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桐僵着脸把手里那碗葱少些的汤碗换到对面:“行了吧。”
池端看了眼换过来的这碗,晶润的汤面上还飘着少许绿油油的葱花,仍是并未动筷。顾屿桐气得憋红脸,动作粗暴地换回来,一一把葱花挑了个干净,又递给池端。
池端这才慢悠悠地拾起汤匙品了口汤,回复起刚刚顾屿桐的问题:“张凡是见风使舵的一把好手,现在还撬不开他的嘴,等池年倒台,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比谁都清楚,暂时不用费什么力气管他。”
“一没人证二没物证,现在跳出来指认只会打草惊蛇。”
其他的他没说,顾屿桐挑葱花挑得眼累,也就懒得接着问。晚饭后,他原以为这不讲礼貌的家伙会霸占自己的大床,谁知池端倒是很安静地睡在了一楼沙发。
半夜,顾屿桐口渴下楼喝水,路过客厅时借着鹅黄色的暖灯看了眼沙发上的人。夏夜里热,池端上半身没穿衣服,只盖了床冰丝薄毯——顾屿桐扔给他的。
说来也是,这些年来池端什么苦没吃过,沙发能睡,糠菜能咽,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挑剔得厉害。顾屿桐很不善良地想,刚刚一定是池端恶意整自己,把人当狗使唤。
气恼地正欲上楼,忽然被沙发上传来的动静吸引。
池端剑眉紧蹙,额前沁出薄汗,接连翻了好几个身。
顾屿桐走过去,薄毯已经垂了一地,男人健壮结实的胸膛正袒露在自己面前,又是那些触目惊心的伤。
顾屿桐原本想凑近些看,刚一俯下身,手腕就传来一阵剧痛,上一秒还在熟睡中的池端已经警觉地睁开了眼,迅速直起身,本能地钳住顾屿桐的手腕,往跟前一拽。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摔在池端怀里,伸手撑住了他的胸膛。
客厅灯光很暗,池端低哑地喘着粗气,眉宇低压,眼神寒霜一样看着他,在幽暗里看清来者后复而恶劣一笑:“大半夜不睡觉跑我跟前,你又中药了?”
顾屿桐掌心摩挲过男人心口下方的那处枪伤,无视对方的狎昵,问道:“你身上这些伤怎么来的?”
池端松开他,索性一把掀开毯子,整个上半身就这样裸露在顾屿桐面前。
宽肩窄腰,肌肉紧实,狰狞的伤疤是唯一的瑕疵。最长的一道刀伤从腰后直直延展向肋骨处,瓶口一样的贯穿伤不难看出对方捅刀时的凶恶,有的伤口面积太大难以愈合只能移植背部的皮肤,所以腰后有移植皮肤后的方形疤痕。
顾屿桐沉默地看着,从上到下,从前到后,胸口突然堵着什么,上不去下不来。
“有一回大意,那帮白人带了枪。”池端语气平常地好像在讲一件琐事,没什么起伏,他没去看顾屿桐,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一种何其惊惧何其害怕的面孔。
顾屿桐:“还手没?”
池端蓦地抬头,顾屿桐目光平静,看着自己,好像也是在讲一场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争斗,没有吓得退离或是用所谓同情的眼神看这些疤痕,只是满心在乎自己有没有教训回去,好像下了硝烟场后被队友轻拍了拍肩,问打得如何。
“嗯。”池端顿时有些难以招架,只是忽然觉得好像可以实话实话,比如袒露一些除了伤疤以外的别的什么。
于是顾屿桐听见眉宇沉沉、冷汗涔涔的池端对自己说,有药吗,胃病犯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虽然外头关于这个归国的昔日骄子的传闻满天飞,但池端暂时不以景晟老总身份出面,所以即使是顾屿桐也少有能见到池端。
不过自己这边也忙着召开发布会,斟查项目现场,目前锦望的智能化地产项目已经面向市场招标,诸事烦身。
只是偶尔和顾濯一起吃饭时旁敲侧击地问道,顾濯才不情不愿地透露些池端的消息给他。这才知道,池年新项目“城中岛”施工在即,三大投资方却忽然撤资,态度坚决。
——其中一位金融巨鳄,应池端邀约打了一天高尔夫。回家后闭门不出,公司停摆一个星期,场馆也莫名闭馆三天。一位建材前辈,拒了池端出海海钓的邀请后在家中莫名突发心梗,万幸在医院抢救成功。剩下一位海运老板,眼观六路,主动选择撤资。
