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弄却因此想到了黎暖树。
她在信中说自己要出一趟远门,当时他以为她只是去出差之类的,现在他忽然有了另一个想法。
“你有你小姨的消息吗?”他问玉求瑕。
玉求瑕否认了,方思弄便将黎暖树给他写了那封信的事说了,内容没有说太仔细,只说了她要走,现在他怀疑她会不会真去打boss了。
之后两人尝试了用各种方式联系她,都没有成功。
难道她会像玉茵茵一样,就此消失了吗?
两人在要不要报失踪一事上又出现了分歧,玉求瑕认为不要,这不是警察能解决的事。方思弄却觉得玉求瑕可能进入了某种误区,而且报警又没有坏处。
最终玉求瑕妥协了,两人一起去报了失踪。
之后的日子依然照常流逝着,失去任何人这个世界都会照常运转。
再大的恐慌如果迟迟不降临,人也会渐渐麻木。
两个人的工作现在已经全面暂停,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与享受生活。七月初的时候两人规划了一场旅行,去冲绳群岛上晒了一周。
在热辣的晴空下人往往会生出一种大无畏的勇气,总之方思弄的感觉是这样,玉求瑕的恐怕也是。
当他们坐在伞下的沙滩上,为彼此涂抹防晒霜时,玉求瑕忽然有感而发道:“方思弄……你别生气,我就是想说,‘世界’越来越难了……万一、万一我死了,把我的骨灰撒在南极吧,我想天天看企鹅。”
方思弄的动作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好。”
玉求瑕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没生气吧?”
“没有。”方思弄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确实没有生气,跟几年前不一样,他感觉自己现在能够跟玉求瑕坦然地讨论这个问题,因为他确认了对方不会再轻生,会努力地跟他一起活下去。
“谢谢你告诉我。”他的笑容还是略显勉强,“不然按我以前的安排,你肯定不会喜欢。”
“不怪你。”玉求瑕显然心情很好,吧唧一口亲在他还没摸防晒霜的锁骨上,“谁能想到这个?”
方思弄买了一本挂历,挂在家里最显眼的一面墙上,每天都会把今天的天气、感受和一日三餐简要地记上去,然后划掉一格。
他不知道“世界”还会不会降临,想着要是能这样度过每一天,那遗憾也会越来越少吧。
[7月24日,小雨,午餐是青椒炒肉、皮蛋豆腐和莲藕排骨汤……]
油性笔在方格内一笔一划写下这行字。
方思弄一边写一边摇晃着手里的拍立得相纸,等待午餐的照片浮现出来。
过了一会,等低头看清照片上的画面,冰冷庞大的恐惧瞬间爬满了他的全身。
这时候,玉求瑕刚洗完碗从厨房里出来,立即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严寒,几步过来扶住了他的肩膀,一边问着“怎么了”,一边看清了那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间空旷灰暗的大教室,灯光惨白,画幅里只有两个人,都目光空洞地望着镜头,是李灯水和花田笑。
是那张,在“琵琶记世界”出现过的、被方思弄以为是误导的照片,回到现实后也完全消失了。
现在,它又回来了。
“玉求瑕,我明白你的感觉了。”方思弄颤抖着说,“我好像……也忘记了一些事情。”
他话音未落,黑暗已然到来。
第147章 十三人01
不出所料, 这个“世界”果然没有集合的步骤。
方思弄恢复意识的那一刻,就已经在人物里了。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灰暗的木板,平面尽头的屋角有剥落的油漆, 露出里面的空洞,仿佛正有无数真菌在其中生长。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昏暗的光线透过破碎的天窗射进来, 勉强照亮了靠近墙壁的一部分,那里有一只废弃的老旧壁炉, 里面堆满了已经烧成灰烬的木柴和几块未燃尽的木头。壁炉上方的木制架子上摆放着一些相框和蜡烛,其中一张照片的玻璃碎了,露出一张模糊的人脸。
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老旧的吊灯, 灯罩布满尘土和蛛丝。在它之下,方正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旧沙发和角落中一个破旧的摇椅, 明明没有风,摇椅却不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推动它。
“先生……您拍完了吗?”
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 在这个阴寒的房间中仿佛有空洞的回声。
方思弄回过神来, 竟然这时候才发现这个房间中还有别人。
是余娜和另一个他没见过的女生,就坐在那个旧沙发上, 奇怪的是他刚刚明明看到了沙发,却竟然没有注意到人。
这个房间给他太大压迫了, 让人遍体生寒。
然后他又发现自己面前还放着一个大家伙。
如果他不是方思弄……不,应该说现在在这里的不是他方思弄的话,很难有人能搞定这个机器。
这是一台古老而复杂的湿版摄影术机箱,它好像直接来自于19世纪。机箱外壳由厚重的胡桃木制成,木质表面打磨得非常光滑,但也布满了细微的划痕和凹痕, 保护角、铰链和锁扣都是黄铜制的,暗箱在后面。整个机箱由三脚架托起,上面盖着一张深色毯子。
忽然,一行字出现在他眼前,是他已经熟悉了的“发剧本”环节。
[现在,为客人拍下一张照片。]
“稍等,马上就好。”
他又看了那两个女孩一眼,回到。
刚刚说话的是余娜,她双目圆瞪、浑身颤抖,脊背挺得笔直,两只手规规矩矩抓着膝盖,精神看起来很紧绷,但或许是有进入“世界”的经历,离崩溃还有点距离。
而另一位,状况就要更差一些了。
这一位单从外形来看,跟余娜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盘靓条顺,各个五官都有一种精致的“科技感”,大波浪长卷发显然经过精心养护披在肩头,五根手指甲都有半寸长,每根颜色都不大一样。
虽然人长得靓,表情就说不上好了,也许是因为脸上有太多填充物,极端惊恐下,整张脸就显得非常僵硬,下巴仿佛要戳破皮肤冲出来。
她们两人都穿着西方中世纪的长裙,不是宫廷贵女们穿的那种,颜色要黯淡许多,也没有蕾丝花纹,应该就是民间妇女的装束。
“……好。”余娜颤抖着回应道。
方思弄躬身又研究了一下面前的相机,搞明白运作原理和开关位置,就钻到毯子下面,按平时拍摄习惯向二人示意道:“准备,3、2……”
他按下快门,余娜狠狠抖了一下。
同时,另一个女生忽然惨叫着站起来,脸上的假体在她狰狞的表情中仿佛全都移了位。
她尖叫着,双手在眼前狂乱地挥舞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什么东西啊太荒唐了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拍了!我不拍了啊啊啊啊!”
