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应该继续前进,还是原地等待?
是会离终点更近,还是离死亡更近?
等心跳终于不跳得胸腔难受,他站直身子,尽全力观察周围各个方向。
白雾笼罩了一切,在流动的雾气中,他眨着酸涩的眼睛反复观察,终于在一个方向发现了一个不同于白雾的实体,还是一个人型。
虽然刚遭遇了血手女,可在一片惨白中那就像大海中的锚点,他不得不抓住,慢慢走了过去。不过有刚刚的经历,这次他决定要看清楚了再行动。
不过这次不一样,等走了一会儿他就发现,那并不是个人,因为太高了。
那是一棵树,像一个人一样的树。
树干修长,从地面向上逐渐变细,仿佛是女性纤细的腰肢,再往上的分叉处却有两个光滑的树瘤,是乳/房。整棵树形状婀娜曼妙,就像一个亭亭玉立的女人。
它甚至还有一个特别突出的节疤,像是人脸,站在树下,那张“脸”上的“眼睛”仿佛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宛如活物。
就在方思弄感觉自己与它“对视”了的那一刻,他猛然一个激灵,心想:我刚刚不是还站在远处吗?现在怎么已经走到树下了?
下一刻,他脚底一空,整个人猛然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第161章 十三人15
“啊呃——呃……”
他没有落下去, 他整个身体悬空了。
所有重量都靠脖子支撑。
他的脖子被一双手掐住了。
被一个女人,被那棵树。
他分不清到底是那棵树变成了女人,还是凭空出现了一个和那棵树很像的女人, 她就是普通人类大小,可要真是一个普通人类女人,绝不可能徒手承担起他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
她从洞口上面探身下来, 双手掐着他的脖子,面目狰狞, 满面泪痕。
“咯咯……”
颈骨传来不堪重负的声音,方思弄几乎要被掐晕过去,世界在他面前变成了一片白霭, 女人的面孔、地洞的边缘和天空中的树冠在他眼前晃动,他感觉到了死亡。
他用双手扳着女人的手, 可她的手纹丝不动,摸起来像粗糙的树皮。
女人似乎在哭, 或者在说些什么, 但他听不清楚。
缺氧造成的后果越来越严重, 他脑子嗡嗡的,双眼翻白, 手上的力气也即将流失殆尽……
就在他脱力的那一刻,他的一只手腕被捉住了, 随即那里一痛,连带着他整个人向上一提。
天旋地转,他跪在地上,一边疯狂呼吸一边干呕。
玉求瑕半跪在他旁边抚摸着他的背。
他缺氧太久,脑子不清楚,只能模糊明白刚刚应该是玉求瑕把他扯出了那个洞, 至于玉求瑕是怎么处理那个女人的,他没有注意到。
等他终于平复下来,眼前的黑雾褪去,看清了玉求瑕的脸。玉求瑕盯着他的喉咙神色不善,但触摸那里的手却很轻柔。
他缓过一口气,嘶哑地问:“刚刚……那女人怎么样了?”
玉求瑕眉毛一蹙:“什么女人?”
方思弄惊讶地睁大眼:“……刚刚那个,掐我,咳咳……的,女人。”
“我没有看到什么女人。”玉求瑕指向他身后,“我就看到你的脖子被卡在那几条树根中间,差点就要掉下去。”
方思弄回头一看,看到那个大洞,但根本不是他刚刚感觉中的无底深渊,只是一个目测不到五米深的坑,下面摆着明晃晃的竖直的刀具,看起来是一个捕猎者布下的陷阱。
而在洞的边缘,有几条粗壮的树根,遒劲地盘绕在一起,中间有个弯曲的凹槽,玉求瑕说他刚刚脖子就挂在那里。
他又转头去看那棵女人树,发现它确实还有几分人体的影子,可硬要说它有多像一个女人,又实在有点牵强。
“之前我们是怎么走散的?”方思弄问道。
“我不知道,我一回过神来原地就只剩下我一个人。”玉求瑕牵着他走出一截,离开那片树荫笼罩的范围,“当时没注意,不过我现在回想起来,人是一个一个消失的。”
“什么意思?”
方思弄看着玉求瑕的脸,发现玉求瑕的状态也不是很对,肉眼可见的焦虑和紧绷,甚至还在微微发抖。而且从见到他之后就一直拉着他,没有一刻放开他的手。
“之前走着走着我就觉得少了人,但当时我猜测是雾太大吞没了前面某些人的身影,可我现在忽然回忆起来,在我记忆中最近的画面里,除了走在我前面的你,还有就是井石屏和元观君的背影,但他们明明就走在最排头。”
如果只是雾气遮挡,不可能最排头的两个人能看见,中间的人却看不见了。
方思弄也没有想明白:“我明明一路都在数人数……”
“别纠结这个,‘世界’发展到现在,早已能影响我们的思想。”玉求瑕道,“抓紧我,不要离开我。”
“玉求瑕,你也遇到什么了吗?”
方思弄一只手被玉求瑕牵着,从斜后方看着玉求瑕的背影。玉求瑕的手冰冷,传来清晰的颤抖,整个人明显还处在应激状态中。他猜测,玉求瑕一个人的时候应该也在雾气中遇到了什么。
他明显感觉玉求瑕听到这个问题后脊背僵了僵,但等了片刻,等到的却是:“没什么。”
方思弄心中涌起一阵难过,他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了玉求瑕还对他有所隐瞒,明明他们约定好再也不对彼此有所保留。
下一刻,他心中又升起另一个想法:是啊,他们约定过,而玉求瑕说过自己“一生只撒一次谎”,他也愿意相信玉求瑕会信守诺言,可玉求瑕现在这样说,是否本身也是在向他传递信息?
