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入戏 第170章

他咬牙往前走。

第200章 电影05

方思弄终于来到了五号厅门口, 一次都没有回头。

身后玉求瑕的声音伴随了他很久,但没有到现在,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他也不敢回头确认。

狼狈地扶住五号厅的大门,他只敢往前看,跟他预想的一样, 前方已是一片黑暗,没有了六号厅。

除了他以外, 只有五个人进来,出演了五部电影,一共有五个影厅。果然如此。

这也意味着, 这个世界没有其他新人被卷进来了。

不得不承认,他嗅到了一股浓浓的、“结局”的味道。

他喘匀气, 推开了五号厅的大门。

与前四个影厅完全一样的布置,他看到了银幕上的玉求瑕。

玉求瑕躺在一张华丽的大床上, 整个人被天鹅绒与金丝绸包裹, 裸/露的身体如石膏像一般完美苍白。他微阖双眼, 羽睫轻颤,脸色惨白憔悴, 泛着病态的青灰,散落在枕头上的长发蜷曲蜿蜒, 皆为雪色。

他的身体状况看起来实在不好,也许病入膏肓,也许死去多时。

方思弄感觉自己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了,腿也瞬间软了,他的心仿佛被人紧紧攥住,疼得不行, 与此同时,一股极大的愤怒也在身体里拔地而起,驱散了几乎将他压垮的疲惫和寒冷。

他没有去观众席,而是直接钻进了放映室。这间放映室里的内容与一号厅是完全一模一样的,他回忆着从《十八》中脱离的画面,低头观察脚底的黯淡的方形瓷砖。他找到一个角度,微微后退了一点,感觉自己的手肘撞到电影数字放映设备冰冷的棱角。

就是这里。

他确定,从《十八》出来后,他就是这样的角度,这样的姿势出现在了一号厅的放映室里。

搞清楚从哪里出来,才能找到从哪里回去。

他原地转身,审视操作台上的物品,最终将目光放在了数字放映设备上。

这是电影播放器,理论上来说,也是进入“电影世界”最重要的机关吧。

他半蹲着身体仔细观察,最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数字投影机上,这是放映设备的核心,使用高分辨率的数字投影技术将影像投射到银幕上,这台设备是目前最新的LCoS技术,用光学系统代替了前代的集成电路,核心是在反射式硅晶基底上应用一层液晶,以此来控制光的反射,形成影像。

这些信息都在他的专业知识储备里,但它们出现的同时他不禁又想到,这些信息真的有用吗?如果今天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不是一个摄影师、不知道这些知识,那么就完全没有办法了吗?

思及此,他的思绪收回来了一部分,转而又想:光,光学,光影,光与影……《十八》中的阴影。

在《十八》中他的“阴影活动”能力,是仅限于《十八》,还是这一整个世界呢?

他保持自己双脚的位置不变,再次仔细观察投影机上面因为部件的遮挡关系出现的阴影部分,同时集中精神回忆在《十八》世界的阴影中移动的感觉。

就在他看向主光源背后那个凹槽时,他知道,他成功了。

他进入了玉求瑕的电影世界。

时空的变换只在一瞬间,没有过渡、没有割裂、没有颠簸,甚至没有那种梦醒了睁开眼睛看到现实的过程,他是直接出现在了电影中的世界里,并且他很快意识到,跟在《十八》世界里一样,他依然是一个“影子”。

他来到了一间堪称“恢弘”的卧室。

房间高耸的天花板是拱起的圆顶,镶嵌着繁复的金边与浮雕,穹顶正中是一副描绘天国场景的油画,神话中的英雄与女神身披轻纱,随着云雾飘荡在天际。四壁……不,这个房间甚至不是四壁的,它没有完全封闭,而是由威严的石柱与拱门切割出一个通透的又略显复杂的空间。在重重石柱的包围正中的是一张富丽堂皇的四柱床,金丝织成的绸缎帷幔将其包裹,隐约能看到上面躺着一个人。因为看过刚刚电影中的特写,方思弄知道那是玉求瑕。

他现在应该是待在壁炉里,此时天光敞亮,透过设计精巧的穹顶照耀在那间床上,方思弄找不到阴影可以存在的角度,他进不去,只能在黑暗中等待。

好在没有过太久,一列穿着统一长袍的女子走了进来,每一个都长得标致美丽充满异域风情,可以直接拉去走“维密秀”。但从她们的装束和行为举止来看,方思弄猜测她们是侍女身份。她们光着脚,走路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手里端着不同的东西,以一道清晰的动线绕过路途中的拱门与石柱,径直走到床边。

方思弄终于找到机会,藏在她们身体的阴影里进去了。

他终于没有任何阻隔地看到了玉求瑕,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尖锐的刺痛席卷了一切,他只想惨叫。

亲眼目睹,与在屏幕上看到,完全是天壤之别。

可他现在没有身体,发不出一点声音、做不出一点动作。

只见在厚重天鹅绒被褥、深紫色与金色交织的枕头中间,玉求瑕浑身惨白地躺着,眼睛甚至没有力气完全合上,露着一道白缝。他的头发也完全白了,整个人没有一点别的颜色,宛若一尊瓷偶,亟待碎裂。

