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时无话,他们在这里呆了这么久,知道要从这里逃出去的机会几乎没有,只剩三天的话到底要怎么办?
这时,方思弄忽然抱着头跪了下去,井石屏立即去扶他,发现他浑身的肌肉绷得像石头一样。
“怎么了怎么了?”
方思弄牙齿间几乎含着血:“钟响了……”
时钟铛铛铛铛地又响了13下,跟他的那场仪式响起的次数是一样的。
等钟声终于消歇,他满身是汗,抬起头来环顾众人:“你们都没听见吗?”
众人面面相觑,花田笑还问:“什么钟声?”
方思弄只觉得如坠冰窟,四肢百骸都被冻麻了,他转头盯着花田笑:“你没有听到过钟声吗?在外面也没有?”
花田笑也是表情愕然:“什么钟声?”
方思弄难以置信:难道只有他听到了钟声?
为什么?
第100章 时钟10
钟声响起, 很有可能意味着“仪式”正在进行。
蒲天白跟花田笑一起挂观看了上一场“仪式”,那理论上来说,这一场, 就应该是他们亲身参与的一场了。
也就是说,蒲天白,现在, 很有可能,正在死去。
“方哥、玉哥……”
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还带着微微的喘息。
方思弄刚从钟声的影响中恢复了一点,闻声心中骇然:蒲天白的阴魂已经找来了?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这个房间里的灯也全部关了, 一个人影从玉求瑕的那个盒子的更远端的边沿处爬上来,轮廓边缘笼罩着一层清淡的夜光。
“蒲天白!”另一头的花田笑率先发出惊呼, “你怎么在这儿?”
方思弄这才回神,心想难道不是我的幻觉?是真的啊?
那黑影发出很正常的蒲天白的声音:“我逃出来了啊!”
花田笑:“卧槽你这么牛逼?”
这两个人隔着四个盒子喊话, 好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 其他人却都还心有戒备, 特别是玉求瑕,他其实才是离蒲天白最近的人。
他狐疑地看着蒲天白:“你怎么出来的?”
“我跑出来的!”这时候, 蒲天白的脸孔已经在夜色中清晰起来,神情非常真挚, 歪了歪脑袋看花田笑,像在找什么认同,还努了努嘴,“今天那什么活动好像在‘我家’办,‘客人’进进出出来了好几拨,我抓着一个开门的空档就跑出来了!”
他说的“活动”应该就是那个诡异的“仪式”, 也是方思弄主要后悔的地方——如果他没有发疯被关在浴缸里,而是像桑滁一样可以满屋子跑,“客人”上门的时候应该也是有机会逃出去的。
蒲天白应该就是这么逃出来的?
这时,元观君道:“那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她看上去仍然没有完全放下戒心。
蒲天白丝毫不打顿:“‘我家’离这里很近,我下楼后随便进了一根‘通道’就到这里了,真的,不开玩笑!”
元观君又问:“可你一路过来,没遇到其他怪物?这里刚关门了,你怎么进来的?”
她有些咄咄逼人,但没有人阻止她,因为这些问题确实问到点子上了,如果蒲天白真的还是人类的话,不可能不被路上的巨人们发现并被抓起来的,毕竟人类在这个世界是像一只猫那么大,而不是蟑螂或老鼠的大小。
“这也是我正想说的!”蒲天白却并没有被问倒,还蛮兴奋似的转向方思弄,“方哥,我好像忽然跑很快了!”
方思弄心里是很想相信他的,但也不敢拿所有人的生命冒险,只能问:“什么跑很快了?”
蒲天白左右看了看:“我给你们演示一下?”
所有人都看着他。
下一刻,他忽然飞身而起,仅仅在墙壁上借了一下力,就轻易翻到了三四米高的盒子顶部,然后迈开长腿,在盒顶飞奔。
确实是“飞”奔,几乎与飞行无异,博尔特来了都只能叹为观止。
几乎是瞬息之间,他就从盒子这头跑到了盒子那头,又折返了回来。
跑回来的蒲天白跪趴在方思弄那个盒子上头,邀功似的道:“看吧!”
