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夫郎是个踏实做事的,见顾家只先给一半钱,也没说什么,笑嘻嘻接过来,满脸喜色点头道:“好好好,我一定不迟来。”说完,他把铜板小心装进荷包里。
这时代对女子哥儿苛刻,他们乡下的泥腿子,想攒点体己钱不容易。要是碰上个不当人的婆家,手里哪怕一文钱都得被搜刮去。
村里手上有超过一百文钱的妇人夫郎,日子已经很顺心了。树哥儿在衣服上来回擦干净手,也伸出双手接,眼底有些激动。
他也能给家里赚钱了,终于不是那个拖后腿的,也能给相公和娘买好吃的了。
结钱的功夫,张翠兰在灶房挥动铲子,朝外面喊一声:“云哥儿,今早是不是还没捡鸡蛋?去窝里看看,有了拿来娘给你做鸡蛋羹吃。”
小母鸡还没长大,老鸡下的个数不多,个头也小小的。如今家里有了喜事,鸡蛋都是紧着江云吃,就不拿去卖了。
江云在纸上画完一笔,听完回应道:“知道了娘,就去。”
还剩一个人没结,江云抬头看一眼,发现吴水站在几步外,始终埋着头。明明也在和大家一样排着队领钱,最后大家都领完钱他也没上来。
江云仍然数出二十五个铜板,放在桌子上,道:“你来拿吧,别丢了。”话说完,江云收好纸笔墨,去后院摸出三只鸡蛋。
等回到院里的时候,院子空空如也,桌上的铜板也消失了。
忙活一天,江云拿出小蒲扇,坐在院里扇风纳凉。低头揉一揉发酸的腿,才发现腿脚肿胀,跟个大长白萝卜似的。
顾承武从村长家买一板车石砖拉回来倒在小院里,准备和黄泥做狗窝。见夫郎身子不爽利,放下板车洗干净手,兑一碗蜜水端过来。
“今晚拆了狗窝,它俩睡哪?”
江云顺势靠在顾承武身上,喝一口甜滋滋的蜜水,神色放松下来。又把碗凑到顾承武嘴边,喂他喝一口。
顾承武不爱食甜,但夫郎喂的,下刀子也得喝一口。喝完把碗推回去道:“后院鸡棚不是还空着一间,铺层稻草,把它俩挪过去住几天,正好看着鸡鸭。”
“那给它俩铺厚实些,小黄也快生了。”江云说完,没意识到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顾承武忍俊不禁,戏笑在眼里浮起,把江云抱的更紧,垂眸道:“也?”
“莫非家里还有别的小狗也怀孕?”顾承武笑意不减,目光不离夫郎脸上。
江云懵了一瞬,意识到相公顺着他的话戏谑他,骂他是只小狗呢。
江云轻轻锤了顾承武一下,道:“我是小狗,那我怀的是你的崽崽,你不也成了狗了。”
说完,江云自己也笑了,见相公搬砖辛苦,又任他打骂,狠心的话说不出口,道:“崽崽折腾的我腿脚都涨疼,还不如变成小黄,两个月便生一窝。随你怎么带娃,以后再不生了。”
说的是撒气的话,听上去更像是委屈撒娇,一双小鹿眼倒映夜晚的星河,明亮闪烁,连生气都让人觉得不痛不痒。
顾承武眼里的戏笑被心疼替代,温声道:“今夜舀盆热水给你泡脚,泡完再给你捏一捏。”
张翠兰在灶房看着小两口,也跟着偷偷笑,一家人就是要这样才好,和和睦睦的。她垫着帕子把鸡蛋羹端出锅,冲外面喊一声:“快别闹了,忙活一天,坐下先吃饭。”
顾承武眼里有活,不让江云动,进灶房主动端饭上桌。蛋羹虽然是给江云一人做的,但足足一大碗呢,他一个人吃不完,往干娘和相公碗里舀几勺。
吃完饭,顾承武把大黑小黄赶到后院。张翠兰就着锅里的柴火烧热水,顾承武舀一盆,兑好水温,稳稳当当端过去。
江云褪去鞋袜,白皙的脚面肉眼可见发肿。他改了主意,自己的脚太难看,不想让顾承武看见,更不想让顾承武碰。
看到独自黯然神伤的夫郎,顾承武把木盆放在地面,半跪下想握着夫郎的脚,那双脚却快速躲开,缩回衣裙里。
“怎么了?不是说涨得难受?”
