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时钟16
玉求瑕俯视着窗外的城市, 眼前时不时闪过迷幻眩晕的重影。
这些巨人来带他走的时候,蒲天白还没有回来,准备没有完成, 时机也算不上好,远不到可以暴起反抗的时候,所以他就那样轻易地被带走了。
被带到这里来之后, 他又被仔细清洗了一遍,头发还被染成金色, 后来他好像还被投入了修复液里,出来的时候手臂和大腿上因为自残留下的伤痕都愈合了,浑身的皮肤如同变回了初生的婴儿, 细腻晃眼。期间他似乎吸入了某种气体,还被迫睡过去了一段时间, 然后又做了那个梦。
他总做那个梦,最开始的一次应该是刚跟方思弄分手后不久, 之后的就断断续续, 只是那会儿频率不高, 可现在三天两头地做。
梦里他仍是他,所有记忆和经历都很正常哪怕远至童年时代也历历在目, 父亲母亲和玉茵茵都还在那幢老宅生活,他对她们的感情仍是复杂难言, 后来死了两个丢了一个,这些他都记得。
之后他在梦里也进入了“戏剧世界”,在里面遇到了他熟悉的很多人,他聪明绝顶锋芒毕露,而且不怕死,是“戏剧世界”里的鬼见愁, 连NPC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
但他总觉得奇怪,心脏仿佛一直悬着,堵在喉咙口,慌得不行。
他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记忆让他成为一个整全的人,但他总觉得自己不完整。
每当那种恐慌到达顶峰,他在梦里都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几乎要承受不住了的时候,不管梦里的他在做什么都会直接中断,然后他会来到一个阳光弥漫的场景里——一间有着温暖床铺的卧室,他坐在床上,呆呆望着落在地毯上的阳光。
然后,等他的心跳完全平息下来之后,会有另一个他忽然从门外冲进来,开门的动作很重,门板撞在墙上会发出很大的一声响。
他的心跳又会因为惊吓重新起飞。
这是在梦里,他不觉得世界上有两个自己奇怪,他看着那个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乱转、乱翻,不停地说着:“丢东西了,丢东西了……”
他觉得那个自己的声音有点怪,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但他会突然意识到,原来那种几乎可以把他逼疯的恐慌感存在的原因,是他丢东西了。
可丢了什么呢?他想不起来。是玉茵茵吗?
梦境往往就会在这个场景中结束,结束在一片严寒之中,他会在那片氤氲的阳光中坠入绝望,因为他隐隐意识到,他丢的是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而且再也找不回来。
要醒过来之后他才能想起来,丢的是方思弄。
那个阳光氤氲的房间就是他们家的卧室,可方思弄不在那里。
梦中的那个世界里,没有方思弄。
在他弄清楚这个重复的梦意味着什么之前,那种恐慌感却跟随着他来到现实,他越来越不敢睡觉。
他既怕见到方思弄又怕见不到方思弄,见不到方思弄他会痛苦,是生理意义上时常出现的可感的疼痛,有时也会伴随着心慌心悸。可见到方思弄的话这种痛苦更甚,因为他总觉得方思弄会在他眼前消失,光是想想他都觉得自己没法承受。
他寻求过医生的帮助,诊断结果是他的幻想症越来越严重,可靠温和的中年女医生温声细语地开导他:不要败给你的妄想,你害怕的东西其实根本不存在。试着联系他,给他讲你的恐惧,从你的描述中我们都知道他有多爱你,他会陪你走出来的,到时候你就会发现,恐惧只是恐惧。
可他独处时盯着手机,仍然惧怕着拨出电话,他怕那个电话打出去,对面会说出“这个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这个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得仿佛已经发生过几千遍几万遍,他经常会被这个幻想中的画面吓得不停呕吐。
而现在,在这个巨人世界,被致幻气体强行催眠之后,他又做了这个梦。
醒来之后,那种催眠气体的威力犹在,他好像只能很慢很慢地思考。
他被摆放在这个巨大空旷的白色房间里,从视觉上空无一物的窗户几乎可以俯瞰整座城市,从这里看去,这座城市就像是活着的一样,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红色血管。
最引人注目的建筑当然是矗立在城市最中央的时钟,稍微次之的是他现在所在的这栋楼脚下的一个白色圆形广场,阳光落在上面让它白得刺眼,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直到头被扯得仰过去,他才意识到,那个金白色的巨人在给他梳头。
他的感知都被那种未知的药物吞噬,他现在反应太慢了。
那个梦搞得他情绪非常低落,又没力气控制身体,就只能安安静静地跪坐在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金白色巨人给他梳完了头,离开了一阵,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堆东西,哗啦一下在桌面上展开,竟然是一排形式各异的刀具,都非常精致华美。
他的思绪终于跑到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谜题上,两个字出现在脑海里:仪式?
