比以前的秀才值钱很多。
张秀兰道:“你男人怎么消息知道的这么快,就是柳家都还没收到信呢。”
“我男人是看了榜当天回来,这些秀才大相公就不一样了,中了榜后还要停留几日参加县衙的答谢宴,自然是耽搁了。不过瞧着也快了。”
柳家中秀才这件事,也算是兜兜转转让全村的人都知道了。
顾家成亲席面折腾了一整天,从中午一直吃到晚上。村里能这样大操大办的,已经很久不见了。
鸡鸭鱼兔样样齐全,人人都恨不得长两张嘴四个胃,有那偷偷摸摸的,还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把肉往自己口袋里揣,被发现后闹了个大红脸。
酒足饭饱后,喝醉的汉子陆陆续续被搀扶走。李四因为住在县城里,也带着手下小弟走了。
院里是喧哗后的一片狼藉,张翠兰收拾碗筷,清点着洗了给人还回去。大黑也终于被放出来,寻着地上的骨头大快朵颐。
虽说白日里有李四他们帮着挡酒,但经不住一轮又一轮,顾承武也喝了不少。眼下也是一身酒气,脚步有些浮软。辛亏不算喝的太多,还能正常走路,理智也没丢。
张翠兰绕到厨房里,锅里用小火煨了一碗饭,里面鸡鸭鱼兔大块放着。
“你夫郎一天没吃喝,一会儿给端进去。”菜是张翠兰在上桌前就提前准备好的。
顾承武颔首,院里的活张翠兰不让他干,思虑片刻直接走进新房。
房里红烛明亮,火花扑簌照在阁窗上。新婚的大床洒满花生红枣,江云端坐在中间。两人也不是第一次见,这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云绞着手指,他听见开门又关门的声音。那么高大的汉子走进来,不是毫无动静的。
一道红色微晃而过,面前的盖头被掀起。
江云下意识抬眼望去,视线猝不及防撞进男人目光里。
他也是一身红,和平时的一身肃黑不同的是。红衣宽肩窄袖,衬的人身姿更加挺拔,由上而下俯视江云的时候,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江云一时间看愣了,反应过来一个小哥儿目不转睛盯着男人,是该害臊的。他双颊一点红,低下头不敢看顾承武。
男人只是掀开盖头,却没其他动作。江云愣了半晌,也没听见一句话。
“你……饿了没有。”许是太安静,江云又素来胆小,最终还是顾承武先开了口。
成亲这天新夫郎不能吃饭,江云也就下午吃了几颗果脯,还没半刻钟就饿的不行。
他一个新夫郎,刚来顾家就要吃要喝的,说出去肯定是要遭厌恶的。江云不敢说饿,只能摇摇头,仍然不敢抬起头。
顾承武却见他下意识用手抚住肚子,分明饿了也不敢说,胆子是太小了。
耳边再次传来开门的声音,顾承武转身离开新房。
江云慌了神抬头,眼底都是无措。他以前在家的时候就听别人说,新婚当天丈夫离开新房,就是对夫郎媳妇不满意。
他抿着唇,不敢开口挽留,泪花在眼眶里蓄满。
一串泪珠子还没下来,离开的人又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饭。肉菜的香味扑面而来,江云肚子也隐隐作响。
“你既同意嫁来,以后便不会叫你受饿。”饭搁在江云面前,筷子也是洗干净准备好的,事事妥帖。
以前在江家,江云不是没见过刘桂花伺候江顺德。别说端饭了,就是刘桂花发烧烧糊涂了,江顺德也不理会一下。
村里家家都是这样,便叫江云以为世上就都是如此。现在突然觉出,顾承武和其他男人,是大不一样的。
“多、多谢。”他结巴,不敢大声说话,连声音也是怯怯的。
顾承武颔首,也没什么话说,就坐在江云旁边盯着他吃。看着看着,就发现江云憋着眼泪,像是怕极了的样子。
这让他想起从前参军时,手底下有个仅十岁的小兵,嫌弃军中饭菜做的难吃不肯吃饭,险些将自己饿死。顾承武便竖了把刀在一旁,拧着眉盯着人把饭吃完。
记忆中,那小兵也是一边哭一边吃完饭。
眼下,江云似乎也和那小兵差不多,顾承武不明白江云为什么一边吃一边含泪,莫非这是大厉小孩的传统?
第21章
卯时初,村里传来此起彼伏公鸡打鸣的声音。顾家厨房里锅碗瓢盆响动,吵醒了睡梦中的顾承武和张翠兰。
江云刚嫁过来,不敢睡懒觉,怕遭了嫌弃,鸡还没叫就起床了。
灶台里的火映照在墙上明晃晃的,江云烧了一大锅热水,等他们起来就可以用,这些都是他在江家做惯了的。
顾家的一切是陌生的,江云不知道粮食放在哪里,更不敢妄动,只能先烧热水。
坐在灶台前,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撑着下巴神色逐渐怔松,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昨晚宾客离席后,张翠兰简单收拾了院里的东西回房睡觉,天色已经暗淡。
顾承武吹灭红烛,房里漆黑一片,两人端端坐在床上,相对没有话说。江云在夜色中紧紧绞着手指,眼里都是茫然。眼下熄灯了,是不是就该睡觉了?
两人都没说话,江云不知所措,硬着头皮开口,“我、我睡外面?”
睡之前两人简单洗漱过,此时干干净净的,江云身上还有皂角香,若有若无地传到顾承武鼻息里。
一道细微的风略过,顾承武翻身到床的内侧。这床是成亲前专门找木匠做的,足够大足够结实,再睡两个人都不成问题。
见顾承武都躺下了,江云也小心翼翼躺在床上,只堪堪睡在床沿边,不敢多占一分空间,怕挤到顾承武。
大红被是新的,洗了之后在太阳下晒的软和,整个人躺上去都能陷进去。
白天江云一刻没闭眼,现在身体接触到舒适软和的床,疲惫感顿时袭击大脑。以前在江家,只有硬木板和一些干草,让他睡床是根本不可能的。
黑夜里,顾承武睁着眼睛。他今年二十岁,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半大小子。以前在军营,手底下的小兵也会偷偷看一些书籍图册被他抓包,或者说着常人耻于开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