江云咬着唇,支支吾吾埋下头道:“不好看,丑,你别看了。”
原来如此,顾承武不等人反抗,托住江云的脚握在掌心,“哪里丑,分明很好看,又不是没见过。”
江云脸霎然一红,似乎想起什么,把脑袋埋在膝盖里,任由顾承武托着他的脚沉入水里。
微烫的水温暖血管,江云泡地昏昏欲睡,支起下巴打盹。顾承武简单清洗,坐上床把江云的腿放在身上,一点一点按摩。
力度不大不小,手掌贴着白皙光滑的皮肤,传去掌心的热度,心里深处也在慢慢升温,眼神逐渐脱离清明。
江云不是不懂人事的小哥儿,自然知道男人这样的反应意味什么。又想起白天院子里的荒唐,他竟然有些不敢迎合顾承武炙热的目光。
忍着莫大的羞意,江云勾住顾承武的手,小声询问:“你、你还好吗?”
顾承武手一顿,按摩的动作似乎都变了意味。他吹了灯,扶着江云躺下,指尖摸上江云小巧的耳垂,在耳边低声诱哄:“不好,你帮我。”
至于怎么帮,不足为外人道。
折腾半宿,顾承武怀抱熟睡的夫郎,正要一同睡下,后院的狗吠声忽然炸起。
和平时不同,大黑小黄叫的狂躁,在黑夜里凶狠发野,这是对待歹人猎物的叫声。没等思考,紧跟着妇人惨烈哭嚎的呼喊声,喊的一里地都能听见。
顾承武睡意全无,眼神警惕,从桌子上抽出匕首,翻身下床查探,又被夫郎的手拉住。
江云睡的正沉,被声音惊醒,又是在伸手不见物的黑夜里。他茫然害怕,下意识去寻摸枕边人,摸到相公的手臂才算安稳。
顾承武抱住夫郎,手顺着夫郎后背轻轻拍了拍,安抚道:“别怕,你在卧房睡下,我去后院看看。”
怕夫郎一个人不敢,顾承武点燃两盏油灯,夜里瞬间明亮。
出卧房门,正碰见火急火燎穿衣服的张翠兰。张翠兰三步并作一步,着急道:“天杀的,定是家里进贼了!”
她也顺势拿起灶台前的烧火棍,和顾承武往后院跑。
后院的高柴堆上,正有一个妇人哭嚎着往上爬,下面仅三寸的距离,是大黑和小黄的獠牙。尤其大黑,跟着顾承武上山打猎,是实实在在见过血的。
张翠兰气的不行,烧火棍往地上一砸,顿时骂起来:“钱婆子!怎么是你?说,大半夜来我家,是不是做贼来了!”
被人逮住就算了,还是在人家家里被逮的,钱婆子吓的直尿,她哪里想到顾家今日把狗拴在后院了呀。
“要死了啊,要死人了啊,”钱婆子胡乱哭喊,天爷爷地奶奶叫着,心顶在脑袋上了。
顾承武一声口哨令下,大黑和小黄停止攻击,回到顾承武身边,嘴里仍然低吼不止,发出对猎物的威胁。
抓贼是一回事,但若是真把人咬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们家是被偷的,不能反倒不占理。
钱婆子吓尿了,从柴堆上哆哆嗦嗦爬下来,腿软倒在地上哭,看了眼随时准备咬他的两条狗,哭的更大声了。
顾承武不给人继续哀嚎的机会,夫郎还独自一人在卧房,不能被这老婆子吓着。他捏了一块烂麻布堵住钱婆子的嘴,转头对张翠兰道:“干娘,您去取一根绳子来,将这妇人捆了。”
是该捆了,要是把人放跑,他们家想找人说理都找不到,说不定还会被这老婆子倒打一耙。张翠兰气哄哄道:“按住了,我去找根粗的,绑起来明天就叫大伙看看。”
钱婆子被堵住嘴,自然说不出话。腿还在蹬,做一些无用的挣扎。拇指粗的麻绳拿来,她被从头到尾捆的结实,心里直骂这该死的顾家。
后院动静翻天,江云坐起来,不安捂着肚子,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说来贼了。心里慌乱睡不着,穿上衣裳小心翼翼下床。
顾承武捆了钱婆子,回来见夫郎大半夜顶着风出来,他三两步上前:“不是说让你先睡着?”
