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入戏 第42章

玉求瑕垂着眼睛看着他,好久,然后慢慢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

“好。”

两年后,方思弄得到了那一张分手信。

[我要离开这个世界,狗屎。]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方思弄以为自己可以像自己想像的一样,平静地接受这件事。他应该该干啥干啥,或者待在家里,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等别的随便哪个人来告诉他结局,他就可以开始做接下来的选择了。

可他没做到。

他疯了一样地找了玉求瑕三天三夜,在社交平台请求了一切帮助,只求找到玉求瑕的人。

而消息也确实来自于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同窗,那个毕业后就只有一两次联系的号码接通,同窗压得很低的声音响起:“方思弄,你是在找玉求瑕吗?我现在在‘仙濡’,好像看到玉求瑕在和汪制片谈事情。”

“哪个汪制片?”

“汪越儒。”

汪越儒是现在国内最炙手可热的商业制片人,手底下烂片无数,票房纪录却让人咋舌。后来玉求瑕和他合作了一部商业片,不出所料地赚得盆满钵满,双方皆大欢喜。

而方思弄在看到那封信的几个月后靠一套名为《溃烂》的摄影作品在摄影和时尚界双爆走红,在这期间他可以通过各种渠道——新闻、狗仔或者粉丝社群——确认玉求瑕还在活蹦乱跳。

他们一直没有见面,也没有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消息。

后来,在玉求瑕和汪越儒合作的那个商业片上映之后没多久,方思弄却忽然得知自己能得到拍摄《溃烂》的机会,是汪越儒从中牵线。

很多事情都以一种非常离奇的联结串成了一线,他终于去找了玉求瑕。

从看到那封信之后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这一年来他没日没夜地工作、暴瘦三十斤、最近一个项目还在印度拍摄,现在黑得像一只猴子,脸颊还被晒伤了破着皮。玉求瑕却跟一年前,不,跟他们初见时都没有什么两样,美丽得不似凡人,举手投足间也见不出一丝创伤。

他问玉求瑕《溃烂》的事情,玉求瑕并不怕承认,并轻描淡写地当着满屋子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告诉他是分手费。

那是“分手”这两个字第一次落在他们中间的日子,哪怕结局其实在一年以前就已经敲定。

他落荒而逃。

在“戏剧世界”降临之前,他有太多的问题都没有搞清楚,比如那笔莫名其妙的“分手费”,比如那封信,最重要的是那封信——时至今日他依然不能理解玉求瑕写那封信的用意,他始终不相信玉求瑕只是为了戏弄他。玉求瑕身上其实还留着那个噩梦般的家族深深刻在他骨血里的贵族气质,除了对自己,对其他所有人都会留有余地。这么些年来,被玉求瑕深深吸引泥足深陷的男男女女犹如过江之鲫,但他处理得向来利落又坦然,也时常带着温情,从不让任何人难堪。

所以,哪怕发生了这么多事,方思弄也依然坚信,哪怕玉求瑕不爱他,也不可能对他这么残忍。

他曾以为这些未解之谜在他有生之年都不会再得见天日,他做梦也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一个“戏剧世界”降临在他们身上。

在那最后的零点几秒钟,他说出了这个回答:“我曾经决定自杀,并为此做好了确凿的准备。”

话音落下的瞬间,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求生,还是想求死。

玉求瑕曾经用这个方法伤害了他千百次,而他,在最后这个生死关头,如果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他也想试一试。

他的余光一直关注着侧面的丁听蓉,只见她一直低垂着头颅,没有任何要动作的意思。

——赌输了,结束了,我要死了。

他意识到这一点,便转头去看玉求瑕的脸。

他做好了会看到玉求瑕惊恐、慌乱或者悲伤的准备,毕竟,就算是一条养了十年的狗死了,这些情绪也是人之常情。但他同时还妄想辨认出,玉求瑕在知道他其实也曾心怀死意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丝后悔。

他知道自己对玉求瑕的爱早已不纯粹,乐极生悲爱极生恨,在过去的十年中他已经学会了一边爱玉求瑕一边恨他。他一直以为爱会在其中占据绝对主导,但在这死到临头之时,另一面却展露了锋芒。

他甚至想,哪怕、哪怕玉求瑕现在不会后悔,他也要把这一根钉子扎进去,让玉求瑕永远忘不了他,因为扎着钉子的伤口随时会复发。

可这时候他才发现,玉求瑕并没有举手。

他觉得他这一生,就像一场噩梦一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已经疼成了这样,居然还可以更疼。

第50章 掘墓人19

时间到。

绿灯亮起, 通过。

方思弄狠狠抖了一下,再三确认眼前的号码牌,真的是绿灯。

他惊诧地抬起眼, 发现花田笑和姚望举起了手。

人数为2,满足条件。

完全出乎意料的人选,却走向了殊途同归的结局。

没有人知道刚刚那短短几秒间在他脑海里产生的惊涛骇浪, 时间没有片刻停留,游戏依然在正常进行。

现在已经轮到了下一位玩家, 李灯水,条件:EVER,4, 4

李灯水:“我来过月经。”

其余四名女玩家举手,通过。

之后游戏都进行得比较顺利, 在还剩下的数字中,最困难的“6”和“8”分别轮到了元观君和楚深南, 他们都机智地成功通过, 最后只剩下三个数字没有出现过, 分别是0、1、11。

