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池端活;不说,池端死。
【二……】
“池端……我骗你的。骗你很久了,你走到这一步……这其中也有我的手笔。”
【一。】
话说出口,却有如实质,万箭穿心一般,把顾屿桐钉在了悔恨的十字架上。
【黑化值升至百分之百——】
【恭喜宿主,本世界任务完成!!!】
声音太多太杂,有人在狂笑,有人鼓起掌来,还有熟悉的机械音。痛意在一瞬间消退,本该如释重负的身体却好像千钧重一般,挤得心脏闷痛不已。
在闭上眼的最后一刻,也就是系统的祝贺音响起的前一秒,顾屿桐看见屏幕里血泊中的那个人睁开了眼。
那双黑沉幽深的眼不动声色地将顾屿桐浑身扫了一遍,无一遗漏地审查着他身上不多的伤口,目光随后移到捆住顾屿桐的那些绳索上,停在那里。
忧忡之色不减。
顾屿桐体力不支,阖上眼帘的最后一瞬,屏幕里忽然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池端的胸口前的口袋里掉出来了。
好像……是一枚戒指。
内壁刻有细微的玫瑰纹路,叫曼塔。
*
所有声音和景象都消失不见,顾屿桐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白色房间里,里头什么也没有,唯一的活物只有自己。
他下意识去捂心口,好像那里不久前才遭受过什么巨大的创伤,可是没有。
接着又摸了摸眼角,湿润的,酸涩的。
很奇怪。
光球系统幽幽然出现在顾屿桐身后,冷不丁开口:“宿主。”
顾屿桐猝然转身,而当他看见这个发光的球体系统的那一刻,所有碎片化的画面顿时涌入了脑海中——
圣格斯会堂的黑色葬礼、暴雨里旖旎交缠的男性的身体、抵在墙角里说过的狎昵言语、废旧工厂里那个温热宽厚的拥抱、马场内洗手间里暧昧的水流声、分别前的那个谎……
以及闭眼前看见的那枚刻有花纹的戒指。
心口钝痛,电流轧过的触感好像又一次充盈在胸中。
他攥紧拳头,愤恨地照着那颗光球砸了过去:“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么卑劣的手段逼我说那些话?!”
像是早预料到会被质问,光球系统气定神闲地开口:“那只是系统默认的劝诫手段罢了,更何况那些话不是您在慎重考虑下做出的选择吗?”
顾屿桐气得发颤:“没人能抗得住这种强度的电击,你这和威逼没什么区别!”
“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呢。”光球通体发亮,不紧不慢地绕着他转了个圈,“不管怎样,您还是靠那句话完成了任务,恭喜您,我的宿主。”
“最后百分之十的黑化值不是因为他听见了我的那句假话,”想起那人,顾屿桐冷静了些,眼神极具压迫性,戳穿系统拙劣的慌,“而是因为他最后睁开了眼——”
看见了被绑在椅子上的顾屿桐,知道池年最后还是把手伸向了顾屿桐。
所以剧情没有走回老路,池端也自始至终没有怀疑过他,恨的一直都只是池年。
系统微不可查地闪了闪,用古怪的腔调说:“你真的很聪明。”
顾屿桐紧紧盯着它,惨白的房间里,系统的光亮似远似近,让人捉摸不透。但草灰蛇线,总有线索可循。
半晌后,他眼神清明,声音多了份冷峭:“让我回去。”
“宿主,您的三个积分已经使用完毕。您没有能和我谈判的条件。”
顾屿桐笑了,眼神却含着不容置疑的狠厉:“没有积分那就拿别的换。我身上的,脑子里的,什么都可以。”
系统滞了一瞬,再开口时仍旧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机械音:“任务已经完成,只要你想,我现在就能带你离开。如果强行中止进度,返回上一个世界,可能会导致程序崩溃,下一个世界难度增加。”
明明是危险预警,但他却听出可行性:“你动手吧。不管是拆胳膊还是卸腿,只要能让我回去。”
系统拖曳着亮光,划过他眼前,语气引诱:
“如果代价是你这颗心呢?”
偌大的房间里瞬间寂了下来,系统瓮声瓮气的声音不断回响,每一个字节都敲在顾屿桐心上。
半晌后,顾屿桐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一场绝对称不上公平的交易就此达成。
*
邻国,此时已经入夜,暴雨倾泻而下。
前往机场的路上一片泥泞,车内几人严阵以待,后座的顾屿桐在一道闪雷劈下后骤然惊醒。
安眠药的药效对于此时的顾屿桐来说早已褪尽,他几乎是瞬间清醒,冷静开口:“调头回去,我要见池端。”
“不行,池先生有过吩咐,如果任务失败——”
顾屿桐抽出把刀压在脖颈处,冷声打断:“这种程度可以回去了吗?”
