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类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要么被“主人”拿在手里,要么一丝不/挂地被关在无处可躲的盒子里,只能被动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劫后余生的樊好已经耗尽了力气,瘫倒在她自己的盒子里,嘶哑地哭泣着。
不远处的默片持续进行,只有人类发出凄惨的声音。
到这时,方思弄心中依然存在着一丝侥幸,认为在这场仪式中破碎的只是人类的尊严而已。
直到在那团“噩梦”中,桑滁被高高举起,在灯光下,瘦削的身体流露出一种受难者一般的庄严。
那一刻,方思弄的心跳直接起飞,一股绝望的感觉统治了一切。
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祥的预感像炸弹一般在身体里炸开。
下一刻,他看到了一片更亮的光芒,飞快地没入了桑滁的胸膛。
这个房子是桑滁“主人”的家,给“客人”开门的一般都是屋主,而刚刚他们进门时,过来开门的就是烟灰缸,抓走桑滁的,也是烟灰缸。
这就可以推断出,烟灰缸是这个屋子,以及桑滁的“主人”。
所以这个在它家中举办的仪式,很有可能是它主导。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第一个死去的是主导者的宠物,也就是桑滁,之后是陆陆续续的其他四个人。
形式各异的刀具插在他们身体的不同部位上,他们被“合体”后身高疯长的巨人钉进天花板,血像雨一样落下来。
这时候,所有还活着的人类都沉默了,或者也有可能是被吓傻了。
只有樊好轻若蚊语地喃喃道:“我们不会是……什么祭品吧?”
第94章 时钟04
桑滁不是被刺中的瞬间就死去的, 刀锋入体的时候,他最先感到的情绪是一种茫然,胸口很冷, 甚至都没觉得痛。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方思弄所在的方向,但他被高举在屋子最亮的灯光下,光太强烈, 又被这群巨人们抱着转了十圈八圈的,本就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而且一个人从亮处看向暗处,因为眼睛受光的原因,本就有可能是看不清楚的。
他没能看到方思弄。
心脏在刀剑上挣扎着跳动了几下, 就停止了。
他短暂的人生,还是在这个诡异世界里, 仓促结束了。
桑滁没有看到方思弄,但他身在整个房间的视觉中心处, 方思弄一直看着他。看着他清瘦的身体, 因为光影的分割, 显得更加嶙峋锋利,在白色的强光下, 如同一具圣徒的骸骨。那一刻他幻化成了很多人,削薄的身体似乎回到了那个谈论星星的晚上, 玉求瑕在烟雾中望向天际的眼神深邃遥远;年轻的面庞在强光中模糊,在某一个瞬间又似乎变成了蒲天白,那张脸上的茫然无措,像经年的子弹一样击中了方思弄,这个瞬间,他确证, 他见过蒲天白这样的表情,茫然、惊惧、绝望……他必然见过,它太真实了。
但是是什么时候呢?蒲天白从来乐观天然,根本未曾如此绝望过。
“铛——铛——铛——”
忽然,巨大的钟声响彻天地,给方思弄本就一片狼藉的精神状况雪上加霜,他头疼欲裂,仿佛被人用锤子一下一下狠狠敲击在太阳穴。
他抱着脑袋跪倒在地,因而没有看完“仪式”最高潮的部分。
五个巨人经过一番堪称淫邪的交缠后,融合成了一只更大的巨人,长蛇一般的下身长宽都扩展了数倍,它直起身体,身上有十只手,一半的手中有死去的人类。
钟每响一声,都有一个人类被钉在天花板上。
血雨落下。
虽然每一个人类对巨人来说不过一只鸡,或一只猫的大小,但依然有非常多的血,合体的巨人站在血雨的正下方,陶醉无比,继续进行着不被人类理解的“仪式”。
钟声还在持续着,方思弄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倒在地上,用尽全力按住耳朵,却没有什么作用,钟声仿佛是在他的身体之内响起的。
是那个时钟,那个矗立在这个城市中央的时钟,自进入这个世界以来,时钟是第一次响起。
时钟最基本的作用是度量时间,可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如此多的昼夜,这个时钟都无动于衷,而它响起的时刻,只能是另一个意义——特定时刻的提示。
说是这个世界的风俗也好,节日也罢,这个时刻,这个城市进行着多少场这样的仪式?
隔壁的樊好轻若蚊语地喃喃:“我们不会是……什么祭品吧?”
她和他一样,似乎幸运地逃过了这一场“仪式”,但谁又知道这不是一场更长的折磨?
