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天白走过去,拎起她的一只手指向方思弄:“你从这儿开始数!重新数!”
场面一片死寂,好像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
方思弄再次感觉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他们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没有,而从他的视角看出去,每一个人都显得一脸灰败如同蜡像,凑在一起实在是让他有种绝望的联想——一张具象的“尸体派对”图。
“……你在说什么啊?”张秀晶一双肉嘟嘟的嘴唇激烈地碰撞着,整个人吓得都要撅过去了,看着蒲天白就像看着一只鬼,“这哪里有人啊?”
蒲天白也被吓得一下子撒了手,又看了方思弄一眼:“……你看不到他吗?”极度恐慌中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回忆起了剧情,“他不是你丈夫吗?你们住一起啊!”
张秀晶直接跳起来:“我丈夫?我丈夫很多年前就死了!”
蒲天白冲她摆摆手,想让她冷静下来:“我说的不是你现实中的丈夫……”
“我当然知道!别把我想得那么笨!”张秀晶说,“我知道你指的是耶尔!我说的也是耶尔!他死了很多年了!”
“可是……”矛盾太多了,方思弄也忍不住求证,“可是你跟我明明有交流啊!你还给我做了饭……”
张秀晶立即道:“我是给你做了饭!你吃过吗?”
“那是因为……”因为他觉得食物有问题,才故意不吃的!可他没有说出来,不只是因为她立即打断了他,还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虽然是他觉得是自己故意不吃的,可这么多天过去,他却并没有感觉到饥饿。
“天知道为什么死人在那栋屋子里都能复活!眼前还有字让我每天做四份饭!这谁能受得了啊?天天跟鬼一起吃饭谁受得了?老娘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呜呜呜——”
那边闹得热火朝天,而在人群最后面,两个女孩蹲坐在地上,小小两团,被笼罩在阴影里,根本难以察觉。
“你看得到他吗?”姚望问。
“看得到。”李灯水用一个小石块在地上写写画画,轻声回答,“但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张阿姨在数人数的时候,我也没有意识到她没数到方哥。”
姚望盯着她颤抖的脊椎看了片刻,又去看她用小石子划下的痕迹,有数字和字符,她看不懂,就问:“你在做什么?”
“做数学题。”李灯水说,“去年竞赛的最后一道大题,我忽然想到了另一种解法。”
姚望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感慨道:“你这时候还能做数学题?”
“数学让我清醒。”李灯水说,“数学是最美丽的存在,公平、优雅、有秩序,不会被其他任何存在影响。”
她真的很喜欢数学,沉浸进去之后整个人都平静下来,吵闹、恐惧或者身旁那道有力的目光都不能侵扰。
张秀晶扯着嗓子哭,方思弄还想多问两句,还没开口就被玉求瑕一把拉走。
玉求瑕浑身冷气四溢,已经来到了爆炸边缘,丢下一句:“我们单独走。”
话音未落,事情就发生了。
不知道是一阵风还是别的什么划过,还亮着的两盏灯同时熄灭,现场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之中。
紧接着是尖叫,还有刀锋划过空气和血肉的声音。
人群开始奔逃,方思弄也被玉求瑕扯着跑起来。
太黑了,理应看不到后面是什么在追,但方思弄被追过,所以知道,就是血手女,果然,来到“迷宫”之后,她从镜中世界降临现实,生杀予夺不过片刻之间。
不知道跑了多久,身遭逐渐只剩下另一个人的喘息声,而身后的追击声也消失了。
方思弄停下脚步,玉求瑕也被他带得停下来,两人相对着喘了一会儿气,方思弄一发力将玉求瑕推到了墙上。
他问玉求瑕:“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剧本了?”
玉求瑕没有吭声,他趴在玉求瑕胸膛上,只能听见里面擂鼓般的心跳。
他又追问道:“是什么?”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后,他感觉玉求瑕低头亲吻了自己的发顶:“方思弄,我会带你出去的。”
“是什么剧本?”方思弄攥紧他的双臂,精神上的重压几乎将他压垮,“告诉我!”
玉求瑕平静地说:“你要是出不去,谁也别想出去。”
“疯子!”方思弄几乎要哭出来,他现在只想弄明白自己是否存在,“疯子!”他又骂了一声,“如果我出不去,你留下来陪我就好了,让其他人出去吧!”
“我就是疯子,你管我。”玉求瑕低头堵住了他的嘴,这个吻汹涌爆裂,直把他呼吸榨干、四肢发软。
他的脑子一阵一阵地发飘,恍惚间听到耳边响起一声哽咽。
“只有你能管我。你得跟我出去。”
第174章 十三人28
方思弄望着玉求瑕的眼睛, 在一片死寂中,砰砰、砰砰,他听见两个人的心跳交缠着。
他张了张嘴, 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而正是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带动了一丝气流,这阵气流带来了一种气味,通过鼻腔传到大脑皮层, 让他浑身战栗。
尸体派对。
他又闻到了。
“小雪……”玉求瑕还在亲吻他的额头和脸颊,“你要相信我。”
方思弄脑中却已陷入了一片混乱, 他既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又不能确认玉求瑕的存在,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像一片微弱的烛火在狂风中飘摇, 他要被恐惧吞噬了。
忽然,他耳根一动, 捕捉到一丝破空声,下意识就拖着玉求瑕往旁边一扑, 下一刻, 他们刚刚靠着的那面墙壁就传来一声脆响。
那声音对普通人来说很陌生, 但做影视后期的人却很容易听出来,因为他们曾绞尽脑汁地在作品中还原这种音效。
是枪声。
“快跑!”他拖着玉求瑕跑起来, 枪声却并未止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
他还是很震惊, 感觉世界观还没进行到有枪的年代:“怎么会有枪?”
