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话音刚落,废厂的铁门就被人砸开了!
整扇门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掀起一地尘灰,门外躺着十几个歪七扭八的打手,池端的黑色衬衫褶皱不堪,暗红色的血迹隐隐可见,小臂青筋暴起,右手拎着的铁棍还在往下滴血。
那截针管跌落在地的声音像是燃尽他最后理智的野火,烧得他肝肠寸断。
顾屿桐缓缓睁开眼,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朝自己奔过来,听见铁棍砸在人骨头上发出的重响,然后周围要强行给自己打针的人都不见了,只剩这个充斥着污血味道的男人。
他记得男人说过自己有洁癖,记得男人最烦多管闲事,记得自己和他分明没有可以关联在一起的事物,但顾屿桐却感到有一双手抱起了自己,牢牢抱在怀里,有声音在问自己: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发了那么多消息——”
“顾屿桐,我他妈都急疯了……”
涣散的意识里,系统的声音响起:【恭喜宿主,反派黑化值成功升高5%,累积已达65%,时间剩余二十天!请再接再厉!】
明明是一件很开心很高兴的事情,痛也忍过来了,打也捱过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顾屿桐抬起头看到池端的脸,忽然觉得每一处伤都撕裂地痛,非得逼他表现出来,偏偏想让谁看到一样。
他哑着嗓子:“我找你好久,怎么都找不到你。”
池端愣了愣,低声说:“我不好。”
池年心性阴狠,他接连吃瘪,项目被砍,公司那么大的亏空,一桩桩一件件他不可能善罢甘休,哪怕不择手段他也要报复回来……我应该告诉你的,我不该什么都不和你说的。
顾屿桐把头埋在池端怀里,尽量把自己缩成一个小球,减缓身上的痛意,池端肩膀和臂弯都很宽厚温和,山岳一样的广博,足以一切痛楚有所依附。
池端抱着顾屿桐走了出去,他尽量压低音量,以免惊醒怀里的人,可语气却阴冷得可怕。
“查!”
“每一个经手的,参与的,知情的,全都查出来!”
“一个都别放过。一个也别想逃。”
完蛋,这回真走火了。
顾屿桐在顾家私人医院的病床上躺了三天,三天的时间里A市人心惶惶,某个知名海运商因非法经营面临判刑,他旗下的好几家分公司也接连收到证监会的警示函,而池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池端,腾顺集团内部诸多负面丑闻陆续被爆出,股价下跌,融资困难。
地下停车库内。
池端坐在库里南后座,后车门大敞,车门前的地上趴着一个人,浑身痛得痉挛。
池端漠不关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物件,那是一柄被装在证物袋里的细长针管,在幽暗的地下车库里泛着惨白可怖的光,他修颀的食指缓缓抚过冰冷的针尖,蓦地开口:“王总,你胆子不小啊。”
“你他妈的,都是你害的老子!如今我家破人亡,你满意了?!池年那狗东西说的没错,你丫的就是一祸害!”
池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椅背:“你坏事做尽,哪一件又冤枉了你呢。”他把东西扔了下去,嫌脏似的,“等着你的判决书吧。”
“说完了这些,”池端双腿交叠,好整以暇地盯着被摁在地上的王富,“我们来聊聊别的。”
“我记得我警告过你吧?”
“你那截断指我甚至都还你了,你就这么报答我?”
有人从后揪住王富的头发,逼迫他抬头,却被池端笑着制止:“法治社会,这样像什么样子?”
话音刚落,王富面前的地面就落下了一柄寒光凛凛的刀,清脆的声音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他刚被打断了一根肋骨,此刻又惊又痛,倒吸一口凉气问:“你、你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自己看着办,办得好,这事儿在我这就算过去了。”
周围围忽然上来一群人,秃鹫一般看着中间濒死的腐鼠,王富知道自己再不动手,到时候换池端的人来,自己恐怕会惨上一百倍,今天这劫算是逃不过了,他咬紧牙关,手起刀落,几天前才接上的拇指再度被砍了下来。
池端看向地上疼得翻白眼的人,目光嘲弄:“就这点诚意?”
