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入戏 第101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其实立即想到了枕头下面的那把刀,很突然的,他觉得那是一把专门用来挖心的刀。这个念头出现之后,他的理智才回忆起之前跟万春华合作的那部片子,里面有一个人物,是一位刀匠,为了拍好这个人物,他详细去了解过各种刀具。

刀的设计一般都是劈砍用,一般来说一把刀握在手里会是刀锋向前或向下,这样一来,如果持刀者想捅一个人的心脏,正常拿刀会是竖切进入,其实有可能被肋骨阻挡。横切是更合适的办法,却又不是人类所习惯的拿刀方式。

但是,这把刀,刀身纤细,刀柄也是没有明显长宽比的圆柱体,不管哪个方向拿,都能很轻易捅进心脏。

这当然是一段极不严谨的推理,可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却完全不可收拾。

他偏过头,看到倒扣在灯罩下面的“圣杯”,心想,它的大小似乎很合适装下一颗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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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

“小姐!小姐!”

他感觉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有人在摇晃自己。

他很烦躁,又没什么力气,想继续睡,但一直有人在摇晃他,让他没法好好睡,只能无奈地清醒起来,睁开眼睛。

眼前是麻美奈美双胞胎一样有些恐怖的脸,见他醒来,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刚刚怎么叫您都不醒。”

意识到天光已经大亮,雨也停了,他一下子坐起来,下一刻头晕目眩,又重重倒下去。

“小姐!”

在侍女们的惊叫声中,他按着剧痛的额角,挣扎着看向床边到露台的地毯,企图寻找出玉求瑕来过的痕迹。

然而没有。

所以昨晚……是梦吗?

他恍恍惚惚被扶起来坐着,脑子一片混乱,一低头却看到了自己的手,左手无名指根上的咬痕。

玉求瑕咬得真狠,血珠都凝固在伤口上,像一枚狰狞的婚戒。

此时,一行黑字出现在他眼前,是“剧本”又发出了新指令。

[告诉你父亲这件事,并把信件都交给他。]

该来的躲不过,世界不是放过他,只是还没到清算的时候。

这是他很不想做的事,他知道在大多数时代女子的爱情与婚姻都由父兄全权掌握,可作为一个现代人的他只觉得这是一种对爱人的背叛。

他想像之前一样拖延,但这次却事与愿违了。

忽然之间,像昨晚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一样,他被另一种不属于他的意志的存在控制了行为。

那股力量操纵着他的身体跌跌撞撞爬起来,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那一沓信件,然后对两个侍女道:“我要去见父亲。”

第121章 机器06

父亲的命令只是不让他见荒城旸生而已, 并没有强制限制他在家中的自由,提出这个要求后,两个侍女甚至都没说去通传一下, 给他梳妆打扮好直接带着他就走下塔楼、穿过花园,来到了江里大宅的主楼。

到门口的时候,两人便静立门边, 不再往前了。

方思弄从花园这一侧的门廊走进客厅,还没走近就听见吴俊明的声音, 是在跟谁交待江里大悟在海外的事情,絮絮叨叨事无巨细,是个显而易见的男宝爸。

方思弄转过两个弯, 先在一面光滑剔透的装饰墙上看到两个人的影子,是坐着的吴俊明和站着的花田笑, 再转过去,他总算面对面见到了人, 他略一欠身, 不大属于他的意志开口道:“父亲。”

吴俊明微微朝他点了点头, 但还是在跟花田笑说话:“留心观察他的言谈举止,还要叫他用心学习音乐。”

花田笑:“是, 老爷。”

吴俊明摆摆手:“行,你去吧。”

花田笑跟方思弄对视了一眼, 一触即收,转身退下了。

吴俊明这才转向方思弄:“我叫你花景叔去看望一下你哥哥……对了,你有什么事?”

方思弄对抗不了那个不属于他的意志,将手里的信件交给了吴俊明,还将昨晚玉求瑕爬上塔楼来见他的事情说了一遍。

吴俊明捏着下巴沉吟片刻,表情介于穿帮与不穿帮之间, 实话说,演得不怎么样,有些夸张地睁大眼睛:“也就是说,他因为不能得到你的爱而发疯了吗?”