仪式快要开始了吗?
什么时候开始?
上一次仪式是几天前?
他的视线越过巨人身体的缝隙,看向远方的时钟。
仪式开始的时候,时钟会响吗?
这时巨人拿起了一柄纤细的花刀,繁复的图腾盘旋在刀刃后和刀柄上,是一把绝美的好刀。
它将刀尖对准他的心脏,慢慢靠近。
时钟依然没响。
此时玉求瑕已经强迫着自己清醒几分,脑子也在飞速运转,前几天商量战术的时候他跟方思弄仔细计算过钟响的时间,算出来下一次钟响怎么也要到今天晚上。
而现在他又重新算了一遍,认为之前并没有算错,的确还不到下一场仪式开始的时间。
方思弄说过自己的猜测:只要拖到钟敲完仪式应该就不会进行下去了,玉求瑕本来的想法也是把所有体力留到那时候放手一搏,等待其他人成功的消息。
可为什么这时候巨人就在动刀了?
要反抗吗?
他思考着。
他现在状态不是最好,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反抗,可一旦反抗失败引起巨人们的警惕,再想故技重施,应该就难了。
最终,他选择相信自己的推理,左右他已经做好了所有安排,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最终走向任何结果想来他也是可以接受的,固然他还有没有做完的事,但如果能就此摆脱这种夜不能寐痛苦不堪的生活,也未尝不可。
他太累了,也太害怕了。
他盯着慢慢朝自己刺来的刀尖。
最终刀尖停在了他胸前几厘米处。
果然,它不是现在要进行仪式。他心说。
应该是在试刀。
下一刻,门口方向忽然传来一连串响声,他和金白巨人一起回头,就看到了一个人影站在靠门的平台上,正在把台子上的所有东西都往下推。
玉求瑕惊讶得微微张开嘴,是方思弄。
门口的门卫和更多的巨人鱼贯而入,都去抓方思弄,方思弄一路跑一路把更多的东西推到地上,房间里一时间鸡飞狗跳。
玉求瑕无暇多想,他当然不可能让方思弄独自面对这一切,身体比脑子更快动作,就地一滚,拎起一把散落在身边的长刀,这刀是这一堆刀中最小的一把,对巨人来说可能只相当于一个磨指甲的刀,但他拿在手里却像一把巨剑。
他猛窜起来,就要去帮方思弄,然而一站起来他就知道他低估了药物的作用,昏得有点过了头。
下一刻,他头皮一麻,被金白巨人直接拎着头发提了起来,他反手挥刀,不是想砍巨人,而是想直接砍断自己的头发。
但没有成功,金白巨人用另一只手中的花刀架住了他的刀,然后一下子挑飞到了空中。
方思弄本来是不打算这个时间出手的,毕竟他自己还有亲身经历,知道要出手的话最好的时机就是钟声响起、仪式开始之后,到那时,如果他能出其不意地帮助玉求瑕,靠他们两个人,很有可能能够拖到仪式结束。
但是事情很难像他想象中那样发展,因为这时候他听到了来自身后的脚步声。
这个空间太空旷了,他根本就没有藏身之处,现在能站在这里是因为那两个门卫玩忽职守,都被里面的玉求瑕吸引了注意力,但如果身后再来一群巨人,他是没有地方可躲的。
也正是在这时,他看到那金白巨人开始动刀了。
他一时间整个人都爆了,在身后追兵和那柄刀的双重压迫下,他忽然发足狂奔,堂而皇之地直接冲进了房间,开始搞破坏。
这个房间跟白方块家的极简主义不同,周围的平台上放着一圈圈精美华丽的物品,他不知道是什么,看着像一堆怪石头,又似乎有点功能性,一圈圈围着放玉求瑕的那个台子摆着,像某种阵法。
不管是不是阵法,哪怕就是装饰,他想着,种种迹象表明这群巨人很重视这场仪式,各方各面都务求完美,要是他能把这里搞得一团糟,也能拖延一会儿吧?