王富无论精神还是生理都被折磨得几近崩溃,他双眼红得像恶鬼:“我再怎么坏事做尽,也都听的是池年的意思!!你折磨我算什么本事,怎么不把你那好弟弟也一起拉下来和我做伴?!”
“垃圾处理还分什么你先他后?”池端耐心告罄,不悦地朝手下挥了挥手。
王富崩溃大哭,挣开那些人,左手高举着刀,闭眼朝着右手手腕刺去,一挑,手筋应声而断。
池端稍满意了些,终于关了车门,笑道:“一群没眼力的蠢货,还不赶紧给人消毒?”
王富被一伙人按着,一大瓶刺鼻的消毒酒精对着伤口径直浇了下去,在尖锐的哭嚎声里,库里南扬长而去。
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窗外夏星点点,池端平时话不多,静坐在病床旁的时候更为寡言,大部分的时间里只是沉默地看着床头一侧的大果盘,那里装着很多氧化发黄的苹果,每晚他都会削好几个,记着数量,希望第二天来的时候能看见少一两个。
可是没有,所有苹果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像是三天来一直安静躺在床上的那人一样。
下意识就要去摸烟,却总在拿出来的一瞬间掐断。池端从天黑坐到天亮,烟身掉了一地,一根没点,他抹了把脸,眼底是少有会表现出的愧意和失态。
月华渐淡,长夜褪尽,他只有清晨要起身离开时才会凝视几眼床上的人。
顾屿桐睡颜恬静,呼吸均匀,额角的伤结了痂,每多看一眼池端浑身的血液都烫得吓人,叫嚣着把他带回国外的那六年,睚眦必报的施暴因子在五脏六腑里冲撞,撞得他喘不过气。
直到天光大亮,披上人形,才敢多看两眼。
好看,漂亮,池端在心里琢磨着这两个词,蓦地心软。
顾屿桐身上那些细长的伤却像薄刃,在池端心里划了几百道口子,势要痛他所痛。
他轻轻阖上门。
同一时间,顾屿桐睁开了眼,像是心有灵犀,他看着门外:“池端?”
顾屿桐掀了被子,针都没拔就要下床:“池端!”
门打开了,再进来的人却是顾濯。
他提着饭盒,急急迈步:“臭小子你可算是醒了,给我躺床上去!”
第12章 黏人
“医生说你是轻微脑震荡,手臂和腿部有多处软组织挫伤,还失血过多,二老知道后差点没把我这个哥揍死,还好你躺了三天终于醒了,不然我今天就得被赶出家门。”
顾屿桐默默看了眼门外:“哥你刚刚在门外有看见谁吗?”
“就我一个,”顾濯把饭盒往他身前一塞,“好好吃饭,好好养病,少想别的。”
顾屿桐仔细回忆了当天的经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哥,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林清橙见过吧?”顾濯打开盒子,拿出骨汤,有一搭没一搭地回道,“他是我们的人,所以池端提前知道了池年的计划。”
“池端那天的行程原本是去接国外请来的科技团队,而池年准备派人半路把池端截下,制造一起车祸,池端知道后临时改了路线,但没想到你中途插了进来。”
“我在射击场的休息室外无意听到了池年和王富的谈话。”顾屿桐攥紧薄被,愈发觉得自己闯了祸,“——所以池端才会临时又折回来救我?那……”
顾濯替他夹起一块大肉骨,安慰道:“那些外国人和池端是朋友,没接到也没关系,事后一顿饭的事情。池端也收拾了那些绑你的人,以后没人会再找你麻烦。”
“我去找他。”
“顾屿桐。”顾濯放下筷子,语气郑重地转述池端的话,“池端说,他忙得很,不见外人。”
“以后也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的游戏。”
担心语义不够精准,他又重复了一遍。
过家家……态度很明显的三个字,也很轻易地给两人之前发生过的一切定了性。
顾屿桐看了眼顾濯,也重复道:“我去找他。”
顾濯终于倏地站起,沉眉微愠:“池端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警告过你的,他周围有多危险我也不是没和你说过,你非得把你自己玩废玩死才甘心吗?A市那么多人,你看上哪个不行,就非他不可?”
