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弄犹豫了片刻,另拿了一张干净的抹布把它又擦了一遍,把床底下也再次清扫了一遍,然后把它放回了床底的原位。
如果它是一个这么被精心爱护的洋娃娃,那么在这间没有人住的房间,它出现在床底下,只能说明是有人故意放在床底下的。
经过了上一个世纪之后,方思弄感觉自己对这种世界隐藏的规则似乎有了一些理解。
这时,欧文那忽然问:“您渴了吗?”
方思弄下意识的就想回答没有,话即将出口,又憋了回去,换上一句:“有一点儿。”
欧文那:“那真是遗憾,要是以前,我还可以为您准备尤蒂卡红茶……那是一种生长在高山的茶树,冲泡时使用90°C至95°C的热水为宜,茶水会带有特殊的花香和柑橘的清新口感,非常柔和丰富。”
方思弄问:“现在不可以了吗?”
欧文那:“抱歉我在这间房间里没有权限。”
方思弄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将这个房间的边边角角都打扫了一遍,之后还蹲在房间门口看了很久,想努力地将这间房子里的所有情景都记下来。
在一个很偶然的瞬间,欧文那将工具架收回了墙里,道:“辛苦了,我认为您的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您可以去休息了。稍晚一点的安排卢娜小姐会通知您。”
方思弄不知道是什么控制着它说出这段话的,是时间的限制还是他工作量的完成?但不管怎样他都不敢违抗欧文那的意思,毕竟他不知道这些NPC的哪句话会是触发死亡的规则。
离开婴儿房,他沿着来路一路跑回大厅,没有看见卢娜和别的人,就跑回了宿舍,在门厅的时候,他遇到了正在关门的花田笑,见到他的花田笑似乎想打个招呼,他没有理,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
进去后,他对艾伦说道:“我需要纸笔,绘画用途。”
艾伦没有纸笔,但是有电子屏和电子笔。方思弄没说什么,接过来按照自己的记忆将婴儿房的场景默画了下来,先是从那三张婴儿床画起,着重标注了上面出现的数字和符号,之后连带着周围的场景一点点画全了。渐渐地,整个婴儿房的画面都呈现在了他手下的这张电子素描上。
神奇的是,在他画图过程中,他发现回忆起那些画面似乎非常轻松。他是学摄影的,也有美术基础,他清楚默画场景对记忆力的要求有多高,他觉得这次比他高考备考时默写场景要更轻松,画完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知道人的记忆有多么不可靠,而那间婴儿房的一切却很完整地被他画了下来。
是因为在生死考验下他的潜力被激发了?还是像玉求瑕所说的那样,他的身体和脑子都被强化了?
画完了这幅画他松了一口气,头一抬就对上了艾伦的屏幕,他忽然问:“艾伦你会煮尤蒂卡红茶吗?”
艾伦回答:“抱歉,煮红茶的工作一般是欧文那负责,我对红茶方面不太了解,我可以给您冲泡一杯茶包。”
方思弄还想问出更多信息,又道:“可是欧文呢现在已经没有主查的权限了。”
可惜艾伦没再透露出什么:“是的,很遗憾。”
这时门帘打开,玉求瑕回来了。
方思弄立马迎上去,一边将手中的电子屏递给他,一边打量着他:“你没有遇到什么事吧?”
这是一句废话,因为玉求瑕还能衣冠楚楚地站在这里,就显然是没有出什么事。但玉求瑕也没有说什么,接过方思弄手中的电子屏一看:“婴儿房?”
方思弄回答:“嗯,在地下,我感觉我走过了很长一段路。”
玉求瑕转头道:“艾伦,你有这栋建筑的地图吗?”
艾伦从墙里伸过一片显示屏到了两人面前:“您可以在公馆内任何屏幕连上权限自行查看。”
玉求瑕扫了方思弄一眼,率先用自己手腕上的叶子贴住屏幕上的感应装置,然后调出了一个立体的扁球体建筑,正是这座白朗彗星公馆的主体。
整栋建筑是灰白色,已经向他开放的地方是荧光蓝,包括了入口、整个圆形宴会厅、宿舍、书房以及这些地点之间的通路。
方思弄直接在这个基础上刷了自己的叶子,地图上便多长出了一条绿色的路,通往地下,是婴儿房。
虽然宴会厅已经很大,但跟整栋建筑比起来大概只能占到四分之一,更多的部分是未开发的灰白。
方思弄:“这是个探索地图的世界吗?”
