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确实是这个宿舍的。
宿舍进门左手边是卫生间,右手边是一派柜子, 往里走就是四张高低床,尽头的墙上有一扇大窗。
方思弄通过扔在床上的东西和脱在床上的鞋,判断出了自己的床位, 在左边靠窗那间床的下铺。
这是一个八人间,但有两间床是空着的, 只住了六个人,似乎都是七班的男生,他现在记忆力很好, 大概能记得这些在班上的座位。
他不认得他们,好在门口的柜子上都贴着每个人的名字, 他按床位做了对应,默默记下来。
然后他打开自己的柜子, 从里面找到了一篮子洗漱用品, 钻进卫生间去洗漱。
卫生间两个坑位两个水池, 每个坑位上挂着一个淋浴喷头,现在有三个人挤在这两个坑位上洗澡, 方思弄不打算洗,就站在水池前刷牙洗脸。
那三个人一边洗澡一边聊天, 聊的都是寻常高中生的话题,什么谁谁谁又喜欢谁谁谁啊,谁谁谁又和谁分手了啊,讨论了几句今天晚上的历史测试,又说到明天的周测成绩。
方思弄吐掉嘴里的泡沫,问:“周测成绩?”
一个有点矮的小胖子叹气:“月月测, 周周测,天天测,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哇?”
隔壁的两个瘦子安慰他:“快了,这不马上要高考了!”
“一想到要高考,又想它晚点来……”
“算了吧,还是早考早了,该去哪儿去哪儿,这逼学我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
方思弄又装着糊涂问了几句,得知现在每周五都是周测日,翻过一个周末的星期一,就是周测成绩公布的日子,也就是明天。
他洗漱完出去,刚把篮子放进柜子,门就被敲响。
围着浴巾的小胖子正好从卫生间出来,顺手就开了门,玉求瑕的声音传过来:“找下方思弄。”
“方思弄!”小胖子转过头来叫方思弄,方思弄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种在连田脸上看到过的坏笑。
什么情况?
他放好东西往外走,顺势在小胖子打开的柜子上看到了他的名字:夏良才。
他拉开宿舍门,玉求瑕站在外面等他。
这个世界虽然把所有人都设定成了高中生,但每个人的身体都是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变年轻,就像元观君、井石屏、余春民这几个老的,穿上校服也不像学生,反而衬得面容更沧桑了。
但玉求瑕不会,大概是因为瘦,肩膀还像少年一样锋利单薄,校服一拢,看着真的像一个叱咤风云的高中校草。
他们来到走廊,从露台望出去正好能看到校门,发现门口真的来了一辆救护车,吴俊明和那个叫青青的女生似乎都上去了。
方思弄下意识看向玉求瑕,玉求瑕没说什么,只道:“宿舍应该是十点熄灯,我们要快一点。”
方思弄跟着玉求瑕进了516宿舍,玉求瑕的室友们都已经洗漱完,待在里面了,谈论着的话题跟512那几个人谈论的差不多。
方思弄跟着玉求瑕走进卫生间,洗手台上放着一把剪刀和一个黑色塑料袋。
方思弄关上门,玉求瑕已经把外套脱下来挂在挂钩上,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贴身T恤,扶着洗手台蹲了下去。
方思弄站到他身后,将他的头发捞起来,水一样的从他的指尖划落,那是一种熟悉又久违的触感。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道:“我剪了?”
玉求瑕:“剪。”
玉求瑕准备的剪刀就是一把普通的文具剪刀,不是专门剪头发用的,剪起来不太容易,但方思弄只有先开头两剪刀不大适应,很快找到了窍门,剪得顺利起来。
咔嚓,咔嚓。
剪刀清脆的开合声弥漫在水汽氤氲的卫生间里,方思弄的思绪有些微恍惚,动作却一点没停。
他给他妈、给方佩儿剪过很多年的头发,也算是有点手艺。
后来刚和玉求瑕在一起的时候,他陪玉求瑕去过一次发型工作室,当天一直兴致不高,被玉求瑕发现了。
玉求瑕问他怎么了。
他很难以启齿:他不想别人碰玉求瑕的头发。
别说两人在一起没多久,就算一起过到八十岁了不喜欢理发师碰老伴头发的老头也只能喜提一声封建欲孽吧。
他没说,玉求瑕却看了出来,只是当时没提,等到下一次在一起过夜时,洗完头就问他能不能帮他吹。吹过几次之后就问他会不会敷发膜,之后长长了又问他会不会简单修一修,渐渐地玉求瑕就把自己的头发完全交给了他,除却那些参加活动时必要的装造环节,只要有条件,玉求瑕的头发都是他打理。
每当将玉求瑕的长发梳顺,看着它们像一面光可鉴人的锦缎一般垂在自己面前,他心里总会升起一个念头——希望能永远这样照顾他的头发。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亲手将它剪去。
在这样一个无可奈何的世界,做出一个如此轻描淡写的决定。
他甚至只有十分钟时间。
“方思弄,只是头发而已,不代表任何事。”玉求瑕趴在洗手台上,通过镜子看着他,再一次保证,“别怕,出去以后就会长出来的。”
方思弄开口,有点哑:“我知道。”
“可你的表情让我觉得,好像比起我,你更喜欢的我的头发。”
“没有。”方思弄叹了口气,他不知道玉求瑕为什么可以在刚说完“我们已经没办法在一起啦”之后又这样随口把“喜欢”挂在嘴边,他在玉求瑕面前几乎是赤/裸的,可他很多时候却都不知道玉求瑕在想什么。他只能破罐破摔地说,“你有没有头发,我都会喜欢你。”
