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吐了半天只吐出一点口水,明明吃了那么多, 胃里却空无一物一般,感觉不到饿,但怎么扣也吐不出东西来。
等他收拾好走出去,就看到玉求瑕的背影,正正立在屋子中央,抬着头望着降下来的屏幕。
屏幕里正播放着卢娜拎着朱怡走的画面。
他走过去站到玉求瑕旁边, 玉求瑕瞥了他一眼,道:“刚刚卢娜说为了打消大家的疑虑,会直播将朱怡送出去的过程。”
屏幕里,朱怡像个破麻袋一样被卢娜拖在地上走,被抓着的那只手明显已经变形得不成样子,骨头都不知道碎成了几块。
外面并没有日光,还是那片铁红沉暗的天空,与方思弄刚来时看到的天色没有任何区别。
直播的录制摄像头一直跟随着那两人平移,画幅很小,呈现的画面就是卢娜拖着朱怡一直跟着“灯带”在走,脚下的路和入境的景致都一直重复着,像一场永无尽头的蒙太奇。
走了有将近半小时,卢娜终于停下了,而景物还没有什么变化。
她把手一抬,将朱怡拎得站起。
朱怡的两条腿挨到地,一开始像面条一样就软了下去,她又提了两下,朱怡终于恢复了一点神志,踉踉跄跄站住了。
卢娜放开她,退后两步,笑容无懈可击,又行了一个不存在裙摆的提裙礼,然后道:“朱小姐,祝您好运,再见。”
朱怡顺着她示意的方形懵懵懂懂地迈出几步,又回头看向她,收到的是一个鼓励的笑容,便转回头,摇晃着往前走。
那一个瞬间,朱怡死灰般的脑海中又慢慢浮现出一个念头:也许不会死呢?也许……她可以找到另一个公馆?比如077之前提到的……天球公馆,或者别的什么……
她的思绪最终停在了这里。
她本就纤细的身体,在屏幕对面数千双眼中变得越来越细,露在连体衣外面的皮肤先是变红,然后变黑,她走着走着,属于年轻人的体态逐渐消失,瞬息之间她的身影就变成了一个耄耋老人,然后整体变黑,形如一具焦尸,然后越来越小,直至化为一片焦黑的灰尘。
不知道那些原住民们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反正方思弄看完手脚冰凉,仿佛跟着经历了一场切肤之痛。
接着他感觉手背被人碰了一下,等他转头的时候,玉求瑕已经进“卫生间”了,应该是无意间碰到他了。
被这么一打岔,他缓过一口气,动了动站得僵硬的腿,走到床边坐下。
等玉求瑕出来了,他道:“所以,朱怡说了那两个字,触发了死线?”
玉求瑕:“嗯。”
“所以这是一个不能提……”
玉求瑕捂住了他的嘴:“别说出来。”
然后放开了,一触即收,方思弄抿了抿嘴:“我知道。”
这是一个不能提明天的世界。
“还有别的吗?比如……”时间?
可“时间”这两个字他不敢说出来。
玉求瑕却道:“你想说‘时间’吗?”
方思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玉求瑕轻笑了一下:“这个词应该安全,卢娜自己也多次提到过时间。”
方思弄:“你有什么想法了吗?”
“我们现在所处的是这个‘时间点’。”玉求瑕指了指自己脚下,然后伸出左手平展开,“我们说向前是已经发生过的时间。”他又伸出右手,展开,“我倾向于是,我们不能提‘这一部分’。”
方思弄看懂了,玉求瑕的意思应该是,不能提‘未来’。
这是一个没有明天和未来的世界。
这是什么意思?时光在倒流吗?还是,在这个世界里没有‘预设’的概念?原住民的思维是即时的、纯线性的,理解不了“未来”的意思?
他没有更多头绪,又问:“剧目呢?你猜到了吗?”
然后他感觉到了玉求瑕的视线,沉绵如一张厚网,由上而下密密实实地罩下来,让他呼吸发紧。
片刻后,他听到玉求瑕低缓问道:“方思弄,你还爱我吗?”
方思弄一下子攥紧了拳头,手心的伤口被指甲戳痛,痛得他一机灵。
他不明白玉求瑕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明明从在万春华家重逢的那一天起,他已经将这句话重复了很多很多遍。
他低下头,避开了玉求瑕那片绵密的目光:“……‘真心话’的时候,我回答过了。”
下一刻,玉求瑕伸出一只手捉住了他的下巴,然后把他的脸抬起来,迫使他正视自己。
方思弄再次被那道视线捉住,只感觉自己仿佛悬挂于万丈高空上,浑身上下漏洞百出,无处可躲。
然后,他听到玉求瑕说:“你能不能尝试……不要那么爱我?”
他只能更紧地掐住手心,让疼痛更鲜明,迫使大脑保持清醒。
接着,玉求瑕又说:“不然在这个世界,你会很辛苦。”
方思弄盯着玉求瑕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偏开头,躲过了玉求瑕的手指。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玉求瑕捉住他下巴的力道根本不大,甚至可以说只是轻轻挨着,而他就像一只被木棍拴住的大象一样,脖子僵硬到疼痛,也没有移开。
其实他只要微微一动,就可以挣脱。
他扯开话题:“除了我,还有人吃了东西吗?”
“有。”玉求瑕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平静地走到属于他的那一半床,脚一撩就躺了上去,一一数道,“蒲天白、花田笑、井石屏、展成宵、姚望、罗师师、李灯水和余春民,都吃了。”
方思弄沉默。
从他清醒过来时,其他人看他的眼神可以判断,别人的吃法,和他的吃法肯定不一样。
他很有可能已经触犯了什么死线,那现在……是不是离玉求瑕远一点会比较好?
