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凛几乎不用时间反应,立刻就知道这出自谁的手。
他很重地蹙起眉,手却很快地翻到了下一页,但这一次没能在角落看见某人的字,倒是某张关于粮食生产的图例被重重地圈画了起来。
荧光绿色的记号笔把那张芋头的图片圈了出来,明晃晃地在祁凛眼底下招摇着,底下还是一行旁逸斜出的字,祁凛艰难地辨认了一会儿,发现是:上将,我爱吃这个,可以在据点里多种一点嘛?
祁凛回想起那晚的芋头粥,轻笑了声,随手抄起一支笔,在顾屿桐的狂草上批了一句:可以考虑。
写完又往后翻了页。
在密密麻麻的文字分析和让人头疼的数据统计图中间,画了一个看起来蠢蠢的卡通小人,呲着大牙的样子像是在笑,两只手像花儿一样托着下巴,小人说:上将,抬头看我!
很幼稚很低劣的一些把戏。
祁凛轻嗤了声,两秒钟后抬头开始找人,最后在会议厅的侧玻璃门外看见了一个乱糟糟毛茸茸的脑袋:“蠢得可以。”
食品安全部门负责人眼泪汪汪:“……上将。”
“没说你。”
“哦哦。”
祁凛放下文件,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那扇玻璃门外的那颗脑袋,攒动着攒动着,忽然举起了一张白纸,上头写着:上将,塔尔帮我找到新工作啦~~(小人挑衅脸)
祁凛视力良好,但他还是再三地扫视了那一行小字。塔尔,是塔尔,他没看错。
“散会。”祁凛倏地起身,空荡的会议厅里响起他低沉暗哑的嗓音。
众人疑惑:“嗯,上将?”
祁凛眉宇压得极低,路过食品安全负责人时扔下一句:“下次你的报告内容超过三百字就自己去交辞呈。”
无辜被牵连的负责人眼泪喷涌而出:“好。”
众人陆陆续续从大门离开大厅,祁凛径直走向侧门,唰地一声把门拉开,结果门外空无一人,只剩一个孤零零的拖把。
拖把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画着一个在目前祁凛看来贱嗖嗖的刨土小狗——顾屿桐的本意是,上将您好,我的新工作是会议大厅的保洁,塔尔帮忙介绍的,日薪五百,双休有奖金。我会继续加油,使出刨土的劲儿留在指挥中心。
这傻狗看起来开心得很。
祁凛把这张便利贴撕得粉碎。
——翌日,顾屿桐就以左脚率先踏进会议中心被事务部开除。
*
五天时间就快要过去。
身无分文且找不到工作的顾屿桐很快就要面临被祁凛一脚踹出去的可怕现实。
偏偏这时候系统的声音在脑子里幽幽然响起:【想办法留在攻略对象身边,可将好感值提升至20%!】
顾屿桐叼着根烟,颓丧地蹲在垃圾桶旁,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街道,不禁有些无奈,留在指挥中心都够呛了,还留在祁凛身边?
系统的声音充满引诱:【您可以申请任务提示,前提是需要和我完成一笔交易。】
“交易?”顾屿桐两指夹烟,往前轻吹了口烟圈,觉得好笑,“你当我这么好骗,骗一次不够,还打算骗我第二次?”
系统安静不说话时,总有电流的嗡嗡声,不知道为什么,顾屿桐很不喜欢这样的声音,甚至算得上厌恶。
他眼尾挑着玩世的不羁,语气却有些凉:“要不你先说说你用我的这颗心换过什么。”
系统没有料到他这么快就猜到了这些,有些讶异,但取而代之的是兴奋:“至少对您来说不会是坏事。”
顾屿桐含混“嗯”了声,听不出情绪。他把烟掐灭,站起身来,秋末的风缠在他的窄腰上,落拓撩人。
思绪在凉风里清晰了些。
祁凛一天到晚忙进忙出的,肯定少不了进出指挥中心大门——顾屿桐又想到了一个能够靠近祁凛的职位。
*
祁凛带队出城例行检查,回城时天色已晚。
车在指挥中心大门口停住,停了足足十秒,自动感应杆迟迟没有抬起。
副驾驶的祁凛淡淡地扫了眼保安室,正准备移开视线时,又重新看了回去。他两眼微眯,锁定某个藏在一张大报纸背后的脑袋。
那脑袋一点一点的,正缓缓地往下落,眼看就要砸在桌子上——
祁凛在中控台上随手抄了个核桃,往保安室的玻璃窗上一掷,“嘭!”的清脆一声叫醒了窗户里的那个人。
穿着保安服的顾屿桐甩开报纸,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按下了感应杆的开关。他站得笔直,擦了把嘴角的口水:“上将晚上好!”
