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一身重甲迈步进来,跪地抱拳:“臣在。”
“调两队禁卫随严大人去查,将九皇子祁岁桉的府邸和宫中的寝殿璟和殿都给我仔细搜查,看有没有五日散或者那个什么金砂。”
“石怀德,搜查皇宫上下,将陆潇年和祁岁桉给朕带回来!”
禁军副都虞石怀德也迈出队列,“是!”
*
祁岁桉是被什么东西痒醒的,脖颈还感觉很痛,但又同时觉得很痒。他费力地睁开眼,但视线依旧模糊不清,只有鼻尖能闻到一种很特殊的味道。
焦糊、陈腐,还有点冰凉清香,像篱落雪。是可以抑制心疾的让他安心的熟悉味道。
昏沉的头脑费力地转动了一圈,倏地一下清醒过来。
篱落雪?
这里怎么会有篱落雪……
他兀然睁开双眼!
远处是虚化的枯焦树干,视线缓缓聚焦到眼前,悬着一个香囊,已经打了结的穗子晃晃悠悠地蹭在他的锁骨、侧颊和脖颈上。
那香囊十分眼熟。
祁岁桉努力地回想,好像是当年送给祁盈的那个。
怎么会在这?
这是哪?
他怎么晕过去的?
很快,他想到了晕过去之前那个凶狠的毒吻,还有那张疯子般的脸。
他揉揉眼睛,目光顺着那穗子一寸寸上移。看不清颜色的衣领、袖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再向上……
祁岁桉呼吸忽然滞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作者有话说】
国庆攒攒稿子,周五见啦么么
一首《最可爱的人》送给追文的天使们,辛苦啦
文案加了点后面的剧情,感谢宝子们的海星
◇ 第58章 执念
流萤?
心慌不可及地悬起来。掌心下寻到一块碎瓦砾,他把指尖偷偷按在瓦砾尖上,有清晰的刺痛传来。
“醒了?”
祁岁桉手心撑地身体向后仰,脚不自觉地往后蹬了两步。
“你是谁?”
一时间他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面前的人摘下凶神恶煞的面具。
他这才看清自己已经身处绛雪轩了,祁岁桉对着陆潇年的脸愕然道,“是怎么进来的?”
“多亏了殿下这面具,做工精良。”陆潇年说着把面具塞进怀中。“看来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禁卫没阻拦?”
“怎么可能不拦,但是他们拦的是凌云阁,不是我。”
祁岁桉瞳仁转了转,明白了陆潇年的意思——他是用这面具引开了禁卫。
“最多半刻他们就该反应过来了。”陆潇年走近两步,朝他伸出手。“找医书。”
祁岁桉斜去一眼,“那你不早叫醒我,就用个破穗子?”
说完他试着自己站起来。显然腿脚还有些无力,最后还是不得已拉住了陆潇年的手,借他手上的力站了起来。
“叫了,都不管用。”陆潇年收回手,将香囊也塞进怀里,“谁知道最后居然是怕痒。”
祁岁桉不自在地别过头。他是怕痒,所以从小就不喜欢别人的触碰。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那个香囊陆潇年居然还留着。
鼻息间篱落雪的香气已经散去,逐渐被周围湿腐陈朽的气味覆盖。他用袖子掩住口鼻,然后再次仔细打量环顾四周。
青苔霉斑侵蚀覆盖了记忆中熟悉的一切。那条将绛雪轩一分为二的长长亭廊已经看不出半分原本的样子,杂草藤蔓疯狂地生长攀附着断裂的廊柱,木檐的裂缝里也竟然开出小小的白花来。
亭廊后面的小竹庭是他幼时读书的地方,母妃常坐在那株被烧焦的玉兰树下听他念诗。院子里还有五株海棠树,每当花瓣飘落时,宛如粉色雪花纷纷降落一般,绛雪轩因此得名。
时间仿佛将亭廊遗忘在了那段时光里,当他时隔五年再次回到这里,直击灵魂的冲力把他从里到外贯了个透。不知是胃还在一缩一缩地揪痛,还是因为这种超出防备地震撼,祁岁桉觉得浑身疲软,头脑也恍恍惚惚的。
他盯着那条长廊出神,恍然间他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亭廊跑过来,后面是追赶叮嘱他慢点的福安乐。
那孩童不知看到了什么,急着朝这边跑。但太过着急了没看到脚下的台阶,“殿下小心!”福安乐大惊失色猛扑向前,但还是差一步,指尖擦着锦缎抓了空。
祁岁桉没来由地腿软了一下,伸手去捞,但也没捞住。那孩子不知是不是被什么绊了一下,扑通一声平展展地摔倒在他脚边。
“殿下!”福安乐惊叫着冲过来,祁岁桉感觉他在路过自己身旁时还狠狠瞪了他一眼,仿佛是在骂哪里来的碍事的东西。
孩子身上白色锦绣冬服被刮破,露出些颤巍巍的棉絮来。
“别抱他,让他自己起来。”
小男孩五六岁的样子,刚露出两声哭腔,但在听到母亲的声音后戛然而止,乖乖地咬住了嘴唇默默将哭声憋回去。
母亲的声音顿了顿,手上捏着锦帕就站在离他只有两步远的地方看着他。“以后你我都不在了,没人抱他的。他得自己站起来。”
祁岁桉有点心疼地看着他,那就是小时候的自己。那摊开的小手掌心已经矬破,满手鲜血掺着碎石渣,侧脸也被地上的石头戗出一道划痕,一双墨蓝的眼眸里噙着泪,将坠未坠。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侧颊,那里确实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他想起这道疤痕是如何来的了。
但他不理解母亲为何这么冷静,他毕竟那么小,祁岁桉走过去想扶,但脚下却死活动不了,好像有什么力量在拽着他、禁锢着他。
遥远的声音仿佛隔着海水,朦朦胧胧地传来,祁岁桉伸出的手却怎么也够不到那个孩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用沾满鲜血的手撑在地面上,然后一点点咬着牙忍痛站起身来。
他好像还听到了远处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这么小就懂百忍成金,将来必成利器!”