第一名侍女端着的是一盆热水,水面上漂浮着几片细致的玫瑰花瓣。她将水盆放在床边,轻轻浸湿了一条细软的丝巾,随后细致地为玉求瑕擦拭面颊和手臂。在这个过程中,后面两个人会帮助她抬起玉求瑕的躯体四肢,也是这时方思弄发现玉求瑕的身体似乎完全失去了自主行动的能力,它们像面条一样瘫软,简直要让人怀疑里面是否还有肌肉和骨骼,只能任人摆弄。

待玉求瑕正面的每一寸皮肤都被细致地擦过后,床的另一边又过去两人,一共四人合力为他翻身,三个人小心翼翼托住他的肩膀、腰部和脖子,第四个人立即用软枕将他身后的空隙填上,就在那短暂的间隙方思弄看到了他的肩胛骨,锋利尖锐,像两片振翅欲飞的翅膀。

与此同时,另一名侍女跪在床边,用一把小巧的银剪为他修建指甲、涂抹精油,床头又过去一个为他梳头发。那一头白色的头发不像白雪,更像陈灰,没有生机,但侍女依然像对待最珍贵的丝绸一样,小心呵护,这让方思弄在极端的痛苦愤怒中又生出几分怨恨,想叫她走开,不要碰他的头发!

清理流程结束后还有进食流程,这个流程似乎更麻烦,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侍女中的一半簇拥到床头,四五只手将他的头抬起,还有人负责轻轻掰开他的嘴,端碗的是一个人,用勺子喂的又是另一个,药汤缓慢流入他的喉咙,每一个人都极尽耐心,但玉求瑕似乎已经失去了吞咽的能力,即使嘴张着也喂不进去,要按摩着他的喉咙才能勉强喝进去一点,大部分都从嘴角滑落,浸湿了她的下巴,仿佛泪水流淌在枯槁的面庞上。

方思弄不忍再看,转开目光,也正是在此时,他只觉得眼前划过一片雪亮——有个蹲在床尾给玉求瑕揉腿的侍女忽然从自己的托盘下面摸出一把刀!

在一片惊呼声中,她像一只矫健的豹子,倏然就骑到了玉求瑕身上,高举弯刀,悍然挥下!

而方思弄在这一刻,完全没有思考,近乎本能地靠着她的身体制造出的阴影,挡在了玉求瑕的胸口上。

他感觉自己应该是被刀刺中了,从视角上来说肯定是,那把刀可以说是直接刺进他两眼之间的,但他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就像从《十八》中李灯水的窗台上跳下去的时候一样,没有疼痛,没有“死亡”的过程,下一瞬间,他站在了放映室的地板上。

他立即转身去看影厅的监控屏幕,大银幕上还在播放这场刺杀的后续,慢镜头、大特写,玉求瑕太美了,死亡的那个瞬间更是美得惊心动魄,方思弄相信任何一个导演都会这样处理这个镜头,然而他现在只觉得肝肠寸断。

玉求瑕的胸口插着一把刀,杀手被拉远,死亡却不可避免地降临到他身上。刺目的鲜血从刀锋之下流出来,像雪地上流淌岩浆,又像一朵巨大的、自一个人的胸膛上迅速盛放的石蒜花。

死亡的这一个瞬间光辉而促狭,穹顶上的英雄与女神在氤氲的日光中闪回,玉求瑕的眼睛猛然睁开、血丝暴突,然后又缓慢地、缓慢地熄灭。

然后死亡降临了。

方思弄跪在监控屏幕前,近乎痴呆地看完了这一幕,然后他忽然暴起,扑向投影机,再次尝试进入这部电影。

他再次成功了。

他回到了刺杀荒唐的末尾,这个空间中的一切都混乱癫狂,之前井然有序的侍女们有的尖叫,有的奔逃,有的哭泣,全副武装的侍卫冲进来,整个房间都在晃动,惊恐的人群撞翻了桌上精致的瓶瓶罐罐,瓶中的香料、香水洒了一地,与血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方思弄仍然没有嗅觉,但他认为自己嗅到了浓浓的死亡的气息,就像……就像……

对,就像“尸体派对”那样。

这次他依然“刷新”在壁炉里,趁着侍卫撩起帷幔查看玉求瑕的时候飘了进去,窝在了玉求瑕的脖子与枕头之间的阴影里,在这里他可以清晰地确认,玉求瑕停止了呼吸和心跳,也失去了体温。

是真的死去了。

周围的混乱仍在继续,帷幔外隐隐绰绰的人影来往不断,嘈杂的声音震耳欲聋,但这一切都仿佛与方思弄无关,他好像沉在深海里,与这一切都隔着遥远的水幕。

他觉得深海里很安静,一片黑暗。

只有一个问题浮现在他面前,有且仅有的这一个——

玉求瑕死了,那……那……那我怎么办呢?

