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村的日常生活 第93章

卧房门掀开一条缝, 意哥儿不说话,跑过来站在床边。小娃娃自打来了顾家还有些认生,不太敢说话, 也不太敢叫人。

若是有不认识的客人来家里, 意哥儿就躲回江云背后,不敢见人。江云一开始还教他说话,后来实在教不过来,想想便算了,被抛弃才一个月, 小孩子心性纯洁,没那么容易过去。

“云阿嬷,”意哥儿小声叫一声,几乎听不见,但江云听到了。

“今天要去林苑见你顾叔,正好才给满宝换了衣裳,给你也换一身,穿太厚林子里跑来跑去热。”江云朝意哥儿伸出手,带意哥儿去拿衣裳。

家里剩的布料还多,江云扯了几匹棉布闲下来给意哥儿做了五六身春衣。说是买回来当奴隶,但意哥儿乖巧也不闹腾,江云也把他当半个自己哥儿了。

满宝看见江云和哥哥要走,翻动身子要跟。意哥儿突然跑回去站在满宝床边,江云看一眼明白过来,大约是怕弟弟从床上摔下来,才用身体挡着。

张翠兰正在院里打理小菜园。去年冬天雪灾冻住,冬天一过,反倒把地里的虫子都冻死,春菜长的水灵灵。

张翠兰年纪大了弯腰不得,坐着板凳择菜,这种春菜只要不连根拔起,割了一截又能长出来,跟韭菜似的。

“娘,您要一起去看看不?秧苗都种下了,还有几十亩苞谷地。昨夜相公还说今年庄稼好,土地都肥。”江云到意哥儿房里拿了衣裳,出来问一声。

张翠兰摆摆手:“你带着两个娃娃去就成,前日徐家老爷不是还订了吃食?我和竹哥儿水哥儿看着铺子,这一人多起来,铺子越发小了。”她嘴里嘀咕着,说的不无道理。

大概是灾时江云施粥的善意,让不少百姓没被饿死,现在铺子名声打出去,就连外县也有不少人慕名而来。银子赚了不少,但累也是真的累,没一日能休息。

江云心想,好在相公的林苑也步入正轨。那是云水县第一个围猎场,又赶上开春野物出来觅食的好时节,猎场修建之后来了不少富家子弟老爷少爷的,甚至还租了林子里的大片空地举办蹴鞠赛。

铺子连带田地山林的账目都是江云在管。有了银子,前几日他便花了二百两,把眼下住的两个院子一并买了,中间墙打通,做成一个大院。但就算是这样,生意一多还是挪不开脚,江云才有了开分店的想法。

“那娘,我先带着孩子去了,晌午不回来吃饭。”

“成,若是有山鲜,记得带一些回来。”

打声招呼,江云抱着满宝,意哥儿拉着他的衣摆踉跄几步跟在身后。外面一辆马车等着,车夫是个五十岁的老翁,有十几年驱车经验,人还是顾承武找来的。

“江老板,今日还是去林苑?”老翁问一声。

江云点头,把满宝抱在身上,意哥儿换了一身浅橘色外衫,坐在旁边啃果子。汁水充足,从嘴角溢出来。江云拿帕子给他擦,意哥儿也接过帕子自己擦。

满宝一上车就睡着了,就爱在车上睡觉,江云没多管他。今日去林苑也不止是玩,每月底江云都要去清账,佃户的日常开支、林苑的用度收成,都是不小的数目。有时候底下奴仆伙计之间闹矛盾,也要主人家管着调解。

后来江云忙不过来,又请了一个管事,据说有些资历,一月四两银子。江云觉得太贵,但管事却管的好,杂碎锁事都能妥善解决。

到了地方,林苑的管事走上来,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略微有些发福,说话做事都周到。

“您来了,顾老板往蹴鞠场上去了,让我领着您去看蹴鞠。”周管事拂身道。

蹴鞠是时兴的游戏,男女哥儿都爱看,也不分年纪。江云只听过,还从来没见过。知道蹴鞠场跑来跑去尘土大,他让管家先准备好账册。

周管事应一声,问到:“用不用找人帮着您带孩子?”

