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了诏狱。”
诏狱。
那是三司礼法都管不到的地方,历数大盛三朝,凡进去者无一人能活着走出来。
那曾不可一世的陆潇年此番兵败逃亡路上被抓回,三司上柬,自称无能直接丢给了诏狱。但谁不知道,皇后母家陆家大厦倾倒,荡起的尘埃都足以能掩埋死人。
这种要命的差事只能丢给不要命的疯狗才行。
“殿下,太后专门托人传了话过来,让殿下切不可插手。”
乐安左右看看,然后靠近半步,耳语道,“还说皇上一直拖着临阳公主和陆潇年的婚事,怕早就是在等这一天了。六皇子此时散布谣言,就是要将您牵扯进来,您万万不可插手啊!”
进退两难。不曾想躲了五年这四个字还是再次落在他的头上。
五年前他就已经面临过一次这样的抉择,还险些死在去和谈的路上。幸而那时老天眷顾,被一个凌云阁刺客救下并护送一路才捡回了这条命。
可那时他涉世未深,并不知道凌云阁是个庞大复杂的刺客组织,后因刺杀过皇子而被定为了朝廷头号逆党。
而现在谣言四起,民间突然冒出很多人说当年亲眼所见有一个凌云阁曾一路暗中跟随保护他,说他祁岁按就是凌云阁的幕后主使。
还说陆潇年便是当年那个凌云阁。
凌云阁,凌云面。赏金刺客凡出没必戴面具,因此无人知道他们是谁,有多少人,潜在何处。
他们就像无处不在又悄无声息的影子,藏匿于大盛朝的每个角落。
因为只要摘下面具,他们即可隐匿于茫茫世间,有可能就是你身边朝夕相处的医倌、老鸨、挑夫甚至枕边人。
凌云阁三字,已成为大盛人心头最忌讳的一道阴霾。
但祁岁按不同。想到那个凌云阁,他心尖倏地流淌过一阵悸颤。
他不自觉抿紧双唇,那种温软酥麻好似至今仍停留在唇瓣间。
祁岁按也觉得不可思议,岁月竟没有模糊过那个吻留下的感觉,大概是因为那是他此生第一个吻,也或许是因为那个它来自于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留下这样的冒犯后竟消失地无影无踪。
总之它已成为了一个符号,一记烙印,一枚图腾,也是他五年来寻而未果的牢笼。
现在,他面临抉择。也许这一步踏错他就踏入了对手精心编织的陷阱,尸骨无存。但也许……这个牢笼会被打破。
许久后他轻抬眼眸,眼神空茫地望向诏狱的方向,像是在自言自语,“会是他吗?”
乐安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殿下?您说谁?”
“没有,没谁。走吧。”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先排雷:1.有点慢热;2. 除第一章 有女性角色视角外,其他章节没有,和男主没有感情戏;3. 微群像;4. 文笔不好,逻辑废,看不下去就光速逃离,不必告知;5. 谢绝写文指导;6.俩人前期都有点不张嘴,后期就是甜文,信我;7.架空时代,很空那种:8. 前期每周更新6k,基本是周末,后期会随榜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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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2章 私怨
通往诏狱的甬道深不见底,脚步在湿冷幽深的墙壁间撞出回声。
甬道尽头火光烈烈,映得狱卒个个青面獠牙,炼狱一般。走进 牢门,里面摆满了血迹斑斑的刑具,血腥焦腐味扑面而来。
正中巨大刑架上,手腕粗的铁链高高吊起一人,头耷拉着垂在双臂间一动不动,辨不清死活。
祁岁桉微微蹙眉。
“住手!” 一声苍老却又尖利的声音。
典刑司掌使肖炳全循声转头,满脸怒意霎时消散,手中通红的烙铁也僵在半空。
几名御前护卫闪开让出一条道,才看清后面站着一人,一身月白锦袍,披着鸦青大氅,眸光冷傲。
“....九殿下?”
“传皇上口谕,即刻起漠北副都统骁骑将军陆潇年通敌叛国一案交由九皇子祁岁桉主审。”内廷总管太监福安贵上前一步宣旨。
像是没听到,肖炳全难以置信的目光还钉在祁岁桉身上,福安贵见他半天不动,冷斥道,“肖大人是要老奴再念一遍么?”
肖炳全回神,讪笑道,“不敢,不劳老祖宗,微臣接旨。”他躬身后退,刚走几步就听身后一道冷冷的声音。
“等等。”祁岁桉眼皮都没抬,“把这些猪盆狗槽一并带走。”
肖炳全止住脚步, 微怔片刻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笑,“是”。
说得倒也没错,人人都道他们是皇上座下养的恶犬,那这些剜刀毒虫琵琶架可不就是他们吃饭的家伙。对此他早已习惯,但至于这么个柔筋软骨的皇子有什么本事能让这疯子开口,他倒是要拭目以待了。
审了足足七日手段用尽但陆潇年只字不言连声痛都不喊,喂什么吃什么,一心寻死,他正愁不知如何跟皇上交待。
“那就有劳殿下了。”他作揖行礼,脸上挂着阴恻恻的笑,低头间忽然闻到一阵很特别的草木淡香,不是那种娆媚的勾人味道,但却让人心尖微微一颤。
“把他泼醒。”祁岁桉声音冷淡。
想到最近街谈巷议纷纷扬扬的传言,尚未走远的肖炳全不禁又再次回头望向那道挺拔的身影,眼眸渐深。
*
冰冷刺骨的井水兜头泼下,铁链有了动静发出轻微撞击声。陆潇年一身血污,呛咳声听上去闷闷的,喉咙中似含着血。
福安贵长松了口气,用帕子捂鼻道,“还活着就好,老奴这就回去给皇上复命。”
“福公公请。”
这诏狱阴森,血腥气重,还时不时从远处传来惨叫声,福安贵多一刻也不愿留,行了礼便带着人快步离开了。
出了诏狱,金泉赶忙上前撑伞递手炉,小声问,“老祖宗,您说现在多少人对此案避之不及,可这九殿下怎倒好,自己往火坑里跳。而且他居然能三言两语就劝得陛下同意了,真是奇了……”
福安贵轻咳一声上了轿子,撇下帘子前不清不淡地丢了句,“死马当活马医。”
金泉怔愣皱眉,难道传言是真的?祁岁桉此番是为了向皇上表明态度,他不曾与凌云阁有染?