第201章 电影06

在刺客、侍女与卫兵们的混乱后, 随后而来的便是大臣要员,每一个过来的人先要来看一眼玉求瑕的尸体,然后尽力从惊异的眼神和表情中挤出生平最大的悲痛之色, 此起彼伏地痛哭一场,又在周围的那些石柱间形成一个个小团体开始开小会。

后来来了一个穿得最花里胡哨的,一头银色假发上戴了一大片羽毛冠子, 身上也有羽毛,还有各种臃肿的装饰, 让他看起来像一只以“鸡毛”为主题的大蛋糕。“大蛋糕”似乎是领袖级的人物,他来了之后小团体们都聚拢过来,听“大蛋糕”发表了一通演讲后, 人群便炸开了锅,随即便是混乱的争吵, 与之前刺客造成的混乱不相上下,吵到后来还动了手, 礼帽、手包和鞋子在空中乱飞, 好一场极具舞台感的大闹剧。

一方唱罢一方登场, 终结这一场闹剧的是另一场闹剧——搞宗教的来人了。他们都戴着非常非常高的帽子,穿着垂坠感极强的长袍, 每个人都像一把笔直的折扇,与“大蛋糕”是两个方向的滑稽。

“大蛋糕”扶着歪掉的假发从打成一团的人堆里钻出来, 大喝三声压住骚动,将“折扇”们往里请。

“折扇”们显然素有威严,大臣要员们也要给几分薄面,众人都闭嘴低头,为他们让出一条通往大床的路。

“折扇”们来到床边,为首的那个念了一串经文, 然后俯身为玉求瑕合上半睁的眼睛。

玉求瑕死了几个小时,这时候才合上眼睛。

之后便是漫长的宗教仪式,哀乐、礼花、冗长的经文。刚还打成一团的贵族们这时又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再度失声痛哭。

可能葬礼的场地还在布置,玉求瑕一直没有被挪动,甚至那把刀还插在他的胸口上。

方思弄全程是木然的,他悬停在世界之外的深海里,漠然地看着这一幕幕。

他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完全没有,他躺在玉求瑕的耳垂背面,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天渐渐黑了。

累够呛的贵族们纷纷离去,这里只剩下几个守着烛火的“折扇”。

夜幕降临,方思弄得到了很多可供阴影存在的角度,他飘到床顶上,从正面端详玉求瑕死去的容颜。

他好美,像一座死去的雪山。

方思弄想着,想降下去,想亲吻一下那两片死去的嘴唇。

忽然,耳边响起一声暴喝:“阴影,离开元首的御体!”

方思弄循声转头,只看到一个跪坐在烛火旁的“折扇”忽然拔地而起,过高的帽子让整个人显得比例失调,站起来的样子像一只高耸的怪物,狰狞地朝他扑了过来!

方思弄下意识想躲,然而下一刻,那人消失了。

刹那间,都消失了,屋内的所有“折扇”和烛火,包括他们傍晚时分抬进来的棺材,都消失了。

方思弄还没回过神来,下一刻,他听见了一声悠长的呼吸,来自身下的人。

他转回头,看向玉求瑕的脸,看到他眉头微蹙、表情有些痛苦,似乎是呼吸艰难,但真的在呼吸。

他又去看玉求瑕的胸口,发现那里没有刀,也没有血。

什么情况?

他更懵了。是幻觉?是臆想?是梦?

可他连身体、连脑子都没有了,还能做梦?

还是说……玉求瑕真的复活了?

===

天光逐渐沁透穹顶上的天国画卷,玉求瑕在晨光中睫毛颤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方思弄蜷缩在床柱和帷幔交汇的夹角阴影中看到了这一幕,悬浮在世界之外的感觉终于彻底淡去,他好像又变回了自己——当然这么说起来就像个笑话一样,毕竟他现在连身体都没有。

天光越来越亮了,帷幔又是半透明的,床栏上逐渐待不下去,方思弄当然也可以选择像昨天一样待在玉求瑕后脑勺周围的阴影里,但今天他不想这样,他得去找线索,守着玉求瑕也没用,因为他完全没法干预这个世界的事情。

找到越多线索才有越大可能把玉求瑕救出去,昨天那种无力的感觉他没办法再经历一次了,他肯定会发疯。

感谢这栋建筑的建筑师,全用柱子和拱门分隔的形式给他提供了很大的便利,他几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他路过执勤的卫兵和往来的侍女,快速把整栋建筑逡巡了一遍。这是一栋恢弘的西方宫殿,只有一层,大体呈现出经典的罗马风格,古老的石材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暖的金色光泽。然而在一些细节处却流露出其他时代的影子,方思弄不是建筑方面的专家,但也算是在影视美术中浸淫多年,他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确切的却说不太上来,硬要他说的话,他会说感觉这里有些东西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比如一些柱子的形制、喷泉的样式或建筑花纹中描绘的英雄故事,他不确定应该属于罗马。

从建筑样式判断,这个世界的时代背景可能是古罗马,昨天那些人来吊丧的时候称呼玉求瑕为“元首”,进而还可以把时代圈定到古罗马共和国末期和帝国早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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