林苑生意好,又请了几个人。以前只有做饭洒扫的婆子,现在又多了秋露、秋霜两个姑娘。周管事来之前就打听过,主家就一个孩子,另一个是买来的奴仆。

带着孩子不方便,江云本想答应。可低头一看,小意哥儿握着他的手,躲在他后面,不敢站出来看陌生人。

“不用,”江云道:“我带着便是,我娘今日说想吃山鲜了,我记得这时节还有?”

周管事一一回答:“不少,前几日顾老板打了几只野鸭回来。山里笋子菌子也有,我打发秋霜秋露她俩去摘,给您送来。”

他做事周到,江云放心。走到蹴鞠场,里面双方角逐,欢呼声盖过说话声,谁有赢了谁又输了,江云也听不明白。

场外还有各家带来的小娃娃,年纪小的哥儿组成小团体,小男娃也各耍各的。意哥儿悄悄探出头看着那群小哥儿,和他年纪一样,都是六岁左右,他只看着不敢出去。

江云拉了拉他的手,“去吧,去找他们玩,阿嬷就在前面等你。”

意哥儿看一眼江云,他虽然是个安静乖巧的性子,但正是爱玩的年纪,又遇上同龄人,才鼓起勇气走过去,加入那群小哥儿中间。

江云松口气,能找小伙伴玩儿就行,总比整日一个人坐在床边,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陪满宝来的好。

满宝还不知道自己小哥哥走了,脸转了个方向睡的正香呢,一片阴影落下,满宝睁开眼正对他父亲的脸。

“干娘她们没来?”顾承武边说,从江云怀里把哥儿抱过来,小子越来越沉,他都能感觉到。

“家里忙,我带了满宝和意哥儿来就是。让周管事把账册搬出来,瞧半晌就回去看账。”

蹴鞠场足够大,骑马也要跑一会儿才能跑完。场子四周都是看台,看台用帘子或者竹屏风隔住,坐的大多是一些妇人夫郎。只有不怕抛头露面的男人们,才站在底下一边吆喝一边看。

顾承武逗孩子,肃穆的眉眼忽然一笑,让满宝几乎颤抖一下,不敢看他父亲。孩子软乎乎一团,抱在怀里跟面团一样,凑上去就是一口。

“你轻些,胡茬没刮,小心弄疼孩子。”他俩坐在屏风后面,没人看的见里面,江云就探过身,伸手在顾承武下巴摸了摸,刺人的一圈青黑。今天起的早,没来得及修整胡子。

顾承武低头看一眼,满宝白嫩的脸上微红,是被胡茬扎的,正哼唧两声就要哭。

“这小崽子,怎么这么娇弱,一碰就哭。”他嘴上训斥着,手里却很耐心拍打轻哄。

江云轻拍他一下:“又不是皮实的小子,也不怪满宝不乐意你碰,净会说他。”

反正这两父子不对付,江云算是看明白了,好在满宝也没真哭,被场下的蹴鞠吸引了。两边穿了不同颜色的衣裳,将一只小竹球踢来踢去。旁边有人记下输赢,若是赢了,还能得奖励。江云也看的有趣,往前坐一些,靠着栏杆看。有不懂的地方,顾承武就会及时讲解。

看的正起劲,不远处的空地上忽然传来孩子们争执吵架的声音,娃娃之间拌嘴很正常。但闹的越来越大,一些大人都不看球了,循着声音看娃娃。

要是自家的,那可就不好说了。就算不是自家的,也不能任由不管。孩子虽然天真,但下手是没分寸的,要真出了事,还不是大人承担?总不能叫六七岁的孩子担责吧。

江云也看过去,声音耳熟,他听出哭的声音是意哥儿。他站起来匆匆走出去,又顿住回头:“我去看看,你陪着满宝。”

“我帮你?”顾承武道。

江云摇头:“小孩子大约拌嘴了,又不是大人打架,我去便是。”

到了之后一看,意哥儿被那群小哥儿推在地上,手都擦破皮,血糊糊的。他本就是乖巧安静的性子,又经历了抛弃,坐在地上只剩哭了,小娃娃又不会巧舌如簧为自己分辨,受了委屈也说不出来。

江云赶紧把意哥儿抱起来,对那群推人的小哥儿讲道理:“好好说话便是,为何要推人?是谁推的?”

