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翼的双臂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
“……哦哦，”许云翼讪讪地坐了回去，“您拿，您拿。”
陆肇麟沉着脸，伸手从红木圆桌上一堆保养品的瓶瓶罐罐中取出黑色小药盒，数了几粒白色的小药片放在手心，一仰头，配着温水一起服下去。
林虞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已经是一个老人了。
平时总是雷厉风行精神抖擞的陆总，也会有头疼的事，难办的事。
从前那些事是并购案，是公司内部的贪污腐败，是下一季度的企划和目标，是往后五年的销售策略。
从前他还在陆肇麟身边的时候，陆肇麟教他，“麻烦的事情一天总是做不完的，那就把心放平，放静，规划到每一分钟，每一秒，总能解决的”。
他说，小林你这么聪明又上进，一定可以的。
现在，陆肇麟的麻烦，变成他了。
林虞垂下眼睛，小声道：“对不起……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陆肇麟沉着脸不说话。
一直没说话的陆母开口了。
“罢了，”她轻声对丈夫道，“这么大火气干什么，都几天了，吵得我睡不好觉。”
她看了林虞一眼，淡淡地道：“要闹让他闹去……吃了苦头，自然就知道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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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虞几乎是飞奔着上了楼。
陆子青从二楼跳楼逃跑被抓之后，就被关到了三楼的卧室。
许云翼拉着李妈跟在后面：“快点快点，这些钥匙怎么都长得一样啊，到底是哪一把，您快点找找呀。”
李妈：“别急别急，马上就……哎哟找到了！”
钥匙急切地塞进锁孔，向左扭去，猛地推开了门€€€€
陆子青穿着回来那天的衣服，背对着他们，头发乱糟糟的蓬在头上，像个流浪了三天的野人，正半跪在床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被子已经变成了一条条的碎长条，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听到声音，陆子青没回头，不耐烦地道：“说过了，我不吃。”
“陆子青。”林虞道。
陆子青身形一顿，慢慢回过了头。
憔悴浮肿的一张脸，胡子拉碴，眼睛下面是青灰色的黑眼圈。
许云翼大受震撼：“陆哥你这是咋了，就被关了三天，也不至于就搞成这样吧。”
陆子青盯着林虞：“……我没怎么睡觉。”
林虞走过去，把他手上的剪刀拿下来，盯着床上那些布条：“你这是……”
陆子青抿了抿嘴，小声道：“你有没有读过一个童话故事，叫莴苣姑娘。”
林虞：“嗯。”
莴苣姑娘被关在塔顶，把自己长长的头发放下来，一直垂到地上。王子勇敢地顺着头发爬上去，救出了莴苣姑娘。
“窗户被加了围栏，打不开，我就想着，用布条做成一个长绳子，先把围栏拽开，用剪刀或者椅子把窗户砸开，然后把绳子系在床脚，找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抓着绳子滑下去……”
陆子青说着说着，似乎也觉得有些异想天开，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很幼稚。”
“确实，”许云翼道，“以后让格林童话给你单开一本，就叫莴苣小伙儿，番茄二舅，茄子他大爷。”
林虞摸了摸他鸡窝似的凌乱的头发。
陆子青躲开了：“我，我三天没洗澡了，身上挺脏的，也没收拾……”
林虞捉着他的手，把他拉回来。
“一点也不丑，”林虞轻柔地摸他的耳朵，“很好看。和我第一次在民政局见你时一样。”
陆子青一向吊儿郎当的脸上，红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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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下了楼。
陆肇麟和陆母坐在客厅沙发上，听到声音，转头看了过来。
陆肇麟被陆母劝得平静了些。
陆母无声地给李妈使了个眼色，李妈把手机还给了陆子青。
陆肇麟看到陆子青和林虞手拉着手，冷笑了一声：“从今天开始银行卡断供，没意见吧。”
陆子青神情平静：“好。”