祁岁桉被这声音激出一声冷汗,他用尽全身力量猛地一回身,却看到了陆潇年的脸。
他为何会在这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下一瞬,他被捏住了脸使劲摇晃起来。
“殿下?祁岁桉?祁岁桉!”
疼痛令他一点点从刚才的场景中抽离回来。耳边的海水声逐渐退去,眼前那些人和物倏然消失了,满眼的青翠娇艳一点点褪色干枯恢复了眼前黑压压的废墟模样。祁岁桉口中喃喃道:“我刚才看见我母妃了。”
“我知道。”陆潇年的声线很紧很沉。
“可能是那药。”祁岁桉晃了晃头。云木香的毒性发作初期就是会产生幻觉。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他缓了缓,分辨出方向后踩着脚下的瓦砾朝记忆中埋罐子的地方走去。
满眼的残垣断壁,杂草丛生,那些被烧干的枝桠像从地面上伸出的枯骨魔爪,长长地伸向天空。
陆潇年跟在祁岁桉身后,心境复杂。方才祁岁桉的眼神空得可怕,叫什么他都听不见,还伸手做出很多奇怪的动作。这里是祁岁桉自出生起就生活的地方,想必重回故居给他带来的冲击着实很大。
他想到自己前不久刚回去的枫园,也是杂草丛生荒芜凄凉,也是自幼长大的地方,但绛雪轩更惨烈,每一砖一砾都在狰狞地申诉着无声地冤屈。
祁岁桉深一脚浅一脚,举步维艰地朝亭廊后面走去。他的身影在夜色里忽高忽低,却有种莫名的力量。
大概是叫执念,也或者叫倔强。
若他早放下这件事,说不定他和皇上之间也不会生出这么多的隔阂,他王府的那块空荡荡的匾额上或许也早就写上了东宫。就算不是太子,也会是某个至尊无上的亲王。他会娶妻生子,建功立业,过着轻松惬意的生活。
而他也就不会再有任何回来的理由了。
想到此处,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替自己庆幸,庆幸祁岁桉并非贪图富贵享乐之人。
当年若没了这份执念,他或许早在被放逐出盛京的路上就支撑不下去了。从小养尊处优被娇养大的皇子,那一路上脚底却磨破了多少水泡,血泡粘在靴袜上多少次,曾经一日不能无香的九殿下又多少次跟他睡在破庙里的白骨堆旁。
正是他这份执念,让陆潇年选择回到盛京自投罗网。因为他笃定祁岁桉会因要查月妃的案子而帮他从诏狱里逃出来。
命运的纠葛或许早就注定了。
从祁岁桉带着他这种性格来到人世间时起,从他第一次在林间的月光下见到那张惶然无措的脸时起。
大概是想到了那段岁月,他忽然想到方才祁岁桉醒来看着自己的神色,眼神里不是看到他时的那种冰冷、遥远、厌恶,那双眸子迸出了久违的光芒。
那是看流萤时才有的目光。他在祁岁桉第一次看到凌霄时也曾看到过这种目光。
或许应该找个时机告诉他,只要他不会再离开,被吓跑,哪怕也还是恨他。
下月就是他生辰了吧,或许可以那时……
“找到了!”祁岁桉的声音打断了陆潇年一直停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祁岁桉从一棵已经被烧成黑木桩的树根旁刨出来一个黑黢黢的灵塔盖陶罐。
陆潇年扔掉手上的树枝大步走过去。坛子被一直埋在地下,其实并不深,但大火烧起来把陶盖也烧裂开,上面的灵塔从底部开始断裂,陶罐上面歪扭着好几道裂缝,好像遭到了雷劈。
祁岁桉去转那陶盖,但纹丝未动。看来年深日久已经被潮气和泥土锈住了。时间在一点点过去,祁岁桉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白,陆潇年最后将陶罐抱了过去,转了一下也没转动,抬起了手掌。
“别……!”
阻止不及,陆潇年一掌劈下来,陶罐立刻裂成两半。有东西哗啦散落下来,沾了他一身。“书呢!”他看着空空的罐子质问。
祁岁桉腾地站起来一把推开陆潇年。他惊慌地捂着口鼻,另一只手去捂着陆潇年。
“有毒!”
金色粉末在空中飞扬而起,即便是月光微弱的夜色里,也似有璀璨星芒在闪烁飞舞。
陆潇年的脸上覆盖着一只冰凉的手,他满眼错愕地望着祁岁桉。
看出他要问什么,祁岁桉眼神示意他别说话,快走!
两人踏着瓦砾跑到一间被烧毁的屋子里,屋子门外就是一口井。祁岁桉把陆潇年推按到墙上,然后秉着呼吸蹲在陆潇年的面前。
“你干嘛?”陆潇年听话地捂着口鼻,低头看向他。祁岁桉来不及解释,举起一只手向上又捂住了陆潇年的嘴,眼神凌厉地制止他说话。
祁岁桉收回手蹲下去脱陆潇年的靴子,然后又起身快速剥去陆潇年的衣服。
陆潇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祁岁桉狠狠瞪着他,神情紧张而焦灼地与他僵持,但手上分毫不肯松力。
看着祁岁桉越来越红的脸,陆潇年很快妥协地松开了手,任他脱下自己的衣袍只剩下一件中衣,又看他跑出去把官服和靴子扔到了那口枯井里。
做完这些祁岁桉已经憋得满脸通红,他大喘了一口气就往绛雪轩的西侧门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