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玉求瑕。
他瞬间心如擂鼓、口干舌燥,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但玉求瑕却像是没有发现他一样,侧头面向另一边,在同自己的剧组成员说话。
此时全场灯光熄灭,颁奖典礼要开始了。
黑暗为他提供了庇护,他终于感觉呼吸顺畅了一些。
不过绝对的黑暗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之后舞台亮了起来,不是纯然黑暗,他们的位置又很靠前,可以清晰看到同座者的轮廓。
他又紧张起来,强迫自己紧紧盯着舞台,不转动一下视线。
仪式进行到哪里了他完全没注意,满脑子都是玉求瑕刚刚那声“好”。
玉求瑕之前说过几次“还没问过你的意思”,这些天在微信上的互通消息也仿佛回到了当年,但玉求瑕就是一直没有问,他也没法答,于是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吊得他心头惴惴。
所以,刚刚那个,算是回答了吗?
只不过不是玉求瑕问的,而是玉求瑕诱导着由他来提问,玉求瑕回答。
那他们算是问答过了吗?
他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以后又算什么?
他要问玉求瑕吗?
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快要疯了。
正在神经极度紧绷敏感之时,旁边的座位传来一丝衣料摩擦声,随即他确认,是玉求瑕向他靠了过来。
“我这一部拍得很烂。”玉求瑕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说话,“你看过没有?”
现在送奖的这部是年前上映的,就是从“弗兰肯斯坦世界”出来,方思弄帮玉求瑕拍过一个下午的那部,其他的部分完全没有参与。
他花了一些时间理解玉求瑕的意思,然后发现颁奖典礼已经来到了非常重磅的环节,即将揭晓的是“最佳导演”的奖项。
四位导演的照片呈现在屏幕中央,玉求瑕与万春华都在其中。
“看过。”他也轻声回答,由于要说的话有些不合时宜,他又靠近了玉求瑕一点,嘴唇似乎已经碰到玉求瑕的耳朵,他的手指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强自镇定下来,说道,“是比不上《十八》,但比这里的所有都要好。”
“是你偏心。”
他看不清玉求瑕的脸,却清晰地听见他声音中的笑意,于是轻易想象出了那个笑容。
他低头抠手指,不再开口。
台上的大咖卖完了关子之后,终于宣布了结果:“本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导演——玉求瑕,《太阳沉下》。”
如雷的掌声中,大屏幕切到玉求瑕的现场画面。
“我去了。”玉求瑕并不避讳此刻的万众瞩目,很自然地凑到方思弄耳边道,“你等我。”
等什么?
方思弄不明白。
玉求瑕已经起身,略微整理了一番衣襟,然后昂首阔步走上舞台,接过奖杯,凑近话筒。
他的美貌在聚光灯下纤毫毕现,没有一丝瑕疵,叫人叹为观止。
“看着我。”他的眼神跨过人群,直直落到了观众席的一个地方,目标明确,而不像其他走到过这个位置上来的人那样会扫视全场。
他又说了一遍:“全世界,请看着我。”
这下所有人都不得不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却不再说了,一路走下台阶,又走进观众席,一束追光灯打着他,无数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方思弄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向自己走过来,穿过重重人海,直到那束光,也打在了自己头上。
玉求瑕逆光的身影如同天使降临,翩然下落,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方思弄感觉到了温暖的唇舌和呼吸,那是一个吻。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吸气声,虽然都比较克制,但因为数量太多,还是造成了接近喧哗的效果。
显然,连这些身经百战的文娱圈顶端的人物都受到了震撼。
如此胆大妄为、惊世骇俗。
毫无疑问,不久之后,这个来自各个角度的镜头中的瞬间,会像病毒一样迅速在全世界的网络上疯传。
这好像应该是个极度疯狂的瞬间,但方思弄只觉得世界万籁俱寂,唯余下灯光、呼吸、心跳,和这个吻。
第143章 幕间29
之后发生了什么, 方思弄完全是混乱的,他只记得自己在跑,一只手被玉求瑕拉着, 跑得又快又久。
他们离开观众席、穿越大门、离开会场,玉求瑕顺手将奖杯放在了最近的一辆豪车车顶,然后拉着他一路狂奔。
香港绚丽的霓虹在他们身遭飞驰而过, 不知道为什么,方思弄总感觉自己见过这样的画面, 见过这样飞驰的灯光与车流。
他们似乎跑到了停车场,玉求瑕带着他上了一辆车,是一辆他没见过的保时捷, 发动机轰鸣,像一只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一路咆哮着,像是要开到天上。
方思弄蜷缩在副驾驶上, 浑身发抖, 却在一个离奇的瞬间, 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玉求瑕也跟着笑,轻描淡写地掌控着方向盘, 发动机的轰鸣声嘶力竭,车子快得仿佛一道残影, 将街道上的其他车辆都远远甩在后面。如果让一个普通人来操作,这个时候可能一个非常细微的失误都会造成惨剧,但玉求瑕被“世界”强化过的身体与精神让这一切变得游刃有余。
然而开到山上的时候,这种强化带来的安全感也逐渐消失,因为他们实在太快了,每一次转弯都像是最后一次。
方思弄被摇得东倒西歪, 却还是挣扎着去看被甩在身后的城市:“‘最佳影片’还没颁呢。”