还没有轮到玉求瑕。

在通过了自己那一轮之后,方思弄虽然心脏沉冷刺痛, 脑子却下意识地为玉求瑕打算起来,毕竟不管再有什么前仇旧恨千头万绪, 要是玉求瑕死在这个游戏里,那也太欧亨利了。

然后余春民又抽走了11,想得满头大汗的,好在思考的时间有11秒这么长,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那留给玉求瑕的只有0或者1。

非常安全的两个数字,如果是0的话, 他只需要说一个只有自己做过或没做过的事就行,如果是1,也很好办,因为方思弄还在这里,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有很多私密的体验,随便说一个都能过关,或者就说一个他们两人共同拍摄过的电影,也是万无一失的。

果然,下一个,也就是倒数第二轮游戏轮到了玉求瑕。

全息投影给出条件:EVER,1,1

时间只有1秒,好在够简单。

方思弄转瞬之间已经为他想好了十几种答案。

玉求瑕向来比他聪明,会想得比他更快更完善——

下一刻,玉求瑕开口道:“我爱过方思弄。”

方思弄只觉得脑子轰然一炸。

怎么会?

玉求瑕怎么会在这时候掉链子?

他是不是理解错了?这个“1”是不算他自己的,这一桌人,还得有另一个人也达到要求才可以,大家都是认识不久……

在巨大的惊诧间,方思弄去看玉求瑕,然后顺着玉求瑕的目光,又转向了……蒲天白?

……怎么可能?

微妙的停顿后,蒲天白缓缓举起了手。

绿灯亮起,通过。

方思弄更懵了。

之后游戏本身没再出什么幺蛾子,最后一个丁听蓉通过后游戏玩过一轮,也就结束了。

卢娜已经等在桌边,笑眯眯道:“今天大家玩得开心吗?辛苦了,现在卢娜送各位回房间吧?”

众人便排成两条长队,跟着卢娜往宿舍走。

有一个坏消息是,在卢娜的看管下,他们可能没办法在宿舍外面的门厅那里展开什么讨论了,幸好今天已经在饭桌上进行了一轮情报交换。

“各位,晚安,祝大家有一个好梦。”

果然,来到门厅处,卢娜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那里,微笑地注视所有人。

几个老手对视了几眼,纷纷回房。

方思弄的脑子还乱得很,人只是下意识跟着玉求瑕在走,一没留神差点撞上去,就听到玉求瑕小声在说:“抱歉,让你担心了一晚上吧?”

他转头去看,发现玉求瑕是在和罗师师说话。罗师师昨天因为那个“没有缝的玩具”彻夜不眠,没想到今天起来屁事没有,一整天都肉眼可见的开心。

玉求瑕抱歉地说:“今晚好好睡吧。”

罗师师猝不及防被美颜暴击,愣了一下才道:“没、没事。”

回到房间,方思弄直接钻进了“卫生间”。

这个房间四壁光洁雪白,原本没有镜子,他吩咐道:“给我一面镜子。”

隐藏在墙里的“触手”开始行动,很快,他的面前出现一面镜子。

不止余春民,其他所有人在见到他的第一瞬间的表情都有异样,他需要弄明白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

而在看到镜中的这张脸时,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变化不是特别大,但正是因为如此,恐怖感却更强烈。

他是有美术基础的人,能很准确地总结出自己脸部的变化——他的鼻梁被横向拉宽,额头微微凸起,两只眼睛也分别向外跑了一截,虽然绝对距离的偏移可能不是很大,但眼距一变,整个五官的组合比例都不对了。

他好像完全变成了一个,想要伪装成他的另一种东西。

他见过劳帅的“变身”现场,很显然,他这副尊容,是“变身”被强行打断的结果,还停留在一个比较初级的阶段。

但是、但是……他当然接受不了。

没谁能接受这个。

随便换个人过来现在都直接崩溃了,他也差不多,但强行止住,他浑身紧绷,直直地与镜中的那张陌生的脸对视,饥饿感和恶心感同时烧灼着他,但他强迫自己撑下去,他擅长这样,如若不然,他已经死过不知多少次。

等到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冰冷汹涌的恐惧暂时平息下去,他清洗了自己,走出门去。

玉求瑕站在门口,笔直沉默,静静看着他。

他立马侧开了脸。

刚强压下去的情绪立即卷土重来,他转身返回卫生间开始呕吐,他感觉玉求瑕跟了进来,抓住了他的肩膀,但他无暇顾及了,胃里什么都没有,他吐得很辛苦,没有人扶着的话他不可能还站着。

他什么也没吐出来,但五脏六腑都抽搐着疼,眩晕中他被横抱起来,过了一会儿光线一暗,卫生间惨白的灯光环境离他远去,他感觉好多了。

他被放在床上,立即侧过身子抱住头,用手肘挡住了脸。

他其实对相貌没有那么看中,刚刚在卫生间明明也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在看到玉求瑕的一瞬间他就崩溃了,他会不自禁想起那个在幻境里的浴缸中的吻,以及与之连接着的,现实中的那一个。

他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可他不能接受,这种恐怖丑陋的东西与玉求瑕扯上关联,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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