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祁岁桉用半个清醒的头脑在竭力思索前因后果时,忽然门外之人的声音变得更清晰了,因为那说话的两人好似都提高了嗓门,变得激动起来。
“为何不可?!如果你死了,我们活着还有何意义?”
“不需要。”
“可这是爷爷的嘱托,我们就是在等这一天!”
“我说了,不需要。我的仇,我自己会报。”
“怎么报,就是靠里面躺着的那个笨蛋吗?”
笨蛋?
意识到他们在谈论自己,祁岁桉顿时咬牙切齿。长这么大被人说深沉冰冷,说妖孽狐媚,可从未有人说他笨的。
“过去他有可能是,但现在不是了。”
祁岁桉:……
“那之后呢,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对一条毒蛇还能怎么办?”
祁岁桉心头一冷。陆潇年,他果然是想杀了自己的。
“你疯了么?那你身上的毒怎么办?”
显然这是陆潇年的声音,而另一个声音是……?另一个声音十分沉闷,沉闷得耳熟。
耳熟到他的心跳不自觉加快起来。
“你们凌云阁不是有百毒解么?”
“那可不是一般的毒,是南月的五日散,月妃不也死于此毒么,据说若没有解药毒发后死状惨烈、药石罔效!”
“我知道你急,但是你们所行之事除了让更多的人送死有何意义,你就那么有把握定能成功?”
一听到凌云阁和有关自己母亲的死,祁岁桉不仅心速加快,连脑袋里的筋络都开始咚咚咚地跳。
竟然有人知道关于自己母亲之死这么清楚的细节,而这些自己查了五年之久却只字未获。
当年各宫的医籍被一场大火烧尽,已经查不到任何关于母妃的记录,祁岁桉知道越是有人将此事藏匿得严密,越证明这其中牵扯的事情越是重大。
如今,总算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竟是来自陆潇年。尤其当他亲耳听到,母妃是中毒而亡,而所中之毒就来自于母妃曾留给他的那本书,且与自己调配出的是同一种时,祁岁桉内心里波涛汹涌,恨不能现在就出去问清楚,可奈何身体却一动不能动。
恰这时,一个略稚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咦,你是醒了么?”
祁岁桉努力动了动眼睛,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
“你别费力了,被他们知道你醒了,你就惨了。”是个小男孩,声音清甜,但听上去大概也就十岁左右。
祁岁桉心中此刻有无数疑问,眼睛抖动得更为激烈。
忽然一只暖和和、软绵绵的小手搭在了他的眼睛上,“嘘,你若不想惹我二哥生气,就乖一点。我有糖人和牛乳,一会你醒了给你吃。”
祁岁桉知道自己再挣扎也是无用,深呼吸让自己竭力冷静下来。
“对嘛,这是为了医你的心疾特给你配的药,很管用,不过就是有副作用,身体要麻痹半个多时辰,”顿了顿,“你忍忍,快到了。”
那靠近的身上有艾草的香气混合牛乳,加上那双软乎乎的手让祁岁桉很快平静下来。接下来他又感觉有温热的指腹搭在他手腕内侧,祁岁桉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脉搏跳动。
“你幼时落过水吧?身体如此寒凉,能活到今天也实属罕见了,我跟你说其实你的身体早就无碍了,主要是心病。
“东方肝,在志为怒;南方心,在志为喜;中央脾,在志为思;西方肺,在志为忧;北方肾,在志为恐。
“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
小孩声音稚嫩,但语气却十分老成。“听不懂吧?算了,我就用最普通的话给你讲吧。就是说你虽幼时伤过根本,但主要的病落在心里,还是思虑过重,你的脸二十岁,可肝心脾肺肾都像个六十岁老头。”
祁岁桉根本无从反驳,也反驳不了,只能继续听他呶呶不休地教诲。
“我跟你说,你这个病,得学会大喊大叫,大哭大闹,将淤堵尽数发泄出去,比我这特配的药方可管用多了。”忽然,他的手从他眼睛上挪开了,声音压得更低道,“一会你就要醒了,但你可不能立刻大喊大叫,那样会惹怒二哥的。”顿了顿,那稚嫩的声音里透着股恐惧,“二哥生起气来很可怕的。”
尽管心里好奇他口中二哥是谁,但转念一想,应当就是门外说话人中的一个。
外面两人的声音已经不知道何时低了下去,他听不到后面他们说了什么。很快,他发觉他的手指可以动了,于是便睁开眼试着开口。
周围果然很空,房梁很高,显得这个地方没什么生气。
他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是谁?”
面前的小男孩不过总角,头顶上两个小揪揪支棱在两边,眼睛不算大,但清澈得很。
“我叫暮冬,但你可不许在前面加上小字。”
想不到名字这么老成,祁岁桉微微勾了下唇,“你是大夫?”
“嗯,暮冬大夫。”男孩一本正经。
“那敢问暮冬大夫是谁让你救我的?”
