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弄觉得心脏一痛,喘不上气来。
与此同时,一双肥腻的大手从后面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方思弄,醒醒,醒醒。”
他感觉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脸。
“方思弄,醒醒。”
“嘶——”
意识回归,他吸进一口气,猛然坐起来,差点跟玉求瑕脸撞脸。
“没事了,没事了,不怕不怕,没事了。”
玉求瑕在摸他的脸,手指微凉,却让他感到舒缓和安全。他又喘了一会儿气,渐渐完全清醒过来。
他的余光扫到窗户上的白孔孔,知道天亮了,又着重注意了一下手下的触感,是床褥不是纸币。他不放心,低头看自己的身体,没有烧焦溃烂,还是个人样。
呼,果然天亮了,夜里那些东西都消失了。
他刚放下一点心,倏然又转过头去看张秀晶昨晚睡的地方,没人。
玉求瑕道:“惠勒女士已经下去准备要带进林子的东西了,我看时间差不多,就来叫你起床。”
“哦,哦。”方思弄反应还是有些慢,懵懵地回答道。
玉求瑕蹙眉看着他,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思弄的眼睛缓慢地眨动了两下,目光投到玉求瑕脸上,几秒后,昨夜梦中那个让他肝胆俱裂的场景又跳到眼前,虽然理智上知道是梦,可画面实在是太有冲击力,现在看到玉求瑕,他不免就想到那个画面中,玉求瑕艳鬼一般的面目身段,和烛光中唇角的一抹殷红。
那是一个他被切实背叛了的画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刚跟玉求瑕在一起的时候,他其实真的深想过类似的场面,因为他实在是没有能永远做玉求瑕的唯一的信心。而在决定要当玉求瑕的家人之后,这些想法也时不时会冒出来,但那会儿他只会自顾自地决定:如果有一天他和玉求瑕分开了,嗯,这里指的是不当情侣了,他依然要当他的家人,那时候,他也势必也要接受玉求瑕新的爱人。
想象中他觉得自己是可以接受的。
现在看来,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己。
他和玉求瑕之间,除了爱人和陌生人,好像没有别的可能。
他伸手搂住玉求瑕的脖子,转脸在玉求瑕的衣领里深吸了一口,像吸了一口猫薄荷,浑浑噩噩的大脑勉强清醒几分,回归正常。
玉求瑕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再追问,只是抚了抚他的后脑,轻声道:“清醒了吗?我们该出发了。”
第159章 十三人13
大概因为小屋就在森林入口处的缘故, 参加“林神祭”的人都到了这里集合。
等方思弄他们吃完饭后,人已经基本到齐了。
这些人几乎都是方思弄见过的熟面孔,应该说所有他在世界里认识的活人都在这儿了。除了一起经历了数个世界的老手以外, 再加上张秀晶、余娜和广波鸿,以及另外两个陌生女生,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那两个女生中的一个方思弄见过一面, 是跟余春民一起来拍照片的那一个。
这女孩长得跟第一天消失的那个女孩差不多,照片效果也差不多, 而方思弄没见过的那个,跟她们长得也差不多——身材姣好,面容靓丽而充满科技感, 身高体重感觉也大差不差。
方思弄大胆推测,这姑娘照出来可能也会跟那两位差不多, 都是血尸加金箔。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他晚上遭遇的“自己变血尸”、“满床是钱”应该都是她们影响的, 换句话说, 是因为他给她们拍了照片, 才会遇到那些东西。
那其他东西呢?血手女、砸门声和肥猪男是不是也是这样?也是他拍过的人留下的影响,那会是谁?
而她们三个为什么会这么相像?因为都是这个世界的NPC吗?如果真是如此, 那管理这世界NPC的东西审美还挺前卫。
NPC肯定和世界的谜题有关,在照片里她们的形象都是血尸加金箔, 又暗示着什么线索?
一边思考着这些,方思弄一边跟着队伍走入了巨木森林。
森林的入口是一条由巨大藤蔓编织的通道,有点像宫崎骏的《龙猫》中的那一条,不过远没有那么明媚,一股奇异的冷气弥散在这里,而且越往里走越冷, 方思弄听到了别人牙齿发颤的声音。
等穿过这条通道,他们就进入了森林,从里面看,那些树木更巨大了,每一棵都像一位擎天巨人,遮天蔽日,阳光难以透过茂密的树冠,整个森林显得异常昏暗。那种寒意更甚,让人感觉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有的人开始在行李里翻找,之后数盏油灯亮了起来。
这十几人每个都背着沉甸甸的大包,有的还拉着车,方思弄猜上面放的是“灵体”,因为形状很引人遐想,车也刚好五辆。
玉求瑕拖着的小车是第六量,比那些车要小很多,他自己加耶尔一家三口的行李都放在上面,还有耶尔的相机。
方思弄也从里面找出了一盏油灯点上,提着。
这时有人轻轻说了一声,好像是花田笑:“好冷啊。”
随即是蒲天白:“叫你多穿一点。”
方思弄忽然意识到,这是进入森林之后,第一次有人说话。
而有人说过话之后,所有人仿佛如梦初醒,整个队伍的气氛要放松一些,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又走了片刻,前方渐渐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落下来,方思弄他们小屋四人走在队尾,那道小身影逐渐来到他们身边,是李灯水。
“文森医生,我按照你说的,各种药粉都带了一些。”李灯水说,“带了不少。”
“好,做得好。”玉求瑕转头跟方思弄介绍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她叫安琪,是草药铺家的丫头。这位是耶尔,他是一位摄影师,这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父亲去年参加‘林神祭’前也找耶尔先生拍过照。”
方思弄想了想道:“那你怎么不来拍?”