众人噤声。
*
雨刷器在窗前来回摆动,前往码头的路上,混杂着海风和雨腥的风从窗外倒灌进来。
车内此刻只有顾屿桐一人。
他眉宇低压,眼尾烧得通红,一骑绝尘,像在和死神赛跑。
就在刚刚,顾屿桐鬼使神差问起了池端在国外的那六年。如果有人知道,那没人会比那些人更清楚。
“是个不怎么惜命的家伙。”
这是那些人对池端的评价。
走投无路被送出国时,池端二十岁。
凭借过硬本事进入国外G州一家金融公司时,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职场险恶,白人老钱瞧不起这张亚洲面孔,更看不起小小年纪便初展头角的年轻人,于是处处打压,明里暗里排挤。
投融圈本来就黑,更多时候,他们要看的是你的态度。
于是,从前那么骄傲矜贵的一个人,为了去争一个合作机会,喝酒喝到胃出血是家常便饭,泛苦的胃药在半夜发病时成堆地进肚。嗓子常年浸润在酒浆和药液里,变得沙哑低沉。
国外老钱们玩得花玩得脏,争取项目的代价并不仅仅是酒桌饭局上的杯盏相碰。
池端需要做的远不止于此,不管是出于防身还是其他,食指关节内侧和虎口处由于常年端枪磨出了厚茧。
在那些刀尖舔血的日子里,他和这群老狐狸斗智斗勇,赤手空拳地替那些白人出生入死,荷枪实弹地给自己争机会。
“有一回大意,那群白人带了枪。”
那一次,池端替公司出面谈一笔生意,不巧正遇上仇家寻仇,池端想都不想,第一时间冲了上去,身上一发子弹都没带,却带着自己人从一群训练有素的打手中冲出重围。
离开时,对方子弹擦着心脏打了进去。后来池端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才睁眼。
那年,池端给公司拿下三个大项目,替公司在业内彻底打响名头。
谈项目拉投资,斡旋于与虎谋皮的算计中,没日没夜地工作,自虐式地应酬喝酒,他在一无所有里平地起高楼,一手烂牌也打得好漂亮。
后来连顾濯都忍不住笑侃道,这么不要命的搞法,谁还跟你池总争钱挣。
确实没人再敢和他池端争什么,寸土寸金的白人地盘,谈判桌上他生杀予夺,说一不二,不必再逢迎般切换各种口音语调——不是不会,而是不用。
后来的酒局上,没人的杯敢举过他。
疯狂而奢靡的灰色地带,子弹都得躲着这个名字飞。
“这样的人最适合一坏到底,不应该有任何软肋。”顾屿桐这样评价道。
泼天暴雨。
马上要见到那人了,好好的、有生气的、还活着的,顾屿桐觉得自己理应平静些的,可久别重逢亦或是破旧重圆时,最难控制的就是眼睛。
酸胀生涩。
一眨眼好像就要流出点什么来。
事实上,他确实这样做了。
码头,电闪雷鸣。
即使视线模糊,顾屿桐也一眼认出了前方不远处的那辆二手车。
踩死油门、攥紧方向盘,顾屿桐两眼通红,猛地撞上了池端的保险杠,直接把那辆二手车活生生逼停。
他踹开车门,下车,拉开池端面前的车门,揪着池端的衣襟把人拽了出来:“给我出来,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把人都派给我,你一个人上赶着去送死吗!”
池端稍一愣,盯着顾屿桐的脸,任由他揪着衣领。
顾屿桐几乎是在吼,他把人抵在车前盖上:“好歹两个字知不知道怎么写,还是说你觉得你自己这样显得特英雄?!难道我特么在你眼里就是个累赘吗?”
说到最后,顾屿桐偃旗息鼓,憋了一路的愤懑在此刻忽然像是开了闸的水,悉数从眼里倒了出来。
池端靠着车前盖,很认真地听完,他俯下头,抬起顾屿桐的脸,用手轻蹭他的眼尾:“哇,我看看,怎么掉起眼泪来了。”
顾屿桐躲开池端想要触碰的手,侧过脸,咬牙道:“你是不是准备一个人去见池年,你知不知道这是他给你下的套啊?!”
“知道。”池端把人揽近了些,避轻就重道,“我知道这是他下的套,正因为知道,所以才要把你送走。”
他停下来,随后听见顾屿桐吸了吸鼻子。
池端轻笑出声,是那种无可奈何的笑:“只是让人先把你送回去,又不是不要你了。嗯?没有不要你啊。”
“过来我抱。”池端低笑着把人揽在怀里,好声好气地,用那种实在拿他办法的语气哄慰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眼泪说掉就掉呀。”
暴雨里,两人紧紧相贴。
顾屿桐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倒在血泊里的身影,难言的窒息感涌上心头,他怔愣半瞬,开口:“……这样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也许吧。”池端没什么所谓地笑笑,“前几年经常有人对我这么说。”
在来码头之前,他吃过退烧药后小憩了半刻钟,却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一败涂地,倒在血泊里,濒死之际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睁眼就看见了顾屿桐。
那时候,他也是这么看着自己。
明明是很好看的一双眼,却非要苦大仇深地盯着自己。好像那些血都流自他身上,操心得很。
梦里的痛觉很真实,让他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几年前中枪后躺在病床上的那三个月。但和那次不一样的是,这回他好像没办法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