以玉求瑕的智商,如果真的不想让他发现端倪,随便编一个经历就行了,或者不要有那一个停顿,直接演出惊讶的表情就行,不会让他感到难过,进而意识到不对。
玉求瑕刚刚的反应明显就暗示着:我确实经历了什么,但我不能对你说。
是不能对他说,还是不能对摄影师耶尔说?
他盯着玉求瑕的下颌线看了一会儿,扯开话题:“我们在往哪里走?”
他们一直在走,但在他看来,周围一直都是大雾。
玉求瑕道:“如果我说不知道,你会害怕吗?”
方思弄:“当然不会。”
他说的如此理所当然,因为他真的不怕玉求瑕会把他带去哪里,地狱也没关系。
玉求瑕停下脚步,回过头,垂眸来看他。
玉求瑕的眼睛在这个视角下美丽惊人,如同世界上最昂贵的宝石,万千光华流转其上,仿佛一万个芥子世界在里面运行、爆炸,像一场雪崩,又像这漫天的雾。
他在那场弥天大雾中看到了自己。
“小雪。”玉求瑕叫了他的小名,抬手用指腹按住了他的嘴唇,摩挲片刻,忽然靠近,然后在咫尺之隔的距离停住。
呼吸交缠。
“小雪。”玉求瑕用鼻尖轻轻蹭着他的,良久后,声音飘渺轻忽地道,“还好你在。”
然后垂头,完成了这个吻。
方思弄只觉心中涌动着一股巨大的流质,冲刷着,激荡着,不知道第几次生出了“这一刻就死掉也没关系”的念头。
他的手无意识地攀上玉求瑕的脊椎和后颈,他们在一起发抖,也一起平息。
这一吻毕,方思弄感觉自己又无端生出许多勇气。
也许是人有勇气的时候运气也会变好,又走了没多久,他们就在大雾中看到了一片林子,这很奇怪,因为这场雾原本就在巨木森林中出现,可此刻,那些巨木却仿佛全部消失了,世界变成了一片白色的虚空,而在这阵虚空中,出现了一片更矮小的林子,与巨木森林仿佛是处于不一样的时空。
他们走到林子入口,是的,这片林子有一个很明显的入口,墨绿色的藤蔓编织出一条阴暗的长廊,在他们视线尽头分成两条。
两人走进去,很快站到了岔道上。
“走哪边?”方思弄问道。
玉求瑕对着两条路都看了有一会儿,摇摇头:“我不知道。”
方思弄也看了那两条路很久,觉得两边都一样,像黑洞一样,可是不往里走行不行?又回到外面的白雾中去?
他把跟玉求瑕相握的手又紧了紧,道:“你走吧,我跟着你。”
他们便走入了左侧的通道。
在黑暗中行走了不知道多久,前方传来一点光,走近了发现,那里又出现了两根岔路,跟之前那两根几乎一样。
玉求瑕再次选了左边。
不久之后,又来了一次。
通道中的黑暗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唯一与世界的联系好像只有玉求瑕的手。在这种黑暗中方思弄杂乱的思绪逐渐平息,他忽然想到,玉求瑕刚刚好像叫过自己“小雪”。
确实是。他又想了想,玉求瑕的确叫了。
于是他也试探性叫了一声:“玉求瑕。”
玉求停住脚步,问:“怎么了?”
按理说跟剧情无关的内容都会被这个世界“禁言”,现在这里伸手不见五指,两人连彼此的脸都看不见,玉求瑕能停下来,说明确实听见了那三个字。方思弄很惊喜:“你能听见?禁言解除了?”
“有可能。”玉求瑕道,“也有可能是这个空间,不受剧情限制。”
方思弄连忙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之前我好像一直被什么力量阻挠着,一直没能把这件事说出来。”
“你说吧。”
“花田笑有问题。”方思弄道,“这次的照片中,他依然不存在。”
“你是说‘耶尔’的照相机拍出来的?”
“对。他与蒲天白合照,照片中只有蒲天白一个人。”
玉求瑕又拉着他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问:“你说了‘依然’,是为什么?”
“我有没有跟你提到过?之前在‘琵琶记世界’中,我曾在三号楼的那间大教室里拍过一张照片,那张照片里有很多人,有蒲天白、余春民、桑滁、吴俊明、还有一些其他误入者,可他们在照片中都不存在,照片拍下了整间教室,可只有花田笑和李灯水存在……”方思弄心脏一跳,忽然也意识到了不对,“不,不对,他们两个是那张照片中唯二存在的,不是不存在……可在我的概念里,这两次异常是一样的。”
玉求瑕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紧紧握了一下:“别怕,别怕,你慢慢讲。”
方思弄便从头回忆:“现在想想,花田笑难道不是最开始就不对劲?从‘弗兰肯斯坦世界’开始,他表现得像一个脑子缺根弦的蠢货,随随便便就敢买路边的淀粉肠棒棒糖吃。”
玉求瑕顿了一下:“……这难道不就是蠢货的表现?”
“可他在现实世界中提到过很多次,他不能摄入淀粉和糖分。”方思弄道,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立起来,“如果他当时确实是一个蠢货,天真地认为‘世界’是一场真人秀,那他应该做的就是延续自己自律的人设,他会在镜头面前就那么破戒吗?但他仿佛提前就知道,那个世界的东西可以吃,不会发胖,也不会被其他人知道。”
“逻辑冲突了。不是吗?”越这么说,方思弄便越多地想起与花田笑相关的违和之处,狠狠抖了一下,喃喃道,“他真的是一个真实的人吗?”
“……他会不会就是‘第十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