“我妈妈说我会没事的,用不着拍照片。”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方思弄眼睛一眯,还是想问清楚:“你爸爸……”
李灯水肯定道:“他没有从去年的‘林神祭’回来。”
她当然不可能对这个世界发给她的虚空父亲有什么感情,说这些都只是在传递信息。
这段对话说明,“林神祭”果然是有很大危险的,那些到他照相馆来拍照的人,可能是些不确定自己能否回去的人,所以提前拍照留个纪念。
这时玉求瑕道:“你妈妈说得没错。”
他在对李灯水说,她会没事的。
“嗯。”李灯水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低声道,“我有点想我妈妈了。”
过了一会儿,李灯水又问道:“文森医生,你说……为什么会有‘林神祭’呢?”
“我们生于森林,也要归于森林。”玉求瑕还没开口,走在前面一个、拉着车的余春民就道,他一直竖着耳朵在听他们说话。
他偏头示意了一下自己拖着的车,这车的轮子是特质的,很适合在丛林中行进,车板上躺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像个人。
“这是去年镇上过世的人,我们要把他们带去灵地。我们林地之民都要去林神赐福的灵地埋葬。”
从在“世界”中相遇以来,余春民对李灯水总有种超乎寻常的耐心,说话也总是黏糊糊的,像在哄小孩,李灯水从一开始的抗拒不解到现在几乎已经有点习惯。
李灯水是个不谙世事的高中生可能不会多想,但在一个成年人眼里,余春民这些行为就不太合适,有点恋/童嫌疑。
方思弄一直都比较关注这一点,只是这么多个世界过去,余春民也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行为,他自然也不能做出什么反应。
但这时方思弄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起昨晚梦中的小女孩。
之前他确实也给余春民拍了照片,那小女孩可能会和余春民有关吗?
不对……小女孩应该是梦吧?
……也不对,如果是梦的话,张秀晶又怎么会在他“梦醒”后,做出和小女孩一模一样的表情呢?
……可是、可是……如果小女孩不是梦的话,那在遇见小女孩之前……玉求瑕和那个看不清脸的人在床上的那一幕……也就不是梦了?
他有些不明白了。
昨晚的经历太复杂,今天一早也是兵荒马乱地就出发了,他没来得及深想这件事,而且他现在脑子还出了一点问题,只能单线程地思考。
那如果……如果那个真的不是梦……确实,再想一想,暗房的架子上本来就有一张玉求瑕的照片,他出现在晚上也并不奇怪。
……那玉求瑕到底是在和谁……?
会是认识自己之前的对象吗?可玉求瑕从来没有提到过……说起来,楚深南之前提到的于筠也没听他提起过。
所以,那个看不清脸的人真的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吗?来自玉求瑕过去的心魔?
“怎么了?”玉求瑕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没反应,又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怎么这样看着我?”
方思弄自己把自己想难过了,虽说玉求瑕在遇到他之前还遇到过别的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都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但知道有这种可能性,他的心就难受得皱缩起来。
不是要胡思乱想,跟玉求瑕重归于好后他们约定过,以后一直要坦诚相待,不要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讲。
他有心想问,但在世界的禁言条件下也做不到,只能黯然地摇摇头:“没什么。”
玉求瑕微微蹙起眉头:“有事要跟我讲啊。”
另一边好为人师的不只有中年男人余春民,中年妇女张秀晶也加入了进来,跟李灯水说:“安葬灵体是一方面,另一个方面是接受林神的检阅,我们林地之民一生必然要进入巨木森林一次,林神的慧眼会照彻每一个人的心灵,只有好人善人才能离开森林,继续生活。”
说这话的时候她中气十足,一点没有在演的感觉,大概非常确信自己是个好人。
“这些妈妈都跟我讲过,我只是不明白。”李灯水反问,“那不进来会怎么样?”
余春民道:“就会被林神驱逐,死后也不能埋葬进灵地。”
李灯水不解:“那又怎么样?死都死了。”
余春民脸一板:“小姑娘家家,说什么死不死的。”
再前面的花田笑冷笑一声:“大哥,爹味收一收,太重了。”
余春民一嗤,颇为不满:“你们现在这些小年轻是不得了,说都不兴说一句的,说了就是爹味重。爹味怎么了?是不好的词语吗?没有爹能有你们吗?”
“行了行了,跑题了跑题了。”再前面一个的蒲天白提起一点声音打圆场,“我说各位都省点力气吧,口水说干了一会儿不好找水。”
感情所有人都在听他们说话。
几人确实都听进去了,闷头走路,不再言语。
一行人就这么在林子里走了大半天,鞋子被潮湿的泥浆和杂草糊满,各自带的水也差不多喝完了。
终于,在焦虑几乎要笼罩整支队伍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条小溪,溪边还有一块较为平整的平地,上面铺满了枯叶。
走在队头的元观君道:“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众人没有异议,纷纷在空地上卸下身上的行李,找出水袋去打水,元观君又提醒道:“最好还是烧开了再喝。”
井石屏倒是没有废话,已经默不作声地架好一口锅,蹲下身子点火。
方思弄他们走在最后,行李也理所当然卸在人群最外围。张秀晶拿着几只水囊去打水,玉求瑕跟着去帮忙,姚望跟方思弄一同留下来守着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