有大人出面,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一群娃娃,顿时偃旗息鼓。江云问清楚才知道,原来是这群小哥儿组小团体,故意排斥别人。

意哥儿只是好奇,摸了一下地上的拨浪鼓,就被带头的年龄稍微大一点的哥儿用力推倒,手还撞到石头上。

意哥儿本就不爱和陌生人交流,现在只怕更留下阴影了。江云给他擦血,有些生气教训那群孩子:“是谁推的?伤了人是不是该道歉?”

那群小哥儿支支吾吾,知道闯了祸,大人面前顿失威风,立马出卖队友,七嘴八舌统一口径:“是……是临哥儿推的。”

临哥儿就是带头推人的那个,江云和他讲道理:“若是不喜欢自己东西被碰,好生提醒便是,你知不知道随意推人是很危险的?”

结果他话没说完,叫临哥儿的就瞪他一眼,随即往后跑走。原来是他家大人来了,有了撑腰的。孩子之间不懂事,江云不和孩子计较,既然是家里爹娘来了,那该让他爹娘教育才是。

那妇人看了一眼江云,把自家哥儿拉过去:“小孩子之间拌嘴多正常,你这个夫郎怎么逮着一个孩子不依不饶呢?他还小,他能懂什么?”

这话愣是把好脾气的江云都气愣了。

第121章

吵吵嚷嚷人越聚越多, 江云早不是那个怯懦的,他把意哥儿抱起来,拉出孩子的手给大家伙看:“婶子您自己看, 这能是拌嘴的事吗?好在是伤了手,若是伤了脸,那不是一辈子的事情?总不能因着一句孩子小,犯了错就不用道歉了?”

意哥儿掌心被石头划破, 血还没止住,江云拿帕子给他裹了。意哥儿顿时躲回江云身后, 这下只怕更不敢见陌生人了。

妇人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道,还是被一个年轻小哥儿教训的,叫她顿时失了面子,不依不饶的扬声:“你家哥儿金贵,难道我娃娃就不金贵了。我可是看见了,这小哥儿来摸我临哥儿的拨浪鼓, 也不打一声招呼,该不会是想偷东西吧?”她话说完, 看江云想分辩, 声色俱厉打断江云继续吼叫:“我孩子拿回自己的东西,失手推了小偷,怎么就成了我们的错了?难不成小孩子还能说谎?”

真是一张嘴冤死人, 意哥儿哭着摇头, 拉扯江云袖子,青天白日被冤枉又不会说太多话,小娃娃手都在抖。

江云拍拍意哥儿,道:“刚才都问过,东西掉在地上没人要, 娃娃只是好奇摸了一下,既然别的小孩都说你家孩子是故意推的,推就算了还打人,若照您说的小孩子家不会说谎,那便是实事?”

他本来是温和不生事的性子,但这妇人实在不讲理,他也不能委屈退步,凭白被泼一盆脏水。

刚才还嘴犟的妇人顿时脸色难看,江云继续道:

“也不是非要你们赔,只是叫娃娃出来道个歉。做大人的,总要教好自己孩子不是?这事若是传大了,您家孩子小小年纪就心思不正,以后大了还如何嫁人?谁家敢要他?”

江云不想和这妇人纠缠,早点解决问题早点带意哥儿去包扎。偏偏这妇人不承认,铁了心包庇自家哥儿做坏事。他不是蠢的,由着别人栽赃,既然这样也别怪话说的难听。

围观的人多,明眼人都能看出谁对谁错,若是有一两个大舌头的,出去一说大家就知道这家哥儿品行不好,以后谁还敢让自家孩子和这种小娃娃来往?

江云一两句拿捏痛处,叫妇人气的说不出话,又无法反驳,谁叫周围都是人,她想撒泼耍赖都不行。

这边问题一直没解决,引了顾承武和周管事来。江云来林场次数不多,或许别人不认识他。但顾承武和周管事大家都认得。

老板都来了,旁观者就不好插嘴,都是来玩的客人,还不如等老板解决。那妇人松口气,以为得了帮手,朝江云看一眼道:

“我家老爷也是这儿的常客,顾老板您说说,不就是孩子之间拌个嘴的事罢了,怎么这夫郎非得不饶人呢?临哥儿您也是见过几次的,向来乖巧,见了您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这被人冤枉了,您可得做主啊。”

众人旁观,算是看清了形势。顾承武虽然是一届白身,却是连荣王都见过的,领兵那会儿没人不认识。这妇人的丈夫又是绸缎庄的老板,是猎场数客,总不会为了一个哥儿得罪客人吧?