方思弄垂下眼,不知道这位“父亲”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是吴俊明自己的想法,还是剧中人物的想法,他不清楚。不过就这个问题而言,他自己并不相信:“我不知道,父亲。”

吴俊明又道:“是这样,正是这样,正是这种恋爱不遂的疯狂,让一个人什么不顾一切的事情都能干出来……你实话告诉我,你最近有没有偷偷见他,并说出一些让他疯狂的话来?”

方思弄摇头:“我没有,麻美和奈美整天都看着我,您应该很清楚。”

“昨天晚上的事不是依然发生了?”吴俊明吹了一下虚假的胡子,“哎,这次算是我看走眼了,女儿,我以为他充其量就是玩弄玩弄你,很快新鲜劲就会过去,没想到这竟然会使他沦落至疯狂……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思虑过多……不行,这种事是藏不住的,我必须去觐见主上。”

这个话题结束后,方思弄感觉身体里那个一直控制着他的力量消失了,他四下张望,发现偌大的客厅里似乎暂且只有他们两个人,虽然吴俊明算不上一个特别合适的合作者,但好歹是一起从现实世界进来的难兄难弟,互相交换情报总比不交换好,他收敛起了属于“江里末子”的神色,准备回到方思弄的身份里跟吴俊明友好交流,先试探性地问了一个问题:“你见到其他人了吗?”

他盯着吴俊明的脸,发现……对方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他又问了一遍,吴俊明终于有些奇怪地抬了抬眉毛:“……你说话了?”

方思弄:“你听不见吗?”

吴俊明摇头,这个反应,跟黎暖树那次听到他说“戏剧世界”的反应如出一辙。

他的话是被这个世界屏蔽了吗?

但他刚刚说的这句话明明没有提到任何具体的人名信息,只是说了“其他人”而已,都被完全屏蔽了?

这个又是凭什么机制判断的?难道这个世界能完全窥探到他新的“动机”吗?

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的“思想”,在这个“世界”面前,也是透明的?

这让他倏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脸色刷的一片苍白,吴俊明却并不关心,更不想跟他在此纠缠,站起来理了理领子就往外面走,同时嘱咐他:“你且好好在家里呆着,不要外出,女孩子家,名誉是最要紧的。”

说完没有耽搁,就这么走出门去,跟着就进了城主府,晚上回来之后通知方思弄:“我与城主都要确认你是否是旸生少主发疯的原因,所以在三日后的宴会上,我会安排你们二人见面,到时候如果有机会,你也好好劝劝少主。”

方思弄又在塔楼中被关了三日,期间听麻美奈美聊天,听到了三日后那个宴会举办的原因。

当然她们也只是闲聊,内容很有限,真实性也未知。

大致是隔壁宝石国的太子在国内招兵买马想要攻打机器城,而机器城城主给宝石国的老国王派了使团交代这个事情,意思是你要管管你的好太子,现在使团回来了,带来了老国王的回信,表示太子已经知错就改,现在带着那召集起来的人马去打双方共同的敌人冰山城去了。

战争威胁解除,对机器城来说的确算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在第三日午后,方思弄就被抓起来打扮。

他的角色本来就是女性,这种要进宫的大宴会自然是全副武装。白、青、紫、绿为主色调的衣服一层层往他身上披,假发也是缠了一层又一层,压得他腰都有点疼。妆更是全妆,白粉一敷他就一点黑都见不着了,伴随着侍女们的惊叹他睁开眼睛,看向镜中的人,美则美矣,他只觉得太不像自己。

手臂上的黑纱也是不用戴的了,方思弄斟酌片刻,问道:“守丧期已经过了?”

两个侍女互相看了看,露出一点讳莫如深的表情,由麻美代为小声回答:“当然没有,但老爷入府几回,看到大人们都没有戴了,特意吩咐咱们也不要戴。”

傍晚时分,江里家的车队离开宅邸,向机器城城主府驶去。

城主府总体是日式结构,细微处带着机器城的机械、齿轮、蒸汽机和铁栅栏的元素。入口处是一座精美的红色木质门廊,门廊上方挂着一幅巨大的木雕彩绘,描绘着传统的日本花鸟图。