“得不了,除非是你去颁。”玉求瑕道,“给我开开后门。”
方思弄理智上知道他说得是对的,《太阳沉下》在玉求瑕的所有作品中算不上好,只能说水准在线,而且是小成本,“最佳导演”可能是颁给导演的整体掌控力,而“最佳影片”需要考虑的因素更多,多半会是《万国朝》。
但他还是嘟嘟囔囔地小声说:“我就是觉得你最好。”
“先不说这个。”玉求瑕笑着,看起来心情很好,抽空瞄了他一眼,提醒他,“安全带。”
“我不。”方思弄干脆地拒绝了他,这是极端少有的,任性地说,“我要跟你一起摔死。”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天空忽然下起大雨,这让整个旅途变得更加危险,不过最终也没有人摔死。
他们来到山顶的酒店,从这里可以眺望整个港岛。因为大雨,这座繁华的大都会显得分外飘摇。
办理入住的过程极其迅速,两个人几乎是跌进了房间,一个扯着另一个,最后是方思弄被抵在门上,玉求瑕将他抱了起来。
他们刚刚把车往门口一丢就下来了,仅仅几秒钟就淋得全身湿透,此刻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一片冰凉,而玉求瑕的手心却滚烫,贴着他的后腰,仿佛要把他灼伤。
但凡是个成年人都应该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两个人的嘴唇几乎只有一寸之隔,在纠缠着的剧烈的喘息声中,方思弄的喉咙深处忽然发出一声呜咽,然后他用两只手捧住玉求瑕的脸,将它固定在原地,不许再向前。
难得糊涂,再也没有任何时刻比这一刻更适合糊涂,天知道他有多想念这样的怀抱,这样的吻,可他终究是,不能糊涂。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泫然欲泣,直接就是哭腔,但还是固执地想要问清楚:“你刚刚……你究竟……在干什么呀?”
他指的是聚光灯下的那个吻,也是直播镜头中的那个“好”。
玉求瑕眼眸幽深,在昏暗的壁灯照耀下像两个黑洞,涌动着晦暗不明的洪流,慢慢开口:“还没问过你的意思就那样做,我不道歉。因为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一滴眼泪忽然从他的左眼溢出,因为仰着头,便顺着他的眼角滑下去,没入发鬓,这让那个黑洞中浮现出了散碎的星河。
方思弄彻底愣住了。
玉求瑕的眼泪并非罕见,但每次都能叫他心神俱震。他不得不怀疑这是玉求瑕控制他的手段,可他没有办法反抗,他爱玉求瑕,被控制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毋宁说,如果能确信玉求瑕是在控制他,反而会让他感觉安全。
可事实证明,玉求瑕对控制他没有兴趣,玉求瑕总说人要自由,我要自由,你也要自由,玉求瑕一生都在追逐这自由。
可他们究竟,自由了吗?
“就算你不同意也没关系,至少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
玉求瑕说道。
“至于你的意思,之后的事,我已经想好——我会一直缠着你,直到你同意为止。”
玉求瑕微微后仰,让他的背离开门,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在自己身上,他不得不放开玉求瑕的脸转而抱住玉求瑕的脖子,而玉求瑕趁机完成了一个拥抱。
两个人颈脖交缠,看不见彼此的脸,这时候他听到玉求瑕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还带着一丝温热的呼吸:“你会同意的,至少在死亡的那一刻,我们会在一起。”
他感觉耳根一热,玉求瑕用口鼻蹭着那里,不是亲吻,却让他全身的麻了:“小雪,小雪……你的意思很重要,但答案只能有一个。”
下一刻,他像一只猫一样被拎着后颈提起来,再次与玉求瑕四目相对,他在玉求瑕眼中看到了一丝似曾相识的火光。玉求瑕死死盯着他,说道:“我会一直等待,直到死亡降临的那一秒。”
他没有说话,他说不出来。
那个对视持续了很久,第一次,玉求瑕先忍不住,歪了歪头,追问道:“你会同意的,对吗?”
方思弄望着他,慢慢眨了眨眼睛,还是没说话。
玉求瑕的眼中又泛起水光,但没流出来,他再次开口,内容笃定,声线颤抖:“你已经同意了。”
这简直荒谬,哪有人刚说了“会等到死亡那一秒”,紧接着就强迫人家答应的啊?
说出去都要让人笑。
“嗯。”然而再一次地,一如既往地,方思弄放弃了顽抗,给出了一直以来的回答,“你想要怎么样,我都会同意。”
他话音一落,那个吻便终于顺理成章地发生。
外面大雨倾盆,也就是说,这一晚,不管他们弄出再大的声音,都不会有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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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影片”的得主果然是《万国朝》,方思弄是在飞机起飞前看到报道的。
不过这条放在往年的重磅消息,今天却只能在第二版才能看到。
重要的位置被什么新闻占据,完全是可想而知的。
昨天玉求瑕在颁奖仪式上的举动果不其然地,爆了。
现在各个时区的人们都开始讨论那两个在颁奖典礼上接吻的男人,他们的生平在网络上迅速变得透明,然后大多数人都不得不感慨一句般配,还有人将他们昨天的行径称为“世纪复合”。
不过都无所谓了。
好就好在玉求瑕昨天开车开得够快,没有被什么媒体狗仔能跟上,两位主人公今天换了辆车去机场,到上飞机了都很安生。
方思弄刚在铺天盖地的夸张感慨中找到颁奖仪式的结果,玉求瑕便伸手过来盖住了他的屏幕,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休息一下。”
是需要休息一下,方思弄已经很久没有腰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