祁凛从上到下打量了番顾屿桐,像是摁到什么新奇开关的玩具使用者。
后半夜,祁凛以城内巡防为理由,“不得不”路过保安室高达二十次。
指挥中心保安守则中写道,保安人员需要在上将出入时向其问好。
每一次,困到晕厥的顾屿桐站都站不稳,却因为那点可怜巴巴的好感值,只得强撑着精神给祁凛打招呼,但每次祁凛都只是扬着下巴匆匆路过。
连正眼都没分给过顾屿桐一点。
天刚微微亮,这是祁凛第二十一次经过保安室门口。精神矍铄的上将正等着那句“早上好”,可直到他走入指挥中心,也没听到一句动静。
祁凛冷着脸退了回来,往保安室窗口内张望了一眼。
没看到人。
倒是桌上有一张字条,龙飞凤舞的狂草让祁凛耐着性子认了大半天,半猜半看,发现写的是:上将早上好。
祁凛脸色缓和了些。
翻到背面。
写的是:干不了,辞职去。
于是,三份工作里,祁凛最满意的一份,以顾屿桐的自行请辞收场。
剩下的两天时间里,在塔尔的帮忙介绍下,顾屿桐还尝试过很多职务。
比如说伤兵营的军医助手,日常主要负责给集训时的受伤士兵擦药换绷带。
塔尔的本意是想着这工作轻松,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顾屿桐上任后,来看病的士兵忽然成倍数增长,受伤的部位也从一开始的手腕膝盖,逐渐演变成后背前胸诸如此类需要脱掉上衣才能换药的部位。
果不其然,顾屿桐再度被辞退。
顾屿桐不死心,立刻又聘上了广场大楼的播音人员。顾屿桐的声音清冽好听,正巧每次广播的时候都赶上新兵们下训,整个广场回荡着顾屿桐的温润嗓音,大家一天的疲惫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直到某位上将偶然间路过播音室外,看见标着“顾屿桐”三个大字的储物柜被五颜六色的信纸塞得满满当当,言语的露骨程度令人感到发指,尤其过分的是竟然还有不少塞房卡的。
简直有伤风化。
上将把房卡全扔了,强忍着没有当场发作。
但,毫不知情的顾屿桐一下班就再度收到了被强制辞退的噩耗。
——然而距离祁凛规定的五天时间只剩下最后两个小时。
接连受挫、满腔郁郁的顾屿桐在街角辗转多时,最后在祁凛办公室楼下站定。为了留在指挥中心,为了提高好感值,为了早日完成任务……他豁出去了。
夜风凌冽,将近零点,他仰头看了眼那扇还亮着灯的窗,随后义无反顾地上了楼。
祁凛的桌前摆着战略部署图,没人知道,严密肃正的布防图下,正压着一个托腮咧嘴笑的卡通小人。
距离零点只剩最后十分钟。
祁凛数着时间,靠着椅背,骨骼匀称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远处零点钟声传来时,安静的办公室内终于如愿响起敲门声。
“上将,我可以进来吗?”顾屿桐的声音听起来并不颓丧。
祁凛拿起桌上的布防图开始研究,闻声也并未抬头,只淡淡道:“没锁。”
顾屿桐大步流星地走上去,站在祁凛的桌前,递上一份自己的简历,“上将,请您过目。”
祁凛瞥了眼,这份简历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份都要糟糕,格式错误,就连本人照片都是画上去的,更别说那些祁凛早已见识过的糟糕的字体。
祁凛罕见地流露出些许宽容的态度,声音好像在笑:“招、骋?”
顾屿桐细想了想,好像是招聘,不过无所谓,这些字都大差不差:“差不多,您能看懂就行。”
这对一个人类来说,确实不是一份合格的简历,但对于顾屿桐这样的异形来说,已然是相当了不起,至少顾屿桐本人相当满意。
他像猫一样浅褐色的瞳仁在暖黄色的台灯下显得格外漂亮,又带了点祁凛主观加入的狡黠,让人想把玩的同时又总是难以下重手。
顾屿桐的手撑在桌沿,缓缓向坐着的祁凛俯身靠近,这张脸总是让人难以招架的。
安静的办公室里落针可闻,顾屿桐盯着上将的眼睛,轻眨了眨眼:
“我想,成为您的副官。”
接近你,俘获你,成为专属你一人的附庸。
祁凛不习惯仰头看人,他倏地站起,瞬间在顾屿桐头顶覆下一大片阴影,逼得顾屿桐扬起脖颈抬头看他。
祁凛很受用顾屿桐像这样的仰视视线。
他轻笑出声:“这就是你最后想出来,留在这里的办法?”
顾屿桐寻衅反问:“不合您的心意吗?”
回顾这几天,祁凛给他使那么多绊子,不就是想要看自己低头跟他服软吗。
不就是服个软吗,没什么大不了,更何况作为祁凛的上将,自然可以紧跟在祁凛身边,到时候更好下手。
“我不收猫猫狗狗。”祁凛分明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但却故意背过身去,晾着人家,“尤其像你这样的。”
顾屿桐绝不会放过最后这个机会。
他不甘落败,绕过桌子,走到祁凛身后:“我身体很好的。”
“我不怕疼,伤好得也快,”他想要强调自己身体素质过硬,但莫名显得像是在进行什么不法的情.色交易,“您可以再验验。”
“怎么验?”祁凛显然不是在和顾屿桐讨论他的身体素质问题,“我的副官,忠诚和英勇,二者缺一不可,你和哪个沾边?”
“您不试试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祁凛猝不及防地转身,身后的顾屿桐来不及反应就被抵到了桌沿,他退无可退,眼睁睁地看着祁凛不断迫近。
祁凛的气息很轻易地把人裹在他的领地里,密不透风。
顾屿桐刚刚在楼下吹了很久冷风,鼻头泛红,他两手后撑着桌沿,微微仰头看着祁凛,嘴角噙一抹笑:“上将,我的情书不见了。”
隔得很近,顾屿桐每说一个字,吐息便轻软地拂过祁凛的下颌。
“是您拿的吗?”
祁凛面不改色:“可能是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