这下元观君也不怀疑他了,还赞叹道:“他应该觉醒‘能力’了。”
花田笑兴奋鼓掌:“救了大命了!”
他的表达方式的确是有点夸张,幸好这个世界的巨人们不用“声音”交流,所以他们闹得再大声也没关系。
方思弄悄悄松了一口气,朝蒲天白点了点头:“没事就好。”
这时玉求瑕说:“蒲天白,你说的‘胡刁’是谁?”
蒲天白上扬的嘴角肉眼可见地垂落下去,整个人变得丧眉耷眼:“是我同学,戏文系的。”他顿了一下,“毕业刚半年的时候自杀了。”
玉求瑕又问:“你为什么提到她?”
“我看到了她的签名。”蒲天白搓了搓脸,“在第一次被‘我主人’带出门的路上,有个墙绘上,我看到了她的签名。”
“‘胡刁’?”
“嗯……算是吧,也可以说是她习惯性的一个涂鸦,就两笔,一弯一提笔,应该是‘刁’字的变形,也像一把拉满的弓。”
“不算是很复杂的签名啊,在涂鸦墙绘上,也有几率偶然凑出这两笔。”这时元观君道,“是什么让你确定这个世界和她有关?”
其实蒲天白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确认”这个世界和胡刁有关,哪怕真像元观君说的那样,那个签名是个涂鸦的偶然,蒲天白在惊惧中瞥上一眼念念不忘,到了陌生的巨人家里遇到花田笑,随口提了一句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蒲天白显然并不是这种情况,他真的很笃定这个世界和胡刁有关:“因为这部戏就是她写的啊!”
“我们大三一起做联合作业,其实我大二就认识她了,她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孩子,就是总不太开心。”蒲天白回忆道,“电影学院的管理很宽松的,混关系的多,真正学东西的少,我用练习室的时间还算多的,但没有她多,她们系的教室在我练习室楼下,我每次去都能看到她在写东西,很多时候是她一个人。所以后来到联合作业的时候,我直接就去找了她,我想她那么努力,应该写得很好吧!”
“我的眼光果然没有问题!她确实写得很好!联合作业以后我们成了朋友,她未完成的剧本也会给我看,我觉得她一定会成功、会有名的……”蒲天白的眼中闪着光,仿佛跟那个和在场大多数人都素未蒙面的女孩与有荣焉,但很快,那道光被严酷的现实凌虐、熄灭了,“她写的最后一部剧本叫《时钟爆炸在世界前夜》——暂定名,还没有确定——剧本没有完全写完,她就自杀了。”
元观君:“你看过吗?”
蒲天白点点头,换了个姿势,准备开始促膝长谈:“看过。”
这时玉求瑕忽然说:“你能不能先从那里下来?”
他这一声让所有人都有点愣,闻言才反应过来:蒲天白从跪趴姿势变成了坐下,他又什么都没有穿,从下面看过去实在不太美观。
众人在这个世界中裸惯了,不说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被人提出来了就不一样了。
蒲天白也反应过来,脸色一红,捂裆跪好:“我有什么办法?这里不是离所有人都近吗?”
他说的也是有道理,因为他们在的这些盒子比放他们的平台更长、有一部分还悬空在外,只有一头一尾能有一点下脚的地方,尾端太远完全不考虑,头这端就是挨着玉求瑕的盒子,离第四个盒子的花田笑就太远了。
所以蒲天白能待的地方,也就是中间的盒子上面,或者地上。
台子有七八米高,他待在地上的话跟待在头端差不多,都要喊话,最合适的就是待在盒子上面,当然待在女士们的盒子上面更为不雅,方思弄和井石屏的这个盒子就成了最适合的选择。
场面安静了一瞬,井石屏道:“算啦,算啦,我不还和小方住在一间吗?”
可他这话好像没什么正面作用,反而让气氛更凝固了。
蒲天白受不了了:“我不坐了!我不坐了行了吧?”
方思弄冷冷瞥了井石屏一眼,又收回视线,仿佛事不关己地低声道:“我不看。”
玉求瑕没说话,应该是勉强接受了。
重要的话题继续进行下去。
蒲天白憋屈地跪好,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我感觉她写的这个本子应该属于荒诞派……有好几个主人公,或者说没有确切的第一主人公,主要描述的是这个世界。”
花田笑现学现卖:“是‘克苏鲁’的世界吗?”
