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句,如同利刃,直挺挺插在了顾屿桐心口。
他回想起当时还在车上时,林清橙一脸义无反顾也要下车保护他的样子,当时要不是他紧急飚速,说不准林清橙真的会拉开车门,不顾死活地下车和那些人血拼。
——原来从他在江底说出那句话开始,很多事情都开始悄然改变。
死的可以活,活的同样也可以死。
原本尘埃落定的命运,掷了一轮新的筛。
“生日宴中途被迫结束,池端现在应该已经在飞邻国的私人航班上了。他不会放过池年的。”不知道是在安慰顾屿桐,还是在安慰自己,顾濯替顾屿桐掖好被子,这样说。
又是一道惊雷。
顾屿桐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攥成拳,像是在告诉自己:“……是池年不会放过池端的。”
他早已经见识过了那群亡命之徒的疯狂程度。
“我去找池端。”
“不行。”
两句话在同一时间响起,各自都清楚彼此心底的真实想法。现在情况危险,顾濯拦他估计也是池端的意思,只是剩下用来完成任务的时间不多了,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更何况如今的境况是他一手造成的,由他而起,也理应由他结束。
顾屿桐很安分地把手缩回被褥,在病床上躺下,闭眼对顾濯道:“哥,清橙一定、绝对会平安回来。你今天忙前忙后也累坏了,先回去休息吧,我也睡会儿。”
顾濯起身,关灯,开门,低声打了个电话,随后又对门口的保镖俯身低语了几句,随后才离开。他太清楚顾屿桐了,必要时候,要想拦住他只有采取强制措施这一个办法。
顾屿桐也太了解顾濯和池端了,因此,他不会硬来。
咱哥以前好歹也算是个当红顶级明星,躲狗仔、甩跟踪,以及如何快速在一众私生围堵中逃出生天,在这些方面,他可谓是早已修炼得炉火纯青。
半个小时后,医院大门外的车道旁。
顾屿桐脱下护士服,扯下假发马尾,朝马路招了招手:“taxi~”
“咱这是正经出租车嗷!”
“叔,人家正经得很。”顾屿桐抬起手背擦去嘴巴的口红印,来不及多解释,“机场,速度!”
*
顾屿桐事先看过,距离那个海岛最近的机场是邻国最东边的一个国际机场,抵达后无论能不能遇到池端,这都是最省时间的一条方案。
夜幕无边。
万里高空上,系统的声音幽魅般在脑海中响起:
【二十四小时倒计时开始!任务失败,即刻绞杀。】
时差原因,顾屿桐下飞机时,已经是下午。此时距离任务截止时间已经不足二十个小时,而他甚至连池端人都还没能见到。
机场出口。
他掏出新手机,熟练地拨号……动作进行到一半,顾屿桐突然感到腰间抵上了一柄硬冷的物件,意有所指般往前一怼,他心下一紧,停下手里所有动作,余光一瞥——
是一个黑人兄弟,肌肉紧实壮硕,块头极大。
他用并不熟练的中文说:“跟我走。”
于是顾屿桐被带上了车,车一路开到贫民区的一个街角。
在一处极为偏僻隐秘的角落,他被黑人小哥推搡着下了车,随后从后门上了一栋极为普通的矮楼,自始至终都没有过反抗的动作,因为他大概能猜出来个大概。
距离自己出逃已经过去十个多小时。
顾濯肯定已经知情,顾濯知道,那么就意味着池端也会知道。所以——“这是短短三天内你们犯的第二个低级错误,蠢货们。”
黑人小哥抿唇叹了口气,帮顾屿桐推开一间房门,往里指了指,用蹩脚的普通话和顾屿桐说:“你,完了。他、生气,很多。”
顾屿桐以为这是他的语言方式,于是有样学样:“谢谢、提醒,辛苦,你了。”
黑人小哥把门关上:“上帝保佑。”
门被关上。屋子里只剩下他和池端两人。
他看着窗边男人的背影,出声:“不怪那些保镖,是我自己执意要来。”
池端穿着紧身无袖黑t,腰背挺直,肩宽腰窄,背对着他站着,没有回应他的话。
“池端,池总……池老板?”
顾屿桐走近,伸手就要去碰他,刚一触摸到衣物,手腕便被对方反手握住,池端猝然转身,眉眼压着沉沉的怒意。
池端把人甩倒在沙发上,整个人暴戾阴狠的气息倾轧下来:“需要我提醒你这样做有多危险吗。”
男人的身体滚烫,肌肤相触处,显得有些灼人。
顾屿桐躺在沙发上看着压在身上的池端,两个手腕被对方一只手死死攥着,像拷上枷锁。他消化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难以承受对方如此盛大的怒火。
池端森然道:“我说过,问你话的时候要回答。”
他的视线轻掠过顾屿桐脸颊、额角、脖颈处那些轻微的擦伤,随后暗骂一声,蓦地松开手,从顾屿桐身上站了起来。
千言万语的怒斥和诘难顿时只消化为一句简单的数落:“教不会的东西。”
“教会了的。”顾屿桐给自己辩驳,他坐起身来,看着池端笑,那是一种无所畏惧、又带点有恃无恐的笑,“可是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你说,要明天见。”
很无赖很无厘头的一个辩解,可以算得上牵强,甚至还有点隐隐约约的撒娇意味在里头。
“不是吗?”顾屿桐死皮赖脸地求证道。
池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在胸腔里兜了个圈,最后自己给硬生生消化了:“对……”
“我来不仅是因为你,”顾屿桐敛了嬉笑,转而认真说,“还有林清橙。他是为了我才坠的江,我没那么宽的心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危险。”
他想起马场的那段监控,隐约觉得或许只要是自己想要的,池端都会给,这是他能感知到的池端给予自己的特权之一:“我想要能站在你身边,这个可以给吗?”