“不会是你,别瞎想。”这时,玉求瑕忽然说,“就算排队,你也不是今天。”
说完开口叫艾伦关灯,然后道:“睡吧。”
方思弄思考了一下,联想到“聊天游戏”时玉求瑕对罗师师的追问,又想到自己打扫婴儿房时床底下那个洋娃娃,心说可能罗师师可能确实触犯了规则……而他,充其量是因为“吃得多”触犯到“二级死线”?按照上个世界的经验来讲,要分先来后到,也会是罗师师先死。
他躺到床上,脑子里一团浆糊,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等他从一团乱梦中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然后他感觉到了饥饿。
真奇怪,昨天晚饭前将近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也不觉得饿,可现在居然饿了。
这时玉求瑕从“卫生间”出来,换他去洗漱,他站起来的时候眼前黑了一下,他觉得应该是饥饿导致的。
依然是大厅集合,时间到了之后众人发现江可没来。
她本来和劳帅住一间房,劳帅先死,就只剩她一个人住,不管是睡过头还是已经遭遇不测,应该都没救了。
这倒是蛮出乎方思弄的意料,他原本以为昨晚死的会是罗师师或者丁听蓉,没想到是江可。
卢娜仍旧踩着点容光焕发地出场了,第一句话是个甜蜜的问候:“各位日安,昨晚睡得好吗?”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所有人都知道这世界里到处充满了危险,但在一个“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世界上待久了,虽然知道卢娜是个NPC,但从外形上来看,大家怕她总不会甚于怕那些怪物。
可经历了昨晚的事,众人的想法或多或少都发生了改变,现在,她的笑容只会让人不寒而栗。
没有得到回应她也丝毫不恼,继续说道:“为了保证‘树’的健康运作,让它能更好地保护公馆,今天的‘疫苗注射’就拜托大家啦。”
疫苗注射?
方思弄瞬间就想到了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看到的那个怪物,拿着机关枪那么大的针筒往树干里打药的事情。
卢娜:“本来大家是客人,不应该麻烦大家,但是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大家也看到了,好几个‘注射队’的成员都吓病了,现在只能请大家帮忙顶替一下哦。”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在场众人是完全没有“拒绝”这个选项的。
“那现在,我叫到名字的朋友,就出来帮帮忙哟。”卢娜笑眯眯扫视过众人,说出一串名字:“方思弄、展成宵、姚望、蒲天白、花田笑、井石屏、余春民、李灯水、罗师师、玉求瑕。”
“请大家站过来。”
方思弄只觉得从头凉到了脚,等在另一边列队排好后,他低声问玉求瑕:“你也吃了?”
卢娜点到的人,都是玉求瑕所说的,昨天吃了东西的人。
但玉求瑕没提自己。
“吃了一点。”玉求瑕目不斜视,轻描淡写道,“好好听讲,别东张西望。”
第45章 掘墓人14
集合起来的十人加入了怪物的队伍。
方思弄数了一遍, 发现加上他们10个,这个队伍里一共有36个成员。
他想起玉求瑕之前说过,这里一共有36棵“树”, 但是那天只回来了21个怪物。
也就是说,他们会一人负责一棵“树”,而因为在“注射”过程中未知的原因, 可能有将近一半的成员会回不来。
怀着非常沉痛的心情,方思弄跟着这支队伍一起移动着, 队伍排成两排,前半部分是怪物,后半部分是他们这十个倒霉的人类, 他们先在卢娜的带领下进入了位于建筑物地下的一间没到过的房间,看陈设, 应该承担着仓库的功能。
一张长桌上横陈着一排方思弄刚到这里时见怪物拿过的那种仪器,整整齐齐的。
他们在这里排队领取“注射器”。
怪物们普遍超过三米高, 那注射器拎在它们手里都显得像机关枪那么大, 到人类手里, 就更大了,简直像一门迫击炮。
莹蓝色的液体充斥在透明的针筒里, 每个注射器看起来都没有区别。
但怪物们却好像并不认为它们没有区别,在率先领取注射器时, 每个怪物都进行了一番挑选。
但到人类的时候,很遗憾,他们都没有发现这些针管有什么不同。
排队的顺序以卢娜叫名字的顺序为准,方思弄和展成宵站在人类队伍中的前两个,方思弄站在桌子前观察了片刻,实在是没有看出什么区别, 在桌子对面的卢娜进行了一遍提醒后,他只能随便选了一个。
结果他伸出去的手和旁边展成宵的手撞在了一起,没想到展成宵也看中了这一支注射器。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方思弄便准备去拿另一个,毕竟他也没什么非拿这一个不可的理由,而展成宵显然也跟他有一样的想法,动作也比他快一点,向他示意他就拿那个,而自己换了旁边一个拎起来。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后面的人也陆陆续续领到了自己的注射器,李灯水细胳膊细腿的,一开始还没拿起来,是旁边的井石屏帮了她一下,她才艰难地抱住一个注射器,原地摇摆了几下才勉强站稳。
拿完了注射器,卢娜就带着他们走出了建筑,站在门前的空地上,笑容灿烂、眉眼弯弯地说道:“我就送大家到这里啦,晚上公馆照例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与精彩的游戏时间,祝大家渡过愉快的一天。”
她说完话,怪物们便迈开脚步走出去,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它们都是沿着“灯带”走的,每个单位对应一条灯带。
卢娜没有多余的讲解,好像他们天然就知道怎么“注射疫苗”一样,但也没人敢问,昨天这个美丽女人给他们带来的震撼也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