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弄意识到,是客人来了,他不敢耽搁,将照片插回架子,迅速送回暗房,刚出来,整理好衣襟,摄影间的门就被敲了两下,不等他回答,直接被推开了。
“爸爸,客人到了。”
是姚望带着今天的第一波客人上来了。
方思弄抬头一看,客人竟然是蒲天白和花田笑。
那两人看到他,也是眼睛一亮。
“坐在这里吧。”姚望把他俩引到沙发上去坐,“有什么要求你们就提,我先出去了。”
说完真就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三个人,但三个人好像都被剧本压制着,眼神闪了半天,却都没有说出脱离人物的话来。
花田笑和蒲天白肩并肩坐在沙发上,都穿着西方中世纪平民的服饰,不过花田笑穿的是一身女装。
花田笑挽着蒲天白的胳膊,又靠近了一点,冲方思弄笑道:“先生,我们要结婚了,想好好拍一张照片。”
看来花田笑在这里面饰演的是个女人。
方思弄也没说什么,转身回到了相机旁边,湿版摄影需要几分钟的曝光时间,方思弄向两人说明了注意事项,就开始了拍摄。
在等待相机曝光的时候那两人需要坐住不动,不过可以说话,于是方思弄也抽了一根小凳子坐在照相机旁边跟他们聊天。
因为剧本限制,他们通过聊天能交换的信息很少,方思弄了解到这座山下有城镇,蒲天白和花田笑就住在镇子上,而他也隐晦地谈论起姚望,表示他的这个女儿“有点问题”。
几分钟很快过去,几人也透露不出更有价值的线索了,就约定好取片日期,两位客人自行离开。
不过,这次约定的取片日期是一天后,就是明天,而余娜她们约定的取片日也是明天。
方思弄意识到,明天有可能是个重要的日子。
因为今天还有一个预定,他不知道客人具体什么时间来,这会儿也不敢先行洗照片,万一洗到一半被打断就不好了。
于是他把相机里的底板换上新的,刚拍好的这个就先存放在暗房里,等待新的客人。
在小板凳上坐了一会儿,他感觉时间不能这么浪费,转念想到还没看完的照片,就把小板凳搬到了暗房门口。因为知道暗房里没有不能见光的照片,他将门打开一半,架子拖到门口,这样看照片,哪怕是客人来了,他也能立马把照片放回去、关上房门。
在余娜两人、姚望和老头的照片之外,架子上还有四张照片,他打算先浏览一遍,不要看那么细。
但因为湿版摄影的特质,不垫上暗色底就看不清,所以他也只能囫囵看个大概。
这么打定主意,就看得很快了,不到一分钟,他就把剩下的所有照片都拎起来看过一遍,辨认出上面的人依次是:张秀晶、余春民、玉求瑕,和一张看不清楚的。
看到玉求瑕的时候他心脏一跳,一股心慌的感觉漫了上来。
也许正是因为太心焦的缘故,最后一张照片他看得太匆忙,看不清就算了,很快又把它放回去,拿起了拍下玉求瑕的那一张。
把照片拿进手里,他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在开始看之前,又转头看了一眼摇椅,确定上面没人。
他把黑布铺在自己大腿上,再将玉求瑕的照片放上去,有了黑底后的照片顿时清晰起来。
看清之后,方思弄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照片中的玉求瑕,只有脸庞还一如既往美丽无双,可他的身体,却成了一个空空的骨架,长发缠绕在上面,除此之外里面空无一物。
但他仍旧对着镜头微笑,好像对此完全没有察觉。
这时方思弄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猛然回头,什么也没有。
楼下再次传来了敲门声。
方思弄强压着狂乱的心跳,将照片放回架子,关上暗房的门,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站起来,迎接新的客人。
这次来的是元观君,她倒是穿的男装,长发高高束起,整体是黑色的。
见到方思弄之后,她很熟稔一般先给了他一个拥抱道:“我的耶尔,好久不见,看到你这么精神,真是太好啦!”
方思弄不习惯与人接触,感觉不适,这时他眼前忽然出现一行字:[你认识德莱塞·亚特伍德,但你不太想与他谈论起过去。]
而下一刻,元观君又接着说道:“耶尔,你的父亲,马修先生还好吗?”
“还好。”方思弄也是刚知道自己名叫“耶尔”,更不知道马修是谁,心念一动,想起那个老头,他会是元观君说的“父亲”吗?
方思弄不动声色地敷衍了一句,又把元观君推开,问道:“你今天想拍一张什么样的照片?”
“太好了,太好了,希望你们能永远这样下去。”元观君笑得相当真诚友善,“哦,照片。对,我是来拍照片的……其实不是,我主要是来看你的!”
方思弄感到一种从肺腑中涌上来的烦躁:“那你到底要不要拍?”
“要,要,我当然要拍。”元观君碰了碰他的肩膀,自顾自走到沙发上去坐好,完了还又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不然你和我一起拍吧?”
“我?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拍?”方思弄心中的疑窦更甚,而且本能地不想被拍,“你为什么来拍照片?”
“拍照片有什么为什么?无非就是想要记录一些时光、相遇或离别,我们久别重逢,不应当纪念一下吗?”