江云有些生气,撇过头不看顾承武。今天被欺负的若不是他,是别的没钱没势的,岂不是只能被冤枉。

顾承武还是头一回被夫郎甩脸子呢,他摸了摸鼻尖,心里叫屈:为夫冤枉。

他看一眼色厉内荏的妇人,不急于跟一个妇人计较,于是招来周管事:“叫人去请孙员外来,再找个郎中给意哥儿包扎。”

顾承武凑到江云面前,见夫郎抱着孩子转过去不搭理他,也不在意众目睽睽,软了语气道:“且放心,交给我来处理。”

孙员外正和一群人玩投壶,丫鬟来报,说是后院孩子妇人的事,他顿时失了耐心:“夫人是做什么吃的?孩子拌嘴都管不好?这些小事也来烦我。你也是,没看见我正忙着,没个眼力见。”

丫鬟被平白无故骂一通,低下头为难:“是顾老板请您过去。”

孙员外顿时偃旗息鼓,心里有了计较。顾承武可不是普通的百姓,连原先的薛典史现在的薛县丞都是他引荐提拔的,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

边走又便想,娃娃之间的小事何必这么饮食动众。思来想去,无非就是家里的孽障打了顾老板的孩子,人家算账来了。

这冤孽,回去非得好好打一顿!孙员外一脑门官司,到的时候他媳妇抱着儿子正对峙。

顾承武起身揖礼,江云虽然也有些生气,还是站起来和相公一起见礼。本就是娃娃之间的事情,他不想闹大,是这妇人不依不饶,纵着自己哥儿打人推脱责任。

他带着意哥儿坐在后面,幸亏是些皮肉伤,意哥儿早不哭了,抿着嘴垂眼,越发沉默微小,陪在满宝旁边不说话,只有眼角泪痕未干。

孙员外来了,开口就道:“这是发生何事了?”明知故问,倒是做足了无辜不知情的模样。

顾承武了然,让管家叫来参与其中的几个孩子,道:“这件事情我并没参与,也不知情,孙员外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听孩子们说几句。”

坐回江云身边,顾承武不再看孙员外和他夫人。孙员外站在顾承武面前,愣是矮了一截,猜出是他夫人胡搅蛮缠,瞪了夫人一眼。

孙家夫人也没想到这小哥儿就是顾承武的夫郎,吃了瘪又不甘心,不就一个猎场的老板吗,至于这么谨慎吗?

她的想法孙员外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定会呵斥一句“你懂什么”,他只想如何把矛盾降到最小。被叫来的几个孩子年纪都小,大人面前吓到,也不敢撒谎,你一句我一句什么都说了。

把孙员外气的脸色变了又变,看着自己的哥儿恨不得当场家法伺候,碍于外人在场,他还是要面子的。把临哥儿拉过来训斥:“还不快去给弟弟道歉。”

谁知道一直怕他的哥儿忽然挣脱开,眼里恨着他:“我就不!我才没错!”说完,推开父亲跑回他娘身后,把孙员外气的不行。

“你个逆子。”他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根棍子,三两步走过去,把自家哥儿从他娘身边拖出来,逮住就是一顿打。棍子打在身上刷刷响,天热才刚脱了厚衣裳,是挨了实实在在的打。

“爹我错了,你别打了。”

“我看你还敢不敢!”一顿收拾下来,哥儿老实不少,眼泪哗哗流捂着屁股认怂。他一开始还想躲,后来发现躲不开,一直维护自己的娘也被推开,是被拖着转了一圈打的,衣服都打破了。

妇人哭喊阻拦,和孙员外撕扯起来:“老东西,你为了外人打自己哥儿,要打就打我。”

旁边看热闹的人瞧的乐呵,平时光鲜体面的人,教训起孩子来,也和他们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心软的则会劝说一两句:“孩子还小,说两句算了,回家再好好教。”

说是这么说,也没真的上手阻拦。孙员外扯着自家哥儿拖到江云和顾承面前,按头道:“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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