过了两道门后就是主庭院,庭院中央是一片静谧的池塘,幽蓝色水面倒映着周围的景物,锦鲤搅动着樱花与红枫的影子。

湖中有座湖心岛,一座古色古香的木制宫殿坐落其上,屋顶覆盖着琉璃瓦,飞檐翘角,檐下设三张席位,便是城主家的坐席。

在这座居于中心的湖心岛周围还有一些零散的、长条形状的岛屿,则是家臣与客人们的席位。

池塘四周是精心设计的石桥、水榭和回廊,曲折蜿蜒,精心修剪的盆景、郁郁葱葱的竹林,以及传统的石灯笼、枯山水点缀其间。

江里家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不过因着家主与城主有“用江里末子试探少主”的密谋,一行人只是站在最外圈的回廊中朝湖心岛上的城主夫妇遥遥鞠躬,太远了,方思弄没能看清城主夫妇是谁。

之后吴俊明屏退下人,带着他在回廊上走了很远,似乎直接绕出了主庭院,来到了后院,然后在一个半中不间的地方停下来,告诉他:“你就在这里等少主吧,记住我说的话。”

方思弄低眉颔首,吴俊明便同最后留在他们身边、一左一右扶着他的麻美奈美离开了。

衣服太重,鞋子也不舒服,方思弄艰难地挪动了几步,扶住回廊的栏杆休息。

他看着廊下的水面中的倒影,又开始走神,直到鬓边一痒,似乎有什么人在动他的头发,然后他看到了水中的自己旁边,出现了另一抹红色的身影。

他转过头,玉求瑕素面朝天的脸孔近在咫尺,他的心脏狠狠一跳。

玉求瑕一只手卷着他的一缕头发,以一个极端缱绻温柔的动作,将它举到鼻端,轻轻嗅闻。

方思弄说了一句:“假的。”

玉求瑕只是淡淡一笑,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水中的倒影:“人世困顿、久困其中。如一切有为法,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凡人(1)。真与假,又有什么要紧?及时行乐才是天责。”

方思弄转头看向他,问:“您一直践行着这条原则吗?”

玉求瑕回答:“当然。”

玉求瑕今天依然是一身女装,但没有化妆,与那个晚上惨白如鬼的样子判若两人,精神状况看上去也很正常,至多有些疲惫,方思弄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和“城主”那么坚定地认为玉求瑕疯了。

实话说,面对着玉求瑕的他,从来不是冷静的那个,用网络用语来说,应该就是恋爱脑双商齐齐掉线。此刻,他觉得玉求瑕非常正常,而在这个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甚至混淆了戏剧与真实。

“那我呢?跟我有关的部分呢?”他脱口问道,“您曾经说过您爱我。”这是否也是一场须臾之间的及时行乐?

玉求瑕的眼神如同一场大雾,沉闷粘稠地压过来,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也无法思考、整个人仿佛顷刻间化为了浑浑噩噩的一团泥土。

不知道过了多久,玉求瑕放开那缕被玩弄了许久的头发,又伸手帮他理顺,手背不禁意地碰到了他的脸颊,答非所问:“黑纱已经取下了啊……”

方思弄咽了一口唾沫:“到今天我还不明白,我在为谁守丧。”

玉求瑕说:“你就当是为我吧。”

第122章 机器07

这种话, 实话说,在“戏剧世界”出现之前,方思弄已经听得够多了。

他其实从几年前开始, 就在心中排演过许多玉求瑕的葬礼,想象中玉家那对豪门父母应该会要掌控一切,但他知道玉求瑕不会喜欢, 他会带着玉求瑕的骨灰逃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再跟着去死。他是真的很认真地盘算过。

所以现在再听到玉求瑕说这种话, 他是平静大于震惊。

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这不是玉求瑕说出来的话,而是荒城旸生说的。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 问:“您近来身体安好么?”

玉求瑕道:“很好。”

“那为什么要举行葬礼?”

“你听说过一种说法吗?就是人活的其实不是一生,而是某几个瞬间。换句话说, 某几个瞬间过去,人就已经死了。”玉求瑕本来盯着水, 现在转脸看着他, 一双眼睛像有魔力, 能轻易将人蛊惑,“一个平庸的运动员在得到冠军的那一刻就死了;一个执拗的老人在完成夙愿的那一刻就死了;一个无忧无虑的贵族, 在度过呼朋唤友、声色犬马的少年时代后,得知一个突破底线、无法原谅的秘密的那一刻, 他就死了。而你,我的圣女,在你出嫁、失去贞洁的那一刻,你也就死了。”

方思弄很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种冒犯:“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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