池端想开口说什么,却最终没有。
他沉默着把人拉到窗边,贴墙站好,接着他挡在顾屿桐面前,伸手,幅度极小地扒开窗帘一角,露出楼下一角。
这栋楼位于贫民区,附近鱼龙混杂,大环境的原因,人和人一旦起冲突,可以动用的武器不仅有拳头和刀子。
“那群穿黑衣的人,从我踏进这栋楼开始就在底下守着,期间轮岗过三拨人,有组织有目的,这些人百分之八十的可能身上是带着家伙的。你要跟我留下,是想挨枪子儿吗?”
顾屿桐没理会他的恐吓,直戳重点:“是池年安排的人?”
池端握着他的手腕,指尖用力到发白,声音克制又隐忍:“我的意思是让你走啊……”
这份特权的前提是顾屿桐的人身安全必须得到保障。
“不可能。”一字一顿。
顾屿桐任由他握着,感到腕骨发烫,池端虎口处覆茧,是长期握枪才有的粗粝。
池端迫近了些:“待会儿会有人把你接上车,晚上八点的航班,马上走。”
“我说了,我不走。”顾屿桐仰视男人的脸,鼻尖几近相触,那股热意更为明显,他注视着池端黑得发沉的眼,忽然意识到什么,皱眉道,“你发烧了?”
说罢就要伸手去碰池端的额头,却被破门而入的黑人小哥打断。
他看着竟然还是衣冠整齐,完好无损的顾屿桐,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比了个大拇指:“牛!”
随后朝池端招招手:“人、上来了,全部。跑!”
池端再看向楼下时,原本站满了人的街角已经空无一人。楼道里传来紧促的脚步声。
三人从卫生间的窗口离开,池端殿后,甫一落地,房间里就传来了破门声。几人穿过狭小逼仄的旧巷,来到巷尾早就停好的一辆二手车前。
一路上,黑人小哥的嘴就没停过。根据两人简短快速的对话,顾屿桐很快抓住了关键信息。
池年早就掌握了池端所有行程,所以池端周围才一直有人盯梢,在获悉池端开始暗中调用人手后,池年彻底坐不住了,认为他背信弃义,出尔反尔,准备采取措施。
顾屿桐被池端一把扔进后座,随后迈克一脚跨进驾驶座,猛地踩下油门。
池端知道,除了他自己把人强行扭送上飞机,任何人都没办法请走这尊菩萨。
“先在旧城区绕几圈把人甩掉,之后抄小路去码头仓库换车,再去机场。”池端交代完后,看了眼顾屿桐,“我亲自送你走。”
迈克郑重点头示意明白了。
上了车后,池端递了瓶水给顾屿桐:“跑累了就喝点水。”
“他说这么快,你反应得过来?”顾屿桐毫无防备地喝了两口,有些惊讶地问迈克。
池端回复:“他中文很好,偶尔口吃。”
现在不是交流两国文化的时候,顾屿桐往车后开了眼,确认没人追上来后,有些愕然:“池年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
池端声音里透着刻骨的冷静:“马场断腿博同情是假,让我们放松警惕才是他的目的。这段时间他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布局,国内外也都安插了人手。不然凭他的本事,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做到绑架、出国、监视这些事情。”
“所以林清橙的身份早就暴露了。”顾屿桐若有所思,“跨江大桥那场车祸,池年早就打定了注意,我和林清橙至少绑走一个。”
手机震动。池端接起,示意噤声。
是个未知号码,对面是池年阴郁发狠的声音:“说了让你一个人来,结果你想玩阴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吧?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人?!”
“人已经撤走,只剩我一个。按你之前说的,今晚零点我去岛上接人。”
“你都看见了,周围都是我的人。别逼我把事情闹大闹难看,你自己体体面面来找我,总好过浑身窟窿被人抬着来见我。”
池端鼻尖微皱,瞳色很深,像某种发飙前的大型猫科动物。他压着火:“电话给林清橙。”
池年已经全然失了心智,提刀扎向一旁林清橙的大腿,逼迫他痛出一声闷哼。他森然一笑:“放心,还喘着气呢。”
“……”池端本不是什么擅长隐忍的善类,但人质在对方手上,激怒他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行为。
电话挂了。他沉沉地靠向椅背,抒了口气,借以缓解胸中郁结之气。
随后打给顾濯:“人暂时没事。”
那头声音短促地应了声,随后问:“自己一个人去能行吗?”
池端的回答很保守:“至少把人还你没问题。”
对面好像还说了很多,池端没有应允,而是另起话题,看了眼顾屿桐:“派人把他接回去,动作要快。我没让他露过面,但不排除池年已经发现的可能。”
挂完电话后。顾屿桐只觉得气血上脑,昏沉得厉害:“那你自己呢,又是发烧,又是遣散人手,你自己的安全难道就有保障了?”
林清橙在池年手上,这就是最好用的筹码。池端没办法彻底豁出去和他鱼死网破,没办法把事情做太绝。
“本来就不该把你们牵扯进来。”他的语气很淡,仿佛把自己从考虑范围里摘出去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说话间,三人已经下车,来到了码头仓库外的侧门口。此时临近傍晚,正是船只靠岸卸货的时候,来往工人应该是一天里最多的时候。
可放眼整个码头,只有远处零星几个船员,异常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