仪式持续了很久,结束的时候人类的血都流干了。
方思弄被白方块提着回“家”,放回“浴缸”,桑滁死亡瞬间的幻觉和钟声造成的影响还没有离开,他依然头晕目眩,无法站立,只能蜷缩在“浴缸”的角落里,死死抱着自己。
期间他又感觉有人在摸他,不,不是人,是那个恐怖的怪物,是白方块,它的皮肤好冷啊,像夜晚北方的沙地,没有丝毫血肉的感觉。
它们饲养人类,用人类的生命作为某种仪式的祭品,它们有着超高的文明,这简直太可怕了。
他的身体紧绷得像一块石头,被触摸的感觉就消减了一些,但白方块察觉了他的紧绷,将他抱出了浴缸,放在平时“喂食”他的平台上,转头去准备他的“食物”。
他捂着喉咙干呕起来。
他又想起了那个已经不幸死去了的新人女孩子说的话:我们就是猫。
是异族的宠物,在这些“主人”眼里,他们没有思想没有感情,会应激会惊惧,只用喂食一点东西就会好。
他没办法再接受接受这样的命运,他要么爆发要么灭亡。
这时,白方块转回身来,将装好食物的盘子放在他旁边,看着他干呕。
他什么也吐不出来,白方块给他吃的这种黑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一进入他的身体就被完全吸收了一样,他一点也吐不出来。
等他呕完,白方块给他擦了嘴,又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他看着那一盘黑乎乎的胶状物,又想吐了。
他一脚踹翻了盘子。
盘子从平台上翻倒下去,白方块躬身去捡,他则从另一个方向跳了下去。
桌子有五六米高,他跳下去的时候就做好了受伤的准备,好在落地翻滚做得不错,他感受了一下,应该是没有受伤,他往门口的方向狂奔,对着大门进行了一番踢打之后发现确实打不开,又往追过来的白方块的远端跑。
大概是知道他不可能逃出去,白方块对他的追捕显得比较松懈,让他在屋子里绕够了五圈才把他逮住,他跑得筋疲力尽,被捉住了之后仍在不停挣扎撕咬,他没有妄想靠发疯能解决现在的困境,只是他再不发一下疯,他应该就会真的疯了。
在激烈的奔跑和对抗间他感觉到了自己仍旧活着,筋疲力尽的感觉也消减了他脑中的疼痛。
白方块将他放回“浴缸”里,还按着他的四肢,低下/身用没有嘴的面部碰了碰他。
在这个距离他能看到白方块那双暗无天日的眼睛,这东西长得像一个噩梦,在这个视角下逐渐远离的画面却让人心头一松。
白方块最后摸了摸他,然后离开了。
那一刻,他在白方块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了一种情绪,一种极具人类感情的情绪,好像,是悲伤。
当然,它没有鼻子没有嘴,只有眼睛,是他看错了也说不一定。
时间继续流逝着,城市中央的时钟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次响起。
方思弄继续是不知天日地活着,作为一只宠物。
经过那天的屋内追逐后,白方块把他看得更紧,如非必要不让他离开浴缸,这浴缸材质特殊,连他的排泄物都可以吸收。
他很快又陷入了一种极端压抑的状态,一种比上次出门之前,更压抑的状态。
他不是真的宠物,他有思想,他看过无数刑侦片、心理片,也拍过一些,还曾跟着剧组采访过著名的心理学专家,他甚至知道很多让人精神崩溃的手段,比如“隔离孤立”、“感官剥夺或过载”、“身份瓦解”、“间歇性加压”等等。
但真的身处其中,他可以条缕分明地列出一条条理论,却无法阻止自己的崩溃。
异化的力量太强了,即使他“知道”,也没办法“对抗”。
他一点点地,沉进了深海。
后来,他又听到过两次钟声,他心里知道,又有人类丧命了,这其中可能也有玉求瑕,但他无能为力。
他躺在浴缸底部,仰望着视线边缘的红光,似乎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
又不知过了多久。
“家”门被敲响,有客人来了。
这段时间白方块不是没有出门去过,但这一次,即使精神不大好,方思弄也迷迷糊糊意识到不同:门开得太频繁了,进来了很多客人。
要得出这个结论并不困难:轮到他了。
轮到白方块,当仪式的主导者了。
他也会像桑滁一样,第一个被钉上天花板吧。
他仍躺在浴缸里,完全看不到外面,除了十数次敲门的咚咚声,没有别的声音。
浴缸外面上演着默剧,但他看不到。
他努力地坐了起来,这几乎耗尽了他的能量。
躺得太久,这一坐起来,还有点晕。
这时他似乎听见了女人的哭声。
他辨认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樊好,是你吗?”
那哭声顿了一下,之后响起樊好惊喜的声音:“方思弄?”
他太久没说话,感觉语言功能都有点退化,憋了半天,才说出:“是我。”
樊好吸了吸鼻子:“太好了!你在哪里?”
“我在一个像浴缸一样的东西里,你看得到吗?”
“看得到,我被放在你旁边。”
“还在盒子里吗?”
“在。”
方思弄心底一叹,又问:“有多少人?”
樊好回答:“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也在盒子里,但看着已经傻了,我叫他也没有反应。”
“好。”有其他人出现,方思弄觉得自己忽然又是个人了,还没有到最后放弃的时候,“我看不到外面,要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情况,希望你能告诉我。”
“好。”樊好似乎也找回了一丝镇静,哭到沙哑的嗓子不舒服地动了动,“诶?又有人来了……啊?看着好像,好像是小桑的‘主人’啊?”
方思弄一愣:“烟灰缸?”
樊好不明白:“什么烟灰缸?”
“我给它起的外号。”方思弄道,“是不是皮肤灰色的,有点胖?”
“是它。”樊好肯定道,“嘶……可是,上次它不是跟其他人合体,成一个大怪物了吗?”
方思弄也想不明白:“它完全没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