发完一通疯,她张牙舞爪地冲出了门去。
“我不拍了!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啊啊啊啊啊——”
她的尖叫声越来越远,高跟鞋在木质地板上踩出咚咚咚咚的声音,根据这些声音判断,这栋房子不止一层,肯定还有向下的楼梯。
方思弄在原地待了片刻,没有收到新的剧本指示,看了被吓呆在沙发上的余娜一眼,想了想,他转身追了出去。
踏出房间,就是一条完全暗无天日的走廊,走廊两头仿佛都被黑洞吞没,方思弄心中一阵恶寒,冷汗瞬间就打湿了后背。
脚步声越来越远,电光石火间,他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会不会这次不跟着这个脚步声出去,他就再也出不去了?
选择只在电光石火间,他抬步追了出去。
幸好,走廊里的黑暗并非是真正的黑暗,与每个世界开头的那种黑暗,以及在“哈姆雷特机器世界”被那个巨影追上后的那种黑暗完全不同,那才像是真的完全进入了黑洞,绝对的黑,“自我”渺小得像一粒灰尘。
而在这个屋子中,人本身好像就是一个黑洞中心一样,或者说是黑洞中的一个光圈。他能看清自己周身五米内的景致,再外面就是黑了,但随着他的移动,这个光圈也以他为中心移动,他跑到哪里,光圈就照到哪里。
他循着脚步声追去,光圈照出了走廊的木地板、木墙壁和向下的木楼梯,出乎意料的,楼梯很短,只有一个折角就到了头,就是说只下了一层楼。
而楼梯下面正对着就是一扇门,门开着,微微摇晃,应该是刚被那个女生撞开的。
他可以看到门外青白的天光,是个白天,还未入夜。
方思弄冲到门口,迎面就是一阵劲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风中带着血的味道。
那女生的惊叫声也戛然而止。
片刻后,风声止息,方思弄的一条腿跨出门槛,就看到屋檐下一片溅射的血迹。
是那女生……被什么东西抓走了吗?
方思弄心中发寒,刚迈出去的脚又默默缩了回来。
什么意思?难道这个“世界”的规则是不能离开这间屋子吗?
他望着门外的景致,陷入了沉思。
这栋小屋似乎坐落在山林间,大门正对着是一大片半枯不枯的草地,中间有条几乎被杂草覆盖的土路,缓坡向下,看不到头。再远一些是连片灰绿色的树林,挡住了从这里投向山脚的视线。
整个就是一片大自然,几乎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那究竟是什么带走了那个女生?野兽吗?
他正想得入神,身后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先生,我先走了,照片是两天之后洗好吗?”
他被唬了一跳,转过身,看到余娜已经来到了他背后。
余娜脸色惨白,神色慌张,但说出来的话有条有理,很可能是在念剧本。
“是的,你到时候来取就好。”方思弄说道,话锋一转问,“对了,跟你一起来的那位姑娘呢?”
“她可能先回去了吧。”余娜的表情简直要绷不住了,眼泪已经挂在眼眶边上,但还是屈起膝盖朝他行了一礼,“那我也先回去了,到时候我会来拿照片的。”
说完她就走出大门,沿着土路离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土路尽头,方思弄想到:所以离开这座房子不是死亡条件,那个女生的死亡是另有原因,会不会是因为没有遵守剧本的命令被就地制裁了?
思及此,他壮着胆子走了出去。
无事发生。
他走到那片血迹旁边,很小心地不碰到,仔细观察。
刚刚他跟那女生也就是前后脚出门,却连事情发生的尾声都没看到,可以想见那掳走女生的东西个头必定不小,但他反复检查了几遍,都没有找到脚印或者动物毛之类的东西,这块地明明是柔软的草地。
不过这里是“戏剧世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只能说,掳走人的那东西大概率是个超自然生物。
出来这么久也没事,方思弄决定再走远一些。
他向着正对大门的方向走出十几米,走到土路对面,回头看向小屋的方向。
然后他就被深深震撼了。
小屋从外观上看起来是普通的二层小木屋,平平无奇,把他震撼住的是屋后的森林。
这些树有多高呢?他在这个距离上已经没有概念了,可能一百米,可能两百米,可能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