“哥,你冷静一点……事情还不至于像你说得那么严重。”顾屿桐被他说得脑仁疼。
天地良心!他一开始接近池端真的只是想带着反派爽一把。
顾屿桐心烦意乱,看着床头那一盘子削得难看猥琐的苹果更是来气。果肉被大刀阔斧地削了大半,果核可怜巴巴地暴露出来,无处遁形——让他想起了某人在厨房削的土豆。
“哥,这苹果你削的?”
顾濯瞥了眼,刚想否认,而后反应过来:“啊?哦、哦哦,对啊。”
“下次别削了,削的都只剩苹果核了。”顾屿桐轻嗤一声,似有若无地看了眼门外,毫不留情地补充道,“丑得很。”
这顿饭顾屿桐吃得食不知味。
昏睡的这三天里他少有清醒的时候,大多时候半梦半醒,吊完点滴后嘴里泛苦,所以夜里香甜的果香味成了他这几天里最爱闻的味道。
那个男人天黑了就来,天亮前才走,也不知道是蠢还是怎么,堂堂集团老总竟然也会有视线无处安放的时候,自顾自削着苹果,很少看自己。
顾屿桐就不一样,他偷偷看,使劲看,不是有洁癖吗,怎么满手都是汁水还在削苹果,伤都出自我身上,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怎么就急得要疯了。
为什么呢,池端。
他坐在窗前,窗外的光线炽热滚烫。
黑化值的升高,一次是药性催使下的挑衅,一次是酒庄的台球桌前,一次是情急之下的失控,顾屿桐在刺眼艳阳中抬头,避无可避地忽然意识到什么。
原来,提高黑化值的关键一直都只在于自己。
池年阴毒,他一天不垮台,悬在池端头顶的剑刃就一天不会落地。事关任务,事关自己的性命,只有池年彻底失势,才能保所有人无虞。
“哥,帮我个忙。”
将自己置于危险下,彻底暴露在池年面前——捅出这把刀的最佳人选不是别人,是自己。
“我要池年六年前陷害池端落马的证据。还有张凡,我要见他。”
只有把池年这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才能在一瞬间烧尽池端的理智。
这就是提升黑化值的关键。
顾濯正收拾着食盒,闻言倏地抬起头,一脸震惊:“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叹了口气,语气没得商量:“你就非得跟我对着干是吗?都说了别掺和进来——”
顾屿桐打断他,目光静得像一泊深湖:“那行,我自己也一样可以办到,多费点精力罢了。”他笑得坚决又宁和,“这个病我犯定了。”
顾濯呼吸滞了一瞬,从这笑里感受到未曾有过的压迫感。
评标结果公布在即,距离任务截止的时间也所剩不多,顾屿桐根本没闲心住院,第四天不顾医生阻拦出了院,一出院,门口道旁便看见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大众。
顾屿桐并不意外地走上前。
昨天和顾濯的谈判显然是顾屿桐赢了,顾濯不可能会放任顾屿桐一个人蛮干,那样只会招致更多的麻烦,也会再一次让顾屿桐陷入危险,因此,他势必会让步。
这两天顾濯派出去的人在隔壁市发现了张凡的踪迹,正好他也在那儿出差,所以答应带顾屿桐去找人。
顾屿桐站在车门外笑了笑,拉开副驾驶车门,微微一愣——
驾驶座上的林清橙穿得很低调,一身干净白t,凤眼如霜似雪,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不过好在并无恶意。他看向顾屿桐,歪了歪头,言简意赅:“上车。”
“安全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