那陆潇年可有苦头吃了,皇上本就最恨凌云阁,要是陆潇年真的凌云阁,那他们陆家可倒得一点都不冤。
“啪—”听见里面拍木窗,金泉被打断思绪赶紧吩咐起轿。
乾华宫内,檀香袅袅。福安贵穿过纱幔进了内殿,见榻上明黄的身影还侧躺着,便默默立到一边候着。
少顷便见那身影动了动,“说吧。”
福安贵赶忙上前一步,垂首道:“回禀陛下,人还活着,但瞧着是只剩一口气了。”
祁延在金泉搀扶下起了身,接过酽茶漱了口,恨铁不成钢道,“肖炳全这狗东西,再把他也逼死了,天下人倒真以为是朕逼死他陆家满门忠良了。”
自从安定侯陆良平夫妇死讯从诏狱中传出,这几日全盛京的书生们都聚集在宫门外等着审讯结果,赶不走、驱不散,着实令人头痛。
“这也不能全怪肖大人,谁能知道陆家那两个老东西这么不禁折腾,从大理寺转到诏狱还没动真家伙人就没了。皇后娘娘那边还瞒着,好在这些年娘娘专心礼佛,并不大管外面的事。”
“陆潇年招供之前,就让她在慈懿宫里好生养着,莫让她知道了难过。”
“是。皇上对娘娘一直情深意重,可惜陆家不顾皇恩,竟做出这等叛国之事……实在令人心寒。”
皇帝疲累地挥手,不想再多说,“下去歇着吧,雨露寒重,还为朕跑这一趟,赐轿。”
*
诏狱陷于皇宫偏僻角落的地面之下,不见阳光,不辨岁月。此刻的诏狱内十分安静,祁岁桉能感觉到自他进来一道目光便一直沉沉压在他身上。
“陆将军还活着就好。”祁岁桉远远望着他,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椅子被狱卒仔仔细细擦净,祁岁桉掀袍坐下,接过下人递来的茶,缓缓开口道:“凌云阁已被朝廷定为逆党,那个叫凌霄的也已经被抓,对你将边境舆图卖给匈奴一事供认不讳,对此,陆将军可有何话要讲?”
没指望他回答,这些被问了无数遍的话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果然,除了木炭发出的哔剥声,连灰尘都是安静的。
祁岁桉不急,连阎罗恶煞都无法让他开口,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但这些表面功夫总是要做的,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他耗得起。
然而片刻后,牢房内的所有人,连同祁岁桉自己都惊讶地抬起了头——
七日一字未言的陆潇年竟然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掩在低垂的发间模糊不清:“九殿下这时来看我,就不怕……他们说你与奸臣有染吗?”
垂眸掩下那一瞬的微讶,祁岁桉指尖划过杯沿,轻笑一声道,“我与陆将军并不相熟,何来有染一说? ”
嘀嗒、嘀嗒、嘀嗒……
冰冷水珠混着血顺着头发滴在陆潇年脚下的一滩乌黑血洼里。
祁岁桉再次打量他。
从大盛万人敬仰、战功赫赫的骁骑将军,到如今狼狈不堪的卖国贼、阶下囚,不过短短五年。
一声冷笑,在这安静的牢内显得格外清晰。“父皇不过是派我来看看,背叛我大盛的陆将军现在够不够惨。”
祁岁桉又想起那个凌云面具后意气风发的眼神,心下黯然。
该不会是陆潇年。他心头滋味有些不好受,倒不是因为昔日同窗落得了如此结果,而是因为那个凌云阁做不出这样弃民叛国的事。
若他真是陆潇年,他大概不如去死。
不紧不慢地品了口茶,祁岁桉用手指桌上轻敲了两下。
两个狱卒立刻上前,将陆潇年的头拽起来,迫他抬头望着对面的主审官。
黑褐色的干涸旧伤和鲜红的新鲜创口交错,隆肿的半张脸已看不出半分当年的神采。
仿佛是真的替他感到惋惜,祁岁桉轻叹一声,“真是可惜了,不过念在陆将军曾为我大盛立下战功,只要你肯配合,我留你个全尸,到下面见到陆侯和夫人,他们也少心疼你一些。”
陆潇年弯唇露出一丝苦笑。相隔不过数尺,但恍惚间又似隔着数不清的荒芜光阴。
而站在这段混沌那端的人,似乎又更远了些。
沉默如一张巨网,悄无声息地蔓延伸展至地牢的每个角落,每一个字都需要积攒足够的力气,陆潇年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发出什么声音。
以为是他要说什么,祁岁桉便起身朝他走了两步。
距离近了一些,从遮挡双眼的血污间,陆潇年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更清隽、也更冷厉,似这世间最清醒的看客。
这怎会是曾在他怀里哭红眼睛的那个人?
一切好似一场星河遥缈的梦。
“陆将军,要说什么?”
不知是积攒够了力气,还是满意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陆潇年沾血破裂的双唇间发出了低微声音,祁岁桉不得不又进一步,侧耳仔细辨认。
“殿下……究竟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