江云神色不安,道:“我害怕,睡不着,到底发生什么了?我刚才听见有人在叫喊。”
顾承武把的夫郎拉回卧房,一五一十道来:“是钱婆子,大半夜从我们家后墙翻进来,不知是要做什么。正巧今日把狗栓过去,才没让她得逞。我和干娘把她捆了扔在灶房,等明日天一亮,便提着人去见村长。”
江云记得钱婆子,前几日招工时,她还来过,没想竟然是个手脚不干净夜半偷东西的。
没等到天亮,村长家的王山先一步来了,他们家离顾家最近,也是被狗吠和哀嚎声惊醒。顾家那么大动静,村长怎么也得打发个人来看看。
第78章
乱糟糟的茅草棚里, 江云看着被钱婆子爬墙砸死的两只小鸡,已经扁了,还没等鸡长大吃上鸡蛋。
江云气的眼红, 一阵阵难受,这是他辛辛苦苦照顾长大的,每日不断的苞米蚯蚓喂大的。
张翠兰也心疼,这都是家里的口粮啊, 死一只都难受。她提起两只鸡崽,直骂这该死的钱婆子, “真是天杀的,可惜两只鸡了。肉都没长几两,只能煮了给狗吃。”
江云还没难过完,扶着腰出去找顾承武。院子里,王山看着五花大绑的钱婆子,也是吃了一惊, 围着钱婆子转一圈,睁大眼睛:“钱婶?怎么是你。”
顾承武把钱婆子偷偷爬他家院墙的事说了, 王山挠挠头, 道:“偷盗是有罪的,你们若想告官,明日得拉去镇上。”
大历朝律法森严, 偷盗严重者, 是要被砍去双手的。钱婆子不知道是来偷盗还是来做什么,告官不至于。但她砸死家里两只鸡,肯定不能轻易放过。
鸡死了,夫郎难过的紧。顾承武冷冷看一眼挣扎的钱婆子,心里指不定怎么咒骂。他看向江云:“等天亮带去祠堂, 让村长来定夺?”
若夫郎气不过,顾承武便把人带去府衙,给夫郎消消气。
江云眼眶红着,点点头,任由顾承武处置。
钱婆子被堵住嘴,脚在地上乱蹬。一会儿看看顾承武,一会儿看看王山,把这些人都骂了个遍。
……
青苗村祠堂围满人,村长杵着拐杖,饭没吃跑来主持公道。钱婆子家里人也哭天喊地挤进来。她家女儿哥儿围着钱婆子,撒泼耍赖不承认。
又是哭又是闹,还有七嘴八舌出来指认的,有人说看见了,又说没看见,吵的很。
村长被吵的耳朵疼,拐杖在地上一碰,“行了行了别吵,让顾家人先说。”
钱婆子一家还想耍赖,他家男人被顾承武一拳头打到地上,一家人都老实了。
张翠兰瞪了钱婆子一眼,道:“叔公您给说说,我们睡的正好,这不要脸的就来爬墙,还砸死了家里两只鸡。若不是昨晚把狗栓过去,指不定东西早被偷走了。”
钱婆子这时候被扯了嘴里的布,口水乱喷大骂:“你放屁,就是你家指使狗咬我!你们今天不赔医药费,我就死给你们看!”
真不要脸,看热闹的村民被钱婆子的不要脸刷新认知了。
江云被顾承武扶着,挺着肚子上前一步分辨:“你说,我家好好的,为何半夜三更指使狗来咬你?”
钱婆子脸色铁青,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她两个女儿哥儿见老娘吃瘪,冲上去就要把江云扑在地上。
村里人谁不知道江云怀了身子金贵着,别说顾家人了,谁会敢在这个时候去冲撞?
江云脸色吓白了,下意识护住肚子,没想到他们会狗急跳墙。还没等到扑咬,立马被抱入温暖坚实的胸膛,并伴随那两个女子哥儿的痛喊。
顾承武眼里凝着杀意,将那两人踢到祠堂外。他力气本就比一般汉子大,又是战场上杀出来的,下的是死手。
钱婆子看到被踢断骨头趴在地上痛嚎的女儿哥儿,嘴里叫个没停:“我的娃啊,你们这群下贱的……”
后面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被张翠兰揪着领子一巴掌扇上去,脸红了一圈。
张翠兰气的不清:“叫你嘴巴不干净,”说完又是一巴掌。
村长在一旁默默看着,没出手阻止。顾家有分寸,不会出大乱子。钱婆子也实在不像话,以前偷偷摸摸也就算了,现在惹到顾家头上,他也不敢插手太多。
被钱婆子偷过鸡偷过菜偷过肚兜的葛夫郎最有发言权,站出来同仇敌忾:“这老婆子就是记恨顾家招工没招她,才伺机报复。”
“对对对,我都听到了,她说要去毁了顾家的桃花。”
“啧,听到了你不早说。”
“谁知道她真敢去啊,”说话的人悻悻,嘀咕嘟囔一声。
顾家接的是秦员外的生意,村子里人尽皆知,那可是一笔大单子啊。
江云听完一阵后怕,幸亏阴差阳错把狗栓到后院,要是桃花真被毁了,秦员外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村长看完全程,拐杖杵在地上,咳一声示意大家安静。
“事情都清楚了,此事全是钱婆子一人的错。该赔的不能少,赔顾家两只鸡的钱,共五十文。再赔顾家一两银子,全当长个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