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出生起,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妈妈,也不是爸爸。
是姑姑。
像是镜头急转,那唯一鲜亮的色彩也陡然黯淡下来。
一瞬间所有的空气都被抽空般,只觉痛苦窒息。
高大的男人抱着一个小孩从他身后经过,说着方言:“果然是灾星。”
他怀中的稚子像是觉得好玩,一边拍手一边雀跃地嘻嘻哈哈重复道:“灾星!灾星!”
那个词像是死死烙印在了他的身上,烧得皮肉灼焦、痛之入骨,多年如一日的反复回响。
仿佛对方就在他的耳边,不停不休地念叨着。
孟此霄猛地睁开眼睛,他被那个声音叫醒了。
他呼吸急促的从床上坐起来,这才发现后背衣服已经全部汗湿。
孟此霄已经很久没有回过那个地方了,有的人会称呼那种地方为家,也会说是梦中的故乡。
可对他来说,是拼了命也想逃离的梦魇。
这么多年来,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着他。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但孟此霄知道为什么会在今晚出现。
因为他见到了程蔚朝。
他很开心。
那些记忆从不在他生活痛苦折磨时到来。
反而每每在他感受到开心,哪怕只有一点点时,都会闯进梦中。
像是在提醒孟此霄,你就该如此辛苦痛楚,不许幸福、不能快乐。
兜来转去,告诉他两个字,不配。
所有好的、正面的、阳光下的,都不配。
手指不自觉的收拢,紧紧攥着被子。
最后他陡然松开,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再次打开了给慈善机构的汇款界面。
等做完一切后,孟此霄才觉得自己能获得片刻的喘息。
屋子里氤氲着淡淡的好闻味道,一片黑暗,只有外面的银色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落进来。
他有些僵硬地愣愣坐在床上,几乎要成为一座化石。
窗户没有关严,直到一阵凉风从缝隙里拂过,身上感到凉意,他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要去换衣服。
从小没被养好过,所以他的身体底子很差,小毛病一大堆,很容易就生病。
他连忙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服,大半夜又煮了一碗姜汤。
生病会很麻烦,严重影响他的工作。
直到这一切做好后,他才重新回到床上,疲惫地再次入睡。
只是千防万防,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嗓子疼。
直到五一假期结束,都没有好全。
孟此霄没有在实验室待很久,今晚他和陈问约了吃饭。
到家没多久,就听到了门铃的声音,孟此霄打开门。
“来了。”
陈问拎着菜进来,“嚯”了一声,一边换鞋一边开口道:“嗓子怎么有些哑?”
“喉咙有些发炎。”
他和陈问都是更喜静的人,比起外出就餐,他们都更喜欢在家吃饭,也更自在些。
恰好他们俩的厨艺都很不错,孟此霄是曾经在孤儿院的时候跟院长妈妈学的。
孟此霄准备把他手中的袋子接过来。
陈问没给,直接拎着菜进了厨房:“都病了,我还等着你给我做饭啊?”
“我来吧,正好我给你炖个汤。”
孟此霄就没跟他争,只在中岛台前帮着处理食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最后在对方八卦下,孟此霄大致讲了讲在庄园的事。
当然,他和程蔚朝发生关系那件事没有说。
孟此霄很不喜欢进行自我情感表达,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这样。
所以他说的时候,自己就好像是第三人,以旁观者的角度客观描述事件。
没有主观评价,没有心绪泄露,甚至说话的语调都没有什么起伏。
陈问听着他的声音,不由得笑了下。
如果不是他早就知道,这谁能听得出来孟此霄其实是怀揣着“喜欢”这种情感在说?
说到一半,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孟此霄抽了张纸擦净手上的水,然后走过去接通了电话。
陈问无意听别人打电话,只是声音就在不远处,只言片语传了过来。
电话很快就挂断,孟此霄走过来继续切着菜。
陈问什么都没问,只是过了会儿,才缓缓开口:“是不是到时间要去我师姐那里看看了?”
孟此霄知道对方应该是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那通电话是银行打来的。
因为前两天24小时内三笔大额资金转账,那边需要打电话核实是否是本人操作。
而陈问所说的师姐是孟此霄的心理咨询师。
陈问本身就是一名心理咨询师,只是这个行业的道德规范明确规定了,咨询师与来访者不能拥有过近的关系。
因为无法绝对地以中立客观的态度去提供帮助。
所以他没有介入孟此霄的咨询,而是介绍了自己的师姐给孟此霄。
陈问抬头看了眼已经换上家居服,正垂头处理食材的青年。
容貌出众,能力突出,成就极高。
任谁来了都要评价一句,完美。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拥有着极低的自我价值认可。
陈问心里了然,孟此霄当然知道自己的价值,但知道和内心深处认可,并不是一回事。
出于职业操守,陈问不知道他师姐的来访者的隐私,所以他并不清楚对方的根源所在。
孟此霄也不是会主动倾诉的人。
但他凭借自己的专业能力,也能对孟此霄的状态有一定的判断。
他很担心对方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比如,觉得好像只有创造了某些价值,才值得拥有某样东西。
“嗯。”孟此霄应了一声,“我知道。”
于是陈问不再多说。
两人简单的吃完饭,就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闲聊。
面前的茶几上放着热茶,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清香。
孟此霄其实很早就和陈问认识了,但并不是一开始就是朋友。
读博的时候,学校分配的是双人寝,他们是室友。
孟此霄曾经跳过级,所以虽然都是在读博,但实际对方比他大上几岁。
又因为不是一个专业,孟此霄性子冷,他们没有很多交流。
第一次熟悉起来,还是出国前夕。
他从水族馆一回来就病了一场,差点晕在了宿舍里,是陈问把他送到了医院。
那几天,他整个人都处于混沌中。
醒来后,陈问说的第一句就是:“需要帮你联系程蔚朝吗?”
两人再不熟悉,但室友最近和谁频繁来往,他还是知道的,何况是那么张扬瞩目的人物。
孟此霄:“……”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意识不清的时候暴露了什么。
但当时确实觉得有些狼狈和难堪,心思暴露在人前会让他不安。
所以最开始除了感谢对方,他不太想和陈问有更深的接触。
这人学心理的。
不至于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但确实很敏锐,通过细枝末节就能看出很多东西。
就比如现在,他一针见血地开口道:“前几天你还在庄园的时候,我问你然后呢,现在看来答案是改了。”
孟此霄正准备开口,面前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看到屏保上显示,段崇发来一条微信消息。
他轻挑了一下眉。
段崇?
不远处陈问已经开了口:“看来答案来了。”
孟此霄:“……”
他就说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