“不,这应该是个收集密码的世界。”玉求瑕道,“你在婴儿房发现的数字并不只是涂鸦,应该是某种通关密码。”
第41章 掘墓人10
玉求瑕跟方思弄描述了一下他今天的遭遇, 就是整理了书房,那间书房跟方思弄画里的这间婴儿房一样,也透露着一种未完成感, 不过,书房的科技改造的部分要更少一些,玉求瑕说, 那几乎就是一间二十一世纪的普通书房。
而书房有很多书,自然有很多文字, 即便玉求瑕有过目不忘只能,也不可能在一天时间内检查完书房内的所有书。
他直觉他发现了一些文字、数字和符号间的规律,但现在所有的信息充斥在他的脑子里, 他还没能理清。
两人就着方思弄画画的电子版又讨论了一些可能性,方思弄提到婴儿房的电子管家说的那种红茶的时候, 艾伦居然还插了几句嘴,大意是欧文那泡的红茶确实很好喝, 让人怀念。
玉求瑕回到房间的时候大概是三点, 两人讨论了一个多小时, 在方思弄将他在婴儿房发现的数字和符号在电子屏上进行了一系列排列组合后,一抬头, 看到玉求瑕的眼睛很慢很慢地眨了两下。
“困了?”方思弄下意识伸手拨开了玉求瑕脸边的一撮头发,指尖划过玉求瑕的脸颊, 然后两人都僵住了。
沉默持续了几秒钟。
玉求瑕不动声色地挺直脊梁,脸便远离了方思弄的手,随即他便直接躺在了床上:“嗯,我睡一会儿。”
他在短时间内接收了太多信息,因为过人的记忆力,这对他来说其实是不小的负担。
方思弄立即道:“好。”然后低头继续进行他的密码排列组合。
排了一会儿根本没从心头过的东西, 他听见玉求瑕的呼吸渐渐变长,知道那人已经睡了,就抬起头,看向玉求瑕的脸。
一束不知从哪里来的日光落在玉求瑕侧脸上,将他的头发照成金白色,皮肤也几乎是半透明的,像玉石,又蕴含着玉石所没有的暖色。
他太漂亮了。
方思弄无奈地想,六年太长了,养成的习惯根深蒂固。六年又太短,时至今日,他都还在为这张皮囊怦然心动。
真是太不像样。
他狠狠掐了一把刚刚犯贱的那只手。
五点半,艾伦降下来通知道:“两位,可以准备一下了,六点整卢娜在大厅等待大家。”
方思弄叫醒玉求瑕,两人收拾了一番,出发前往大厅。
卢娜在大厅里的楼梯口等他们,5:56分的时候,楚深南最后下来,人到齐了。
经过这两天的事,没有人敢迟到。
卢娜带着他们去找桌子的时候,方思弄听到余春民在后面说谢天谢地,那老头变的怪物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晚餐很丰盛。
跟方思弄想的未来食物不同,竟然是一桌相当正宗的西餐,前菜主菜配菜甜点饮品应有尽有,每道菜都色泽鲜亮,气味诱人,但显然一桌的人都不太有食欲。
方思弄动刀叉之前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之前没觉得,现在一算,进这个世界快一夜一天了,似乎没有什么饥饿感。
但菜不是按正宗西餐上菜的顺序来的,而是全都摆在桌上,每个人面前都有一碗法式洋葱浓汤、一盘鲜虾沙拉,主菜是牛排配烤鲑鱼,配菜是焗土豆,小块的巧克力慕斯和提拉米苏各有一半拼成一整块,饮品是血一样的葡萄酒。
方思弄忽然感觉一阵恍惚,觉得这几道菜似乎都在他和玉求瑕初次约会的那次西餐里出现过。
他们初次约会的晚餐地点,是玉求瑕选的,在方思弄买下那只头绳的那条街的一栋楼的顶层。
得知那个地点时候,方思弄总觉得那是冥冥中的一点宿命在作祟。他甚至有一瞬间想过,玉求瑕答应他的表白会不会是一时冲动,而今天的这场晚餐则是在暗中敲打他、提醒他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差距,要他知难而退。
他当然没想过要退。
那天他穿上了花了三个月兼职的薪水买来的一身全新的春装,风衣配小皮靴,还去理发店吹了头发,跟表白那天的配置完全不同。
但当他走进那间西餐厅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奢华香风和暖意却让他心脏一跳,一种瑟缩与畏惧还是从他的骨头缝里渗出来,他一瞬间就意识到,哪怕他穿着一身新衣,和这里的人还是不一样。
这里的服务生都比他要精致挺拔。
然后他看到窗边的玉求瑕,在笑着朝他招手。
他坐到玉求瑕对面,还没坐稳,玉求瑕就对带着他过来的服务生说:“快上菜吧,饿死我了。”
服务生扯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脸:“好的。”
等服务生一走,方思弄立马着急道:“抱歉,我来晚了。”
玉求瑕看向墙上的古董挂钟,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故作疑惑地说:“你没来晚,是我早到了。你怎么上来就道歉?”