像是疑惑他说的话,暮冬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外面那扇门,“他,他让我救你的。”
连名字都不叫了,可见确实是十分害怕那个叫二哥的人了。
“你又是谁?你……长得真像我阿娘。”
“你阿娘?”
暮冬用力点点头,“跟你一样,十分好看的大美人。”
“她在哪?叫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见过一次。”暮冬垂下了头。
“那你记得是在什么地方见的吗,她人呢?”
暮冬刚摇了摇头,正要回答,忽然就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他眼神闪过一瞬惊慌,刺溜一下钻进了后面的屏风,还不忘丢给祁岁桉手中一个糖人。
拾起糖人,祁岁桉想起这是他给自己信守承诺没有大喊大叫的奖励,唇边又微勾了一下。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带着凌云阁面具的高大男人率先走进来,祁岁桉望着那熟悉的面具,心跳再次加快。
他身后是陆潇年,扯去了那张丑陋面皮的陆潇年。
“这就是你要见的凌霄。”被完全遮挡住身形的陆潇年声音从那戴面具之人身后传出来。
祁岁桉的身体已经可以开始活动,他撑起半身,一点点坐起来。
他的目光赤裸裸地盯着那张面具。
一模一样。
跟梦中、跟五年前那人,一模一样。
眼神,周身的气度,还有声音。
“凌云阁,凌霄。见过九殿下。”
祁岁桉发觉指尖在微微颤抖,他试图站起身来,但不知是因为过于激动还是身体麻痹过久,他撑着床沿起身的那一刻才发觉双脚双腿都是软的,他一下朝前栽去!
几乎是下意识反应凌霄一个跨步向前,伸出双臂接住了祁岁桉,同时发觉右脚后跟一痛。
他转过头去看陆潇年,那张脸上还是面无表情,他视线向下移,低头看到了那只踩在自己后脚跟上的黑靴。
陆潇年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后退了一步,撤回了踩在他靴子上的那只脚。
凌霄瞥他一眼,收回视线。
而此时被稳稳接住的祁岁桉腿脚还有些软,只能将全身的重量压在凌霄身上。身体紧紧贴合着,祁岁桉抽出手的同时不知道碰了哪里,凌霄不自觉向后一缩。
但没等凌霄来得及把怀里人推出去,祁岁桉便伸出食指按在了凌霄的唇瓣上,一边紧紧地盯着一边来回摩挲着。
像是在把玩,又像是在回味。
面具下的凌霄彻底愣住了。他不知道这位九殿下是在搞什么鬼。难不成在报复他刚才说他笨吗?这次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陆潇年的脸色会有多难看。
确实是条毒蛇。跟五年前那个呆呆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灵魂还在出窍间,就听到这条蛇双唇轻启,吐出了两个字:
“好软。”
凌霄心头一骇。
陆潇年皱眉无语。
【作者有话说】
陆潇年:我刚亲完你,你就夸别的男人嘴唇软,礼貌么?
小暮冬立即撤回一个糖人:完了,你完了,二哥要炸了。
第0017章 无心
就眼前这场面,神仙也难救。连藏在屏风后的小暮冬都感觉到了这种紧绷古怪的氛围。
他默默从怀里掏出个一指长的青笛,插进屏风上的洞,正要往外吹,忽一阵劲风掠过,屏风后传来一声玉器掉落的脆响。
凝固住的空气一下被戳破了一个洞,就像那个被戳破了的屏风。
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那个洞里有一只圆滚滚的大眼睛,尴尬地眨巴眨巴然后倏地从屏风后消失了。
“站住!”陆潇年喝了一声,抬步追了上去。
祁岁桉收回把玩够了的手,若无其事地从凌霄怀里站直,后退了两步。他脸色变了变,眼神冷冽地朝凌霄上下一扫,然后一转身朝屏风后面陆潇年离开的地方去了。
而那青脸獠牙面具下的凌霄一脸懵。
刚才被祁岁桉看的那一眼,他都准备要道歉了。此刻望着那片绝尘而去的背影,他才醒悟过来——他才是被非礼的那个,他为何要道歉……
屏风后有一扇虚掩的门,后面是个狭窄幽长的通道,两壁上燃着几盏铜兽壁灯。祁岁桉感觉不妙,虽不知那个小医郎做了什么,但看陆潇年的神情,事情肯定不简单。
他追过去时,陆潇年的身影已经只余下地上一道被拖得很长的影子,而人已经没入了尽头的黑暗中。
这凌霄是假的,但方才他们所谈论之事,以及母妃身上所中之毒想必那小男孩定是知道些什么。
祁岁桉加快了步伐,来到一片爬满葡萄藤的矮墙,墙后是一个几乎占满整座后院的巨大水池。池边铺着镶嵌着琉璃碎石的青砖,而此刻那小医郎被揪着衣领,双脚正悬在那水面上。
“呀呀呀呀,二哥,二哥,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