陆肇麟：“没钱了可别哭爹喊娘的求着回来，丢人。”
陆母拍了丈夫一下。
陆肇麟仍然冷着脸。
陆子青沉默片刻，松开林虞的手，向前走了几步。
陆母眼睛微微亮起。
然而下一秒，陆子青说的是：“原本我是想和他私下偷偷恋爱的，怕影响他工作，怕影响他将来职位晋升，怕合同违约会给他带来麻烦。”
“可后来我觉得，我们家欠他太多了。”
“周游聿的案子，他几乎没有得到任何回报，原因我知道，他也知道，但他不愿意用这件事为难我，所以从来没提过。”
陆子青轻声道：“原本打算给林虞的职位，给了堂叔家那个刚回国的废物儿子吧。”
陆母看向丈夫。
陆肇麟不作声。
陆子青：“把烂摊子起死回生，这么大一个功劳没回报……我身为陆家的一份子，把自己献身一下， 也挺合理的吧。”
“我不跟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公司的事你反正也不管，你现在说这些是在质问谁？”陆肇麟道，“子承父业是天理，你跑出去干那个什么珠宝设计，还开什么工作室……简直笑话。”
陆子青：“我爷还是种地的呢，你怎么不去种地。”
陆肇麟脸色僵了：“……”
许云翼别过头，拼命憋住笑。
陆肇麟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道：“我当初就应该再生一个，让他来和你争家产，看你还敢不敢这么无法无天！”
陆子青还想再说什么。
林虞从后面悄悄捏了捏他的手。
陆肇麟有高血压，年纪也这么大了。这个岁数的人，最怕心脑血管出事。
陆子青深吸一口气，让胸口平息下来。
“我走了，”他说，“……逢年过节，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林虞扶着陆子青，慢慢地往外走。
陆子青几天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刚才说了一堆话，脚步虚浮，额头上都有点冒冷汗。
“你被辞退了，”陆肇麟在身后对林虞道，“手续交接完，你就不用来上班了。”
林虞顿了顿，没有做任何回复。
许云翼匆匆地对陆父陆母鞠了个躬，和林虞一起扶着陆子青离开了。
上了车，林虞和陆子青去后座，许云翼在前面开车。
林虞正给陆子青拧矿泉水瓶的瓶盖，忽然手被抓住了。
陆子青把一张银行卡塞到他手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里面是我目前所有的存款，你拿去，密码我发到你微信了。”
林虞一怔：“给我干什么，我有钱的。”
“终究是我害得你丢了工作，你被辞退了，肯定也需要一点时间过渡来找新工作，”陆子青垂着眼睛，道，“我在家这几天，特别特别担心我爸会像电视剧里那样，给你甩五百万让你离开我。我就心想，等出来了一定要抢先把钱给你，以防后顾之忧。”
林虞失笑：“怕我拿了你爸的钱就不要你了？”
“也不是，”陆子青抱着他，把头埋在他颈窝里，闷闷地道，“我就是觉得，丈夫的钱本来就应该老婆管着……而且你管了我的钱，以后我们就是两口子了，你后悔也没用了。”
许云翼在前面拼命挠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大哥，我还没死呢。”
林虞脸色微红。
“说起来，我还没问你呢，”陆子青小声道，“你跟我爸说了什么，让他同意放我走了？”
林虞眼神飘忽：“这个……”
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许云翼感慨：“你老婆可牛逼了，那些话，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在老爷子面前说。”
陆子青捏了捏林虞的手心。
林虞哼唧了一会儿，还是不乐意说。
陆子青看向许云翼。
许云翼在后视镜和他对上目光，道：“你老婆说，反正他工作都要没了，还要脸面干什么。要是不放你走的话，就把你俩的吻照床照群发给董事会成员和各大合作方，说你们陆家丧尽天良始乱终弃，让你爸以后想给你安排联姻都找不到对象。”
陆子青震惊地看着林虞，随即噗嗤笑出了声。
林虞脸熟得像番茄了。
他小声地辩驳道：“其实这些话吓不住你爸爸的，他也知道我干不出这种事……主要还是你妈妈，她很心疼你，所以后来她劝你爸爸放开手，让你在外面试一试，说不定会干出一番事业来呢。”
陆子青静默片刻，握紧了林虞的手。
“晚上回家煮火锅吃吧。”
“好。”
“买上几瓶红酒，煮肥牛卷和羊肉卷，还有新鲜的鳗鱼和黑鱼片……”
“还有响铃卷和竹荪。”
“水果也要，嗯，就买车厘子和橙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