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舒服别硬撑着,可以再休息休息。”庄杨指了指队长办公室的方向,低声道:“付队出去和另外一组对接消息去了,今天都不在,你偷个懒没人知道。”
傅沙俯身看了看庄杨布满红血丝的双眼。
“庄哥,你……多久没睡了?”
庄杨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计算道:“差不多有三十五个小时了。”
“……人不睡觉会猝死的。”
庄杨笑笑:“没事儿,我还能撑一会儿。”
傅沙叹了口气,原本想让庄杨去休息,可这几天自己都没有案子的最新消息,只能多问了庄杨两句。
庄杨将二十四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简单整合告诉傅沙。
傅沙有点无语的抓抓脸:“方律师居然这么惜命,单单因为路边那点小插曲,就把什么都撂了,原来徐彦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十八公,居然藏了这么多年。”
可是方诚好歹算个风云人物,胆小怕事到听着都有点匪夷所思。
庄杨点了支烟,解释道:“那天我和何序去家里找徐彦的时候,撒了谎,告诉他方诚因为生活作风的问题被我们抓了,还在里面交待了点问题,并且暗示徐彦是因为方诚交待的问题,我们才会找他去问话,后来我又把这件事完整的告诉了方诚。当时这样做的原因,是想确认徐彦和方诚之间的关系,也想知道徐彦到底和这个案子有没有关系。”
傅沙顺着庄杨的思路:“所以,路边那个小插曲让方诚认为,徐彦误会了自己被抓还交待了东西,所以想杀人灭口,逼得他只有两条路可选,他要么在家‘等死’,要么就是和警察合作自保。”他拍拍庄杨的肩膀,笑道:“庄哥,你这招有点阴……”
兵不厌诈。
庄杨抖了抖烟灰。
能达到这种效果自己并没料到,只能说多亏了泉冶这个催化剂。
除了因为知道对方弱点在哪儿,能一击中的之外,庄杨明白,更重要的是,自己和泉冶有一种不需言明的契合。即使没有和对方说过自己真正的想法,但只要一方做了,另一方可以恰到好处的对接频道,给出想要的结果。
这种畅快,是谁都没法代替的存在。
庄杨想,如果泉冶的人生足够顺利,他应该是警队最耀眼的那个人才对。
可惜,没有如果。
傅沙翻看着当天的出警记录:“那天在路口还真有人袭击方诚?”他沙皱眉道:“是什么,枪吗?”
“当然不是。”庄杨轻描淡写道:“那周围的监控里什么都没有,方诚太紧张了,草木皆兵,自己把自己吓到了。”
好像保护泉冶的一切仿佛成了本能似得。
庄杨揉了揉自己有些酸涩的眼角,打了个哈欠。
傅沙理了理现有的资料,道:“方诚承认和徐彦交往过密,也说的确和他参与过非法交易活动,码头上的记录也都完整提供。但是现在有一点很难办,码头不在徐彦名下,上面交易的申报条目是方诚接手,而转账汇款都是由宋明管理,可徐彦并没有实打实的被牵扯进来,仅仅靠这些,他要是想翻供的话,难度不大。”
庄杨点头看向傅沙道:“所以我们需要人赃并获。”
傅沙叹了口气。
“可风声这么紧,徐彦短期之内很难有下一步的行动吧?”
庄杨熄灭手里的烟,道:“方诚说,徐彦只和固定的人交易,而最近冒出的新人有很多,其中有几个人抢走了徐彦不少边角生意,一旦他放弃这个主市场,那些人会立刻接替上来,想再和以前的老伙伴建立合作关系几乎不可能,所以不会放手。”
傅沙瞬间get到了庄杨的意思。
“方诚还提供了徐彦的合作名单?”
庄杨起身倒了倒溢满烟灰的烟灰缸,顺带拿纸巾擦干净周边的碎屑。
“除了年前被缉毒队端了和因为帮派纷争死掉的之外,还剩下几个国际友人,已经安排人去出入境核对上面的人员名单了,只要他们入境,就很难逃离我们的视线了。”庄杨停顿两秒,又道:“方诚说,那些国际友人比较懈怠,喜欢做一单休息大半年,所以推算下来,徐彦在年底之前,应该会有一单大买卖要做。”
傅沙看向墙上的红色日历。
现在是十一月初,这样算下来,至少在两个月内,徐彦会有所行动。
庄杨在洗手台洗干净自己的杯子,回头看向傅沙,问他:“你在金三角那边待了多久?”
“毕业后就去了,一直到来你队里的前半年。”
“这么久?”
傅沙有些腼腆的笑笑:“刚回来的时候还不太习惯,觉得普通话真好听。”
庄杨道:“缅D那边了解吗?”
“还行。”傅沙道:“看你想知道哪方面了。”
庄杨知道傅沙误会了,连忙解释道:“哦没什么,就是方诚当时提了一句,他说徐彦丢的那些边角生意,都是被一队从缅D来的新人硬抢了,他一直咽不下这口气,我也是随便问问。”
“那边监管不严,就单凭这么一句话,范围太广了。”傅沙道:“很难打听到什么。”
庄杨点点头,表示理解,但他总觉得有哪个环节不太对劲,因为太过顺利,仿佛有人提前清扫了路障,有一种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推着往前走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像是有人一早知道了答案,正将你不断的引向那个‘答案’。
“傅沙,宋明还在之前的监狱吗?”