“那就高兴一点吧。”玉求瑕皱了皱鼻子,看着镜子里的他,“有点太吓人了,表情。”
剪下来的头发方思弄不知道怎么处理,玉求瑕让他扔袋子里他有点舍不得,但也没办法,反正也带不出去。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感觉指间还是玉求瑕头发的触感,很久都睡不着。
不知道几点时,他听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脊椎发凉,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感觉,让他紧闭双眼,装作熟睡的样子,没有睁眼去看。
那脚步声似乎在每个人的床前都停留了片刻,然后出去了。
方思弄觉得自己才刚睡着,一阵刺耳的铃声便在耳边响起,周围立即传来一片此起彼伏的抱怨声。
是学校的起床铃响了。
方思弄看了一眼手机,6:45。
这个世界没有没收他们的手机,他自己的手机还在身上,书包里甚至还有充电器。
毕业之后不是没有这么早起来过,但尖锐的铃声实在是响得他精神交瘁,太阳穴突突的疼。
他一骨碌爬起来,洗漱完穿上衣服,上铺的夏良才才慢吞吞地坐起来。
他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床单被子是否整齐,他怕这也是这个世界的“规则”的一部分,然后出了门。
他还在心里纠结要不要去叫玉求瑕,玉求瑕就是那种典型的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的人,随即又想起来前两个世界的玉求瑕完全没有赖过床。
结果他刚打开门,就看到玉求瑕靠在512对面的栏杆上。
毫无疑问,是在等他。
看他出来,玉求瑕也没有多说什么,站直身体,就往楼梯走。
方思弄跟上。
他们一起去食堂刷校园卡吃了早饭,在早读铃声响起之前进了教室,各自回到了座位上。
教室里的人大概来了一半,有在座位上学习的、说话的、吃早饭的,还有打扫卫生的,写课表的。
连田倒是还没有来。
今天的早读是英语,方思弄把英语教材拿出来摊在桌上,然后又想到了今天周测成绩公布的事。
对这些原住民来说稀松平常的流程,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呢?
说起来,昨天晚上有人死吗?
不知道吴俊明和那个青青算不算?
上课铃声响起。
几乎是踩着最后一个音符,连田才从后门冲进来,扑在桌子上。
方思弄转头看他,心里就是一惊。
连田更瘦了,几乎超过了一个人类能瘦到的极限,完全就是一具骷髅。
他脸颊凹陷,皮肤几乎都拉丝了,全身的骨骼都陡峭地凸起,这让他的眼睛显得极端的大,像两个鼓出来的灯泡。
方思弄不禁问道:“连田……你怎么了?”
连田却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变化似的,语气如常地说:“嗨,运气不好,昨晚上玩手机又遭老云抓了。”
从昨天宿舍里的人聊天的内容推测,老云应该是管他们那层楼的宿舍老师。
方思弄嘴唇开合了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在现实世界,他上高中的时候因为急着打工,课间休息时也在做小手工艺品攒着去夜市摆摊卖,基本上跟所有同学都没有什么交流,也就和同桌连田算是有点交情。
现在看到连田这样,虽然知道有可能不是真人,心里依然不是滋味。
这时连田忽然伸手拍了怕他的肩膀,用他很熟悉的语气说:“兄弟,今天我多半就要离开你了,别太想哥。”
方思弄:“为什么?”
连田正要说话,一个人走进教室门,风风火火上了讲台,将手里的书本教案重重一放。
正是段姓地中海。
“这节早读改班会,我们来说一下上周的周测。”地中海锋利的眼神扫视过全场,“之前就说过,最后五名要退出这个班,去三号楼上课,没人忘记吧?”
第70章 无脚鸟05
连田指了指讲台, 耸了耸肩,意思是:就是这样。
方思弄震惊之余,又瞄了一眼连田的前座赵涵涵, 发现女生似乎没像连田这样形销骨立,好像跟昨天晚上从地中海的办公室回来的样子差不多,她本来有点胖, 瘦了一截之后反而看起来匀称一些,下巴尖尖的, 脸却没怎么凹陷。
所以……如果变瘦是惩罚的话,赵涵涵只挨了昨天给人抄作业那一下,而连田挨了抄作业和玩手机两下?
趁着地中海还在怒火中烧地翻东西时, 方思弄问连田:“3号楼有什么?”
“有什么?”连田似乎没有明白,“有吊车尾?”
方思弄猜测3号楼应该有很重要的线索, 但连田作为一个原住民透露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看来需要找时间去探查一下。
讲台上的地中海翻到了他想找的那一页, 盯着看了半天, 重重叹一口气, 又开始骂人,大意是你们自己看看离高考还有多少天, 现在考的什么玩意儿……
骂着骂着半节早读时间就过去了,他终于开始说正事——公布周测成绩。
他说时间有限, 只公布前五名和后五名,剩下的贴后面自己看。
连田果然在后五名当中,今天午休的时候就要收拾东西去3号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