顾濯还在耳边絮絮叨叨什么珍爱生命远离池端的话,顾屿桐却充耳不闻,一副黑眉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放下只啃了几口的吐司:“今晚的宴会池年做东,很多投资方也来,我跟你一起去。”
顾濯最近一直在偷偷观察这个忽然转性的弟弟,总疑心是哪处祖坟爆炸了才换得今天顾屿桐的稳妥持重,不过作为老哥自然是欣慰的,唯一不欣慰的点就在于顾屿桐对池端的态度——好像在意得有点过分。
怎么会不在意?!顾屿桐在对面顾濯打量的眼神里挤出一个从容的假笑,脑子充斥着昨晚系统突如其来的警告,如同惊雷乍起,劈得他满脸焦黑。
【体验期结束,难度系数正式恢复。当前反派黑化值60%,攻略时间不足一月,倒计时开始~】
【任务失败,立即绞杀。】
第8章 吃醋
死亡倒计时如同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会要了自己的命。唯一能做的就是再进一步加深对池端的了解,因此顾屿桐要跟着顾濯一同赴宴。
景晟集团背后神秘老董终于现身,在恩特酒庄的顶层设宴酬谢两年来圈子里的合作人脉,邀请函一经发出,消息便不胫而走,如燎原之火将A市商圈燃了个遍。
推杯换盏间,有幸被邀请入宴的各圈内才贵们已经把背后的这只神秘操盘手猜了不下八百遍。
“手腕这么强硬,肯定是个上岁数的。”
“那是,也不看看景晟这两年发展的势头多猛,没个大几十年的岁数还真做不到。”
“啊?这样嘛?”席间也有被带来见场面的千金少爷无不遗憾地表示,“亏我还以为是个年轻帅哥,特地精心打扮了好久呢……谁要来看大腹便便的中年油腻王总张总啊,真是的呢。”
和这些人不同,早就已经和这位神秘老总打过交道的顾屿桐没兴趣猜度这些,比起加入这些对话,他更急于从蝶舞蜂飞的风流丛中脱身。
顶层有一片很大的露天观景台。
顾屿桐背靠栏杆,怀里搂着不知谁家的小娇少爷。
来敬酒的人多,所以即使躲到了观景台,也不能避免被人追到。在第三杯下肚时他已然有些不胜酒力,醺醺然不知道怀里那人到底在说什么。
“顾总哥哥,你好厉害哇~”怀里那什么叫阿五阿六阿七的轻启薄唇,亮盈盈的杏眼羞赧地看着自己,“听他们说你手里有个大项目,怪不得好多人都来敬酒巴结你呢。我可不一样,我只喜欢哥哥你这个人呀~”
夜风吹过,顾屿桐清醒了些,作势推开怀里的娇软:“阿五啊,这样,你顾总哥哥先去个厕所好不好?”
“我叫阿肆!”那小少爷气得杏眼圆瞪,讨人喜爱极了。
“好好,阿肆阿肆。”顾屿桐借机抽身,路过香槟塔时信手拿起一杯,隔着人群遥遥一敬,挂着几分邪气的笑,“先走啦。”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呢,顾濯那老滑头肯定是借着上洗手间的名义躲酒去了,留自己以一抵百。
他穿行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把香槟放回侍应生的盘子里,正准备去洗手间提人,却蓦地被身后的谁撞了一下。
那人冷着张脸,分明是极为好看的一张脸,却寒气凛然,像是凌寒而开的白蔷薇。
他像是要赶去某处,于是说了声“不好意思,小顾总”就匆匆离开。
顾屿桐觉得他眼熟,于是朝着男人来时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池年那张圆滑世故的脸——所以这人是池年的近身助理,林清澄。
他也没多想,紧接着就去了洗手间。
恩特酒庄顶层依旧弯弯绕绕,结构复杂,多亏上回池端带他逃跑的经验,他很快就看见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正准备过去,忽然被身侧一间包厢的动静吸引了注意。
“啪——”是玻璃杯砸地破碎的声音。
好像还有池端的声音。
顾屿桐索性贴着门听起了墙角。
屋内,池端轻飘飘扫了眼一地玻璃渣:“王老板对池某意见好像很大。”
王富被一左一右按住肩膀,伏在池端鞋尖前,表情狰狞:“我都已经撤资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你初来乍到,难道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一点退路都不给我留?!”
“又来了又来了。”池端笑着,一个很危险的表情,“你出去打听打听,我有逼过谁撤资吗?腾顺自己没本事留住投资方,和我有什么关系?”