傅沙愣了愣:“……应该还在,怎么了?”
“打算见他一面。”庄杨道:“我想将方诚反水的消息告诉他。”
当初宋明对一切闭口不谈是因为有方诚撑腰辩护,可是现在方诚自身难保,现在的情况来看,毫无疑问,他失去了这个护身符。
傅沙的喉咙动了动,看向白板上的几张嫌疑人的照片。
“庄哥。”他道:“您是不是对方诚的话存疑?”
方诚现在一心想警察帮助,求个保命,所以,他的话大概有百分之七十都可以相信,但有一件事,庄杨必须亲自的确认才能放心。
傅沙找了条毛毯递给庄杨。
“庄哥,你先去睡会吧,剩下的我来处理一部分。”
“没事,我还能再撑一会儿。”
庄杨上厕所的时候觉得胸口有点闷,对着镜子解开两粒扣子,胸前大片淤血和翻红,脖子上还有几道形态各异的血痂,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刚近距离挨了颗炸弹。
等今天忙完,如果还有时间,庄杨打算去医院瞧瞧。
出去的时候正赶上刘畅回来。
“庄哥,那个炸弹的事儿我问到人了,一个我拆弹组的同学,我和他约好了时间,一会可以直接去找他。”
庄杨心说,得,医院去不成了。
他低头打开手机搜索【人多久不睡觉会死】。
百度说【三天到五天。】
庄杨放下手机,计算着,还好,自己还有几十个小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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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诚回家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半。
他和庄杨达成口头协议,为了稳住徐彦,目前不会对他采取行动,警方也会有人暗中保护他的生命安全,方诚只需要做到保持常态就好。
这看起来是个特权,可方诚并不感觉良好,他宁愿被关进派出所,做一个马戏团的猴子,谁都能逗一逗,也比现在谨小慎微的活着要轻松许多。
痛痛快快一刀了结赴死这并不可怕,要命的是那个人会让你死的过程异常漫长,将痛苦放大百倍,后悔活过。
方诚见过太多人,在那个地方痛苦的死去。
将手中的公文包扔在地上,方诚重重的躺在了床上。
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在倒计时。
如果能回头,或许自己不会去赌钱,或许不会输那么多,或许……算了。
方诚是被打火机的声音吵醒的,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自己正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个人。
笔挺的西装,毫无褶皱的暗纹领带,配上精致的马甲,标准的西装三件套,锃明瓦亮的皮鞋不紧不慢的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双修长的手指玩弄着掌心的打火机。
精致的五官下,不断的将手中的打火机点燃,熄灭,点燃,熄灭。
忽明忽暗的火光像是在撩拨你的神经。
“……你是怎么进来的?”
方诚的房间内没有一堵多余的墙体,站在玄关便可一览无遗,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累了,居然房间里什么时候多了人都不知道。
“在你回家之前,我就已经坐在这儿了。”泉冶慵懒的靠在沙发上的软枕上,淡淡的吐出个烟圈:“只不过你一直没看见我。”
这人要是想杀自己,开门就应该动手,不必等到现在,经历了一天匪夷所思的事,方诚现在反而不怕了,单手撑起身体靠在墙壁上,看着泉冶的脸。
“我对你有印象。”方诚道:“你是之前宋明那个公司的主管,叫……”
“泉冶。”泉冶笑着自我介绍道:“清泉的泉,冶炼的冶。”
这个节骨眼出现一个并不相熟的人,准没好事。
方诚仍是维持着表面的镇静:“来找我有事儿?”
泉冶抖了抖烟灰,无所顾忌的将碎屑洒在价值不菲的沙发上,心满意足的看着上面被自己烫出几个小洞,而后简明扼要的,对方诚说出自己的要求。
“我想见宋明。”
方诚抬眼打量着泉冶没有说话。
泉冶笑笑:“我知道,宋哥现在不好见,正规渠道我进不去,只能来找你这个辩护律师,现在只有你和警察能见到他。”
方诚试探道:“和宋明有私怨?”
私怨?
泉冶想,他要是这么说也对。
方诚当初接下宋明的两桩案子,一是为了保命,二是为了钱,还有一点就是想留个底牌在身上,如果哪天真被十八公逼到绝路,或许宋明身上的事儿能保护自己一二。
可世事难料,谁知道会发展成现在的模样。
方诚不紧不慢的掀开被子走向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看向泉冶拒绝道:“你见不到他,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不会让你见他。”
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泉冶起身走向方诚,将香烟对着那张道貌盎然的脸挑逗的吐了上去。
这个人实在是生的漂亮,方诚觉得自己好像马上要被那双不够热情的眼睛吸进去似得。
“方律师。”泉冶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笑道:“子弹从脑壳上穿堂而过,是个什么感觉,你还想再来一次吗?”
方诚愣了愣,退后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陡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瞪着他。
“是你做的?你想要我的命。”他握紧手里的刀对准泉冶的胸口比划道:“为什么,你是谁的人,你是十八公的人是不是,是他想杀我灭口。”
泉冶觉得聒噪,有些不耐烦的抓了抓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