“‘克苏鲁’?”蒲天白有点惊讶,方思弄比较熟悉他的表情,认为他刚刚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方面,果然,他下一句话是,“不,不是,她写的不是怪物,是人,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居然是人?给人这么强烈怪异感的东西,居然是人?
这时连方思弄都不能理解了,玉求瑕感觉到的那种“克苏鲁”一般的非人感,他同样也感觉到了,现在告诉他这些东西在原作里是人?
蒲天白继续说道:“是一群被‘时钟’控制的人。”
“在她写的那个剧本中,那个世界与我们生活的世界无异,只是,所有人的人生都被‘红时钟’控制,到什么时间,就该做什么事,从出生、成年、结婚、到死亡,钟声响起的时候,这些事情就会发生。”蒲天白道,“在这个世界中没有‘个体’,只有‘群体’,比如小孩都是成批出生,也会成批成年,成批结婚,甚至成批□□,才能成批受孕……‘红时钟’控制着这一切。”
这时所有人心中的怀疑都消散了,并确信,这个剧本的确创造了这个世界。
花田笑表情惊恐地感叹道:“这样的世界也太可怕了吧?”
“可怕吗?”姚望忽然冷笑了一声,“那真的是另一个世界吗?”
第101章 时钟11
“你们感觉不到吗?”姚望的大眼睛扫过所有人, “0岁出生,18岁成年,毕业后找工作, 30岁之前结婚,35岁之前生子,40岁事业有成, 60岁退休照顾下一代……你们没有感觉到那个‘时钟’吗?”
众人默默,过了一会儿, 玉求瑕再次将目光投向城市中央的红时钟:“原来那是一个‘社会时钟’。”
“社会时钟”是现在社会上的一个热点,方思弄自然有所耳闻,当然, 在这个概念被发现被提出之前其实人类就已经在它的控制之下生活很久了,这种控制甚至可以说是贯穿了整个人类文明, 即“什么时间做什么事”的社会规训。
在个人主义和多元文化兴起的现代,世界上也出现了一股反抗反思这种“社会时钟”的思潮, 胡刁作为一个年轻新兴的女性编剧, 投身这股思潮是完全可能的。但既然这个时钟贯穿着人类文明的始终, 想来也不那么容易被轻易推翻,如果这个剧本中的主角最终的理想是消灭“社会时钟”, 那无疑是个极端艰巨的、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的任务。
“然后呢?”玉求瑕转回头看蒲天白,“在她的笔下, 她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
显然玉求瑕也察觉到了问题的棘手,打算更深入原作者的思想。
看到蒲天白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井石屏有点紧张地问:“怎么了?你刚说她没有写完剧本就自……就去世了,难道她还没有写到结局?”
“那倒也不是,她的确没有写出结局,不过写出了‘时钟’的结局。”蒲天白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她最后写:几只猫在钟楼顶部玩,将红时钟的核心掀了下去。同一时间,这个世界正在准备向宇宙发起第一次探索——发射火箭。那是万众瞩目的事件,发射场地就在钟楼旁边,时钟核心掉下去的时候火箭正好发射,核心就卡在火箭的机翼上,被送去了外太空,永远不会回来。”
花田笑问:“这不是写完了吗?”
蒲天白摇了摇头:“不,她没有写,失去了红时钟的世界怎么样了,是更好了,还是更坏了,她没有写。我最后一次联系她,她说她正在思考这个结局,但是……”他没能再说下去。
这实在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其他人却都还在惊讶上一个陡峭的转折,井石屏睁大眼睛代为发言:“火箭?”
元观君感慨:“果然是荒诞派……”
姚望却看着还在黑暗中意味不明地闪动着的“电视”:“所以,这里面讲的还有17天倒计时的事,很有可能就是‘火箭发射’?”
井石屏还沉浸在被剧作家跳脱的想象力折服的情绪中:“这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玉求瑕却并不意外,在“社会时钟”这个概念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毕竟这个世界已经将“时钟”具象化,一个具体的东西,总是比抽象的概念更好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