“不是,我……”方思弄有点局促,“我让你等饿了。”
玉求瑕还是那样看着他:“饿是因为我没吃午饭,跟你有什么关系?”
方思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
玉求瑕笑意盈盈,话锋一转道:“你今天很好看。”
“谢谢……”方思弄受宠若惊,嘴唇开合了几下,却没能说出什么能让人开心的机灵话来,最后只能放弃似的嘟囔道,“你才好看吧……”
玉求瑕在西餐厅幽微的灯光下像一团美丽迷离的幻影,让他甚至都有点不敢直视。
菜很快就上来了,先上来的是头盘鲜虾沙拉,小小一口,味道不错,但是冷冰冰的,方思弄想着玉求瑕还饿着肚子,可能不会想吃这个,可为了不闹出笑话,他什么也没说,默默用前一天晚上在网上学来的餐桌礼仪,拿起桌上那一排餐具中最外侧的一把,把沙拉吃了。
好在热乎乎的浓汤很快就上来了,还配有一片烤干酪的法式面包片。
在这个令人局促的环境中,方思弄本来就不太会说话的脑子更不会转了,一直在低眉顺眼地默默喝汤。
一边喝一边觉得泄气,心说明明是自己在追人家,追到了却连一句漂亮话也说不出来,又无聊又无趣,可怎么办啊?他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喝得碗要见底,玉求瑕忽然在他对面笑道:“你怎么坐得这么直?不累?”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玉求瑕,发现玉求瑕的背也很直,但不知道哪里不一样,整个人却显得更舒展从容。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肩膀,略显窘迫地说:“我在网上学的,用餐礼仪……”
“‘礼仪’都是贵族制定的,为的就是把简单问题复杂化,目的是区分阶级。”玉求瑕嗤笑道,“他们的礼服里还有鲸鱼骨呢。”停顿了一下,下一句是,“可你不是贵族。”
方思弄的勺子掉进浓汤里,发出一声脆响。
“我也不是。”玉求瑕接着说,然后抽出旁边的餐巾,在手上慢条斯理地裹了两圈,“我们只是一对年轻的恋人而已。”
玉求瑕一边朝他笑,一边伸手过来,用餐巾擦了擦他的鼻梁和脸颊,低沉华丽的嗓音仍带着笑意:“放轻松一点。”
说完,顺势拿走了他餐盘里的法式面包,又问他:“我还饿,介意么?”
方思弄下意识摇头,然后眼睁睁看着玉求瑕把他咬过一口的面包塞进了嘴里。
“方思弄!”
他好像听到玉求瑕在叫他。
可是……怎么会呢?玉求瑕不是……坐在他对面吗?
“方思弄。”
仍是玉求瑕的声音,好冷,肯定生气了。
诶?奇怪,他怎么会知道玉求瑕生气是什么声音?
下一刻,世界开始摇晃,西餐厅的灯光忽然变得刺眼起来,越来越亮越来越动荡……
他好像遭遇了一场地震,天旋地转,一切都支离破碎,然后世界变成了白茫茫,还在摇。
最后,这片白茫茫中终于出现了一张脸,一开始比较模糊,但渐渐清晰了。
是玉求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