方思弄还是不想拍,一边调试相机一边道:“这张照片是我给你拍的,以后你看到这张照片就会想起我,合照便不必了。”
元观君也不强求:“好吧。”
开始拍摄后依旧有个等待的过程,元观君坐在那儿嘴却没闲着,一直试图跟他说话,说的也净是些过去的事情,比如明娜的眼睛还好吗?老爷子还爱去林子里打猎吗?
方思弄都不怎么搭话。
几分钟倏然而过,照片也拍完了,元观君站起来跟他告别:“我先走了,到时候我会来取照片的。”
“到时候?”
元观君确认道:“明天,我明天会来。”
果然是明天。
方思弄勉强笑了一下:“好的。”
元观君冲他摆摆手:“再会,耶尔。”
“再会。”
元观君离开后,方思弄今天就没有其他预约,不过明天有多人取照片的事迫在眉睫,他又回到了暗房中,开始洗今天的照片。
将湿板浸入定影剂中后,他获得了一段时间的空闲,便决定继续把照片看完。
其实在看过玉求瑕的那张照片后,他心里是很恐惧的,可同时他也清楚,哪怕只是为了玉求瑕,他也要尽可能多地收集信息。
多看照片,找出照片中的共同点,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他端着架子回到光线明亮的摄影间,再次确认了沙发和摇椅上都没有人,才开始继续看照片。
不过,剩下的照片没有他预想中的恐怖元素了,张秀晶和余春民的照片都挺正常,比较接近余娜的照片,整个人的身体和五官都没有什么形变,只是情绪极端一点,余春民显得很颓废,张秀晶倒是还蛮开心。
至于最后那张照片,方思弄怀疑是拍的时候出了状况没拍好,黑乎乎的一团,可能是没对好焦,或者模特在乱动,或者镜头被污染。
到这会儿,定影时间也差不多了,方思弄返回暗房,将今天的照片捞出来。
蒲天白和花田笑的那张是先放下去的,自然也是先捞起来的,然而都不用垫底细看,刚一捞起来方思弄就感觉白毛汗爬满了全身。
明明是两个人的照片,但画面里有一半都是空白的。
照片里没有花田笑。
第153章 十三人07
一时间, 许多过往的画面一股脑涌入方思弄的脑海,花田笑的脱线、演技、淀粉肠、猫毛过敏、还有那张空空荡荡的教室,只存在于他的记忆中的, 只有花田笑和李灯水的照片……
一件事情可能是巧合,两件事情也可能是,但如此多的端倪积聚在一起, 还有可能只是疑心生暗鬼吗?
方思弄抖了抖肩膀,想要甩掉后背上毛骨悚然的感觉, 效果不佳,他把这张照片在晾晒架上放好,又拿起元观君那一张。
看清照片的那一刻, 他脸上的表情完全凝固了,寒意更甚。
完全糊了, 黑乎乎的一团,只能隐约想象出一个人形。
当然有可能是机器的问题, 现实中这种情况也并不少见, 但依然是那句话, 巧合太多就不再能称之为巧合。
——这张照片,他之前见过一模一样的。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拍好的、放在晾晒架上的那堆照片的最后一张上面。
是机器两次出了问题?
这当然是有可能的。
但方思弄更相信另一种可能——不是机器的问题, 而是被拍摄者的问题。
也许是元观君和之前那个被拍摄者一样,在这台相机中呈现的形象都是一团黑雾, 她们本身有什么问题。
还有一种可能,是这两团黑雾,都是元观君一个人。
她对他饰演的摄影师“耶尔”也的确表现出了久别重逢的熟稔,之前“耶尔”也曾经给她拍过照片,这说得通。
那么她到底是有什么问题,才会在照片中以这样的形态呈现呢?
当然她并不是唯一一个拍出来奇怪的人, 只是比较触目惊心一点。
而这些照片中的其他人的变化,又是什么逻辑?
自然晾干后的湿板还需要进行一些处理,对图像进行必要的修复和增强,最后刷上一层保护漆然后装框。方思弄整个下午都在干这件事,同时在思考照片的问题。
不知不觉竟然就到了晚饭时间。
因为对光线的需要,下午的工作方思弄都在摄影间中进行,他不是不怕轮椅老头,可他更怕窗户孔洞中的徐慧芳和方佩儿,所以比起自己的房间,他还是选择了这里。
在他将最后一个金属扣扣好、完成所有工作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饭做好了么?”
“马上。”他下意识回答道,却在下一秒毛骨悚然……他好像没有听见开门声啊?
他猛然回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他咽了口唾沫,转头看向摄影间的大门,猜想是不是姚望在门外说的这句话,他精神不集中听岔了,以为是在房间里。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大跨步走出大门,想象着能在走廊里看到姚望的背影,毕竟以声音、距离和行动为相互影响的变量分析,姚望刚刚站在门口说话,而他立即追出去,不管她是想要下楼还是回房间,都应该那还能看到背影。
而很难说是出乎意外还是意料之中,走廊上也空无一人。
恰好一阵穿堂风吹过,吹得人透心凉。
方思弄强自镇定,下楼做饭。
他还是做了三份。
把饭在桌上摆好,他正在犹豫要不要上楼去叫姚望,就听见了脚步声,很快,姚望出现在了油灯的“光圈”里面,踩着饭点在饭桌上坐好了,直接开吃。
方思弄也坐下来,稍微等了一会儿,发现那老头没有出现的迹象,又开始犹豫要不要去摄影间叫他,毕竟昨天也算是他叫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