他当然想直接冲上去抢刀,但台子太高了他上不去,只有周围这一圈最矮的大概两米多,他还能勉强爬上去,也就只能这样闹出动静。
他反正已经没有退路了。
但力量的差距是绝对的,不管他多么愤怒多么咬牙切齿,都很快被抓住了。
他被几只手一起拎起来,强行翻了个面,落入眼帘的就大山那张噩梦般的脸。
大山牢牢控制着他,走到金白巨人面前,似乎在交流,这时候方思弄看到玉求瑕被拎着头发提起,心疼得眼泪飙出来,他没法说话,大山直接把巨大的手指塞在了他嘴里。玉求瑕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而且嘴巴是自由的,但眼神死寂,也一个字都没有说。
第107章 时钟17
方思弄被大山提溜着一路向下, 不同寻常的是大山直接用双手抓着他,而不是像带走其他人一样将他放进盒子里再转移。
他的手脚都被大山撇到身后,整个人崩得像一张残坏的弓, 很疼。
真正被带到楼底了才知道,这栋建筑是有多么高大,高度跟白方块住的那栋房子相比, 至少要再乘以五。
紧接着他就被一片白光狠狠刺痛了眼睛,类似雪盲的感受, 身体韧带的疼痛本来就让他精神恍惚,被这白光一激,他险些没有直接疼厥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的眼睛终于能看清楚一点东西,他模模糊糊看到那片巨大白色圆盘的中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他认出那是白方块。
它的四肢被什么东西牢牢吸在圆盘上, 只能勉强仰起脸来看着这边。
方思弄现在依然视线模糊, 但不知道是真实的还是在臆想中, 他竟然看清了白方块的眼睛。
他再次在那双非人的眼中见到了极具人性的情绪,如一片无天无日的阴云笼罩过来, 又绝望,又愤怒, 又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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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蒲天白还带着井石屏在这个城市里争分夺秒地飞奔。
蒲天白扛着井石屏,摸到了一些井石屏身上的伤口,有的还在渗血,摸得一手滑溜溜黏糊糊的。
毫无疑问,这些伤口都是在和方思弄互殴时留下的。
他不禁感叹道:“靠我方哥下手挺狠啊!”
井石屏语气中仍带怒意:“那可不!”
虽然他们打算的就是把场面弄得越触目惊心越好, 能造成这样效果的无疑就是更多的血,方思弄打伤的也确实是他身上无伤大雅的部位,但就那么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顿揍,他心情怎么也说不上好。
蒲天白深知这一路的艰险和重要性,这次也没有掉链子,虽然通向钟楼的路经过了几十上百次通道的转换,但他都用全力记忆,并在很多地方做了记号,到目前为止只跑错了两次路,并且都及时纠正回来,终于,在来到一个离钟楼很近的平台上时,他稍微放松了一点,把井石屏放在了地上。
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行了,大哥,你太沉了,我实在跑不动了。”
他喘得吭哧吭哧的,显然是不堪重负。
井石屏知道自己的体重,蒲天白能背着他飞奔这么远,已经很出乎意料了,便只是拍了拍小年轻的肩膀,道:“小伙子不错。”
蒲天白调整呼吸,片刻之后站直了,看着钟楼道:“走吧,再‘转’两次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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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求瑕睁开眼睛,身体完全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