“是井石屏。”玉求瑕已经想到,“他以前在中东那边做过雇佣兵!”
是井石屏的心魔!被拿着枪的人追杀!
这太超标了!人怎么跑得过枪?
方思弄在心中哀嚎,却没有喊出来,这不是他的性格。
好在迷宫够复杂,每一条直道也不长,他们跑了很久也没被打中, 可惜也没有甩掉开枪的人。
“小玉!小方!这边!”
忽然,在一个岔道很多的拐角,元观君的身影出现在左边尽头,招呼着他们过去。
那一个瞬间,过不过去另说,虽然从进入这个世界以来玉求瑕就对元观君表现出了敌意,他很有可能不愿意过去,可冷不丁被叫了一声,是个人都会被分散一下注意力。
而正是这一瞬间的迟疑,让玉求瑕没有避过下一颗子弹的袭击。
方思弄想也没想,一把将玉求瑕推开,“噗”的一声,听见子弹射入自己身体的声音,过了好几秒之后才感觉到疼。
玉求瑕转身要来拉他,然而追击者们眨眼便至,它们是一小队人,五六个,浑身包裹在一片混沌的黑雾中,看不清脸,如同一阵暴烈的黑色风暴,倏然席卷至两人中间。
方思弄被黑色风沙吹得睁不开眼睛,恍惚中只见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在自己眼前展开。
等他再有意识,什么枪口、黑影、风暴都消失了,他斜靠在墙上,周围很安静,从后背贯穿到胸口的墙上还在流血。
清醒了几秒后,他发现自己身处的空间中不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还想不动声色地观察一下,那人却已经开口:“醒了?”
声音很熟悉,是姚望。
他没法再装,沙哑地叫了一声:“姚望?”
“你想叫我明娜也行。”
方思弄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姚望的变化,应该说是变回了本来的她,思维敏捷,嘴上不吃亏,完全不是之前那种飘忽的状态。
他想了想,估摸着以自己这个出血速度,现在只能是任人宰割,所以想问什么也就问了:“你之前是装的?”
“不是。”姚望很平静地回答他,“之前我确实是懵的,集中不了注意力的感觉,直到进入这里。”
“遗迹么?”
“森林。”
“噌——噌——”
姚望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做什么,发出一种让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想问,一张嘴却感觉胸腹间某一块梗住了,喘不上来气,憋了好一会儿才咳出一口血。
伤口更疼了,他靠着墙也坐不住,往一旁倒去,挣扎着看向姚望,有出气没进气地说:“咳……姚望,虽然你现在可能不大想理我,可我恐怕得说……你有没有可能给我处理一下伤口?我可能要死了……”
姚望的动作停顿下来,那种声音也停下来。她转身走到他面前,蹲下,伸手,戳了他的伤口一下。
“啊!”方思弄发出一声惨叫。
这是一个贯穿伤,子弹从他后背到腰的右侧连接处射入,从胸口正中穿出,再往左一点就是心脏,再往中一点就是脊椎,就这么看来他的运气还算不错,没有当场毙命。
被姚望一戳,他疼得蜷缩起来,血一下子流得更凶。
“你……”他抽着凉气去看姚望,眼神肯定是说不上友善。
姚望还轻轻笑了一声,然后说:“你想象,你没有中弹,没有这个伤口。”
方思弄又吐出一口血,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又有些涣散了:“精神胜利法?”
“你怎么不说是临终关怀?”姚望动作如常,很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照我说的做。”
“来,你坐好,你看着你的伤口,看,这么多血。”
方思弄被她强硬地提起来坐好,疼得浑身都在打颤,但忍住了没有发出声音。
“好,现在开始了——你想象,你想象这些血,慢慢流了回去……还有肌肉、皮肤……它们回到该在的位置,对……回去了。这道枪伤根本不算什么,一颗子弹而已,它伤害不了你……”
“好了。”
“好了?”方思弄自己也是懵的,反手去摸胸腹,没有疼痛,也没有伤痕。
他真就这么好了,靠想象?
他跳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确认自己满血复活,脑子离开濒死感统治的范围,又活泛起来。
姚望站在他旁边嗤了一声:“憋这么久可难为你了。”
方思弄冷着一张脸,还是问出来了:“玉求瑕没事吧?”
“不知道,但我想应该没事。”姚望叹了口气,转身去拿放在墙角的东西,方思弄看到白光一闪,发现是把水果刀,她刚刚是在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