“今天请你来是想问点别的事——”池端往沙发后背一靠,玩起了桌上的一把蝴蝶刀,“听说你手底下的人最近很闲啊。”
王富就是一搞海运的,经不住池端这么审。他像被掐住七寸的毒蛇,愣在原地。
池端手中的蝴蝶刀飞转着,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和男人低沉愠怒的声音相得益彰:“你的人苍蝇似的绕着海滨西苑飞,什么意思。”
顾屿桐听见了自己小区的名字。
“找死啊。”池端声音很冷。
王富被冷汗浸透,唇色惨白:“你算什么东西,敢找人跟踪我?”
池端极为不耐地叹了口气,很明显,他对这回答很不爽。一旁的保镖很快接收到暗示,硕大的拳头很瓷实地砸在了王富的小腹处,痛得他蜷缩在地。
王富立马转变画风,开始胡乱辩解:“池总,池老板,你看我就是一搞海运的……哪里敢在您身边的人跟前翻浪,我——”
池端不客气地打断:“你不敢,不是还有你后边靠着的那位吗。”
王富恼恨地闭紧了嘴,惊惧地看着池端手里的动作。
顾屿桐在外站着,忽然什么也听不见了。
半晌,房间里传出了一声抓心挠肝的惨叫,嚎了几秒后很快就戛然而止。
顾屿桐指尖微颤,本能地就要跑,门内忽然传来池端寒霜一样的声音:“滚进来。”
进去才怪!顾屿桐拔腿就要跑,却被门内池端的声音彻底钉在了原地:
“顾屿桐。”
“滚进来。”
酒意顿醒。
他颤颤巍巍地推开门,扑面而来一股血腥味,地上躺着昏过去的王富,右掌摊开,拇指处的空白看得人心悸,血流了一地,蜿蜒爬向那个斜靠在沙发上的男人的鞋尖处。
池端嫌恶地移开脚,扔了刀,视线移向有些哆嗦的顾屿桐,端的却是语焉不详的态度:“顾总,怎么听人说这次的竞标您还特别邀请了腾顺?”
顾屿桐摩挲着自己右手完整的拇指,心道完蛋完蛋完蛋!
他强装镇定地转移话题:“这个王富怎么回事?”
“顾总平时忙,周围苍蝇多,烦得很,看在那顿饭的份上,我替顾总收拾收拾。”
“所以你砍了他一截手指?”
池端又笑了,却是恶意满满:“不然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偷听?”笑意顿收,“回我的话。”
顾屿桐莫名觉得今晚的池端特别容易被激怒,吃了枪|药一样,说不得打不得,好像非要人把他高高举起来供上香才勉勉强强舒服满意。虽然他知道了王富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了解了池端的行事动机,可他对这样的池端总是亲近不起来的。
他索性靠着墙壁,和池端隔了一个房间的距离,淡笑道:“腾顺是腾顺,池年是池年。腾顺是老牌地产巨头,自然可以考虑进来。公私分明,池总不是生意人吗,怎么这个都不明白?更何况只是邀请,又不是内定,池总火未免太大了吧。”
池端扬了扬手,房间里的手下把断指收在一个黑金礼盒里,随后带着人退了出去。
他“嘭”地一声踹开桌角,踏着那道狰狞的血流走过来,停在退无可退的顾屿桐面前。男人狂躁的气息悉数扑洒过来,难以招架。
半晌,池端开口:“你什么身份,敢这么和我说话。”
这话好回!顾屿桐像是一个提前温习过正确答案的考生,松快而肯定地抬起眼睫,不疑有他:“你的姘头。”
……
这明晃晃的表情落在池端眼里,成了一种赤裸裸的挑衅,还带着池端自主臆断加入的一丝丝不甘心和幽怨。
“你!——”池端脸色愤怒而复杂地盯着他,但又在顾少理直气壮的眼神里最终作罢,转身就走,“算了,跟我出去。”
顾屿桐落在后头长吁了口气,激动地赶忙联系小光:【小秃球!快快快——帮我查查黑化值!是不是升高了?!】
系统无不遗憾:【黑化值没有变化,但检测到攻略对象愤怒值爆表。】
真的是一个很难攻略很难琢磨的男人呐。
顾屿桐叹了口气跟着他出门,走廊尽头的另一侧是酒会的入口,他正亦步亦趋跟着池端朝门走去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顾屿桐扭头一看,又是刚刚那个林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