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弄道:“有哪两种?”
“‘死’的那种跟你想得差不多吧,死在那天早上。在一切发生以前,谋杀自己。”说到这儿玉求瑕顿了一下,喃喃自语,“这跟‘弗兰肯斯坦’有点重复啊……”
“另一种呢?”
“‘活’的那种嘛……”玉求瑕又思考了一会儿,眼神放空,在努力进入那部电影,“那就在舞会的那天晚上,带她走吧。”
“带她走?”
“离开,也是一种逃离方式,去往一种……不一样的、也许更有意义的生活。”玉求瑕想象着,“在十六岁的雨夜,一场奇异的舞会过后,少女走出喧嚣的地下室,在街头遇到一个跟她一样从舞会出来,打着伞叼着烟的男人,邀请她一起走,去过另一种生活。”
“听起来像恐怖片。”
“那也许在心智健全的成年人看来并不是一种更好的生活,但她才十六岁,而且是个想死的人,她会去的。”玉求瑕顿了一下,“你去弄一张面具……她会跟你走的。她就是我,她会跟你走的。”
这话听上去,就像是在说“我会跟你走的”一样。
方思弄心头涌上一阵诡异的甜蜜。他知道不合时宜,但他控制不了。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方思弄总结道:“所以,给我的两个选择,一个是杀死她,一个是带她走?”
玉求瑕点头:“嗯。”
“从情理上和我的个人意愿来看,我毫无疑问会选择后者。”方思弄说,“我很难想象我要亲手杀死她。”
玉求瑕笑了一下,开玩笑一般:“杀我倒是很顺手。”
方思弄下意识道:“你不一样。”
下一刻他的脸被扳过去,嘴唇一痛,被玉求瑕咬了一下。
之后又变成了一个吻。
但因为在赶路,这个吻也很赶,只持续了数秒钟就结束了。
分开后两人都没看彼此,欲盖弥彰地说了很多话。玉求瑕:“仔细分析一下,胡刁自杀前未完成的作品就出现在了‘戏剧世界’中,‘哈姆雷特机器世界’对女性主义全新的解读也成为了找到出路的关键,我个人更倾向于‘世界’是会跟随着时代的心境发生变化的,‘带她走’我觉得可行,退一万步说,如果不行,也没有什么损失,‘新月之夜’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就算没能救出她,也只是让她和其他人保持在一个状态中,之后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于是营救方案就这样确定下来。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距离电影院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对话刚结束,方思弄这才注意到电筒还在自己手里,他想着电筒用不上了可以装包里,免得浪费一只手拿,于是他将后背的包晃到身前,然后将电筒往里装。
结果下一秒,“砰”的一声,电筒脱手而出。
他猛然转身看向身后,巨大的心跳声在他的身体里回荡。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玉求瑕在旁边拉住他的手肘,问:“怎么了?”
“我刚刚、我刚刚看到……”方思弄吞了口唾沫,声音颤抖,“又看到那个东西了。”
“那个东西?”
“那个、那个脸像深渊一样的人。”
电筒是那种橘黄色的强光手电,塑料壳子,只有灯泡周围的一圈可以像镜子一样映出模糊的影像,之前在旷野里只有手电筒这一个光源,那里被强光笼罩照不出什么,但现在有了一号厅灯牌的光,电筒也没有开,他刚刚拿起手电筒时就在那圈反光层上看到了那个人,或者说……那东西。
太可怕了……那个角度,那个距离……那东西就像贴在他背上的一样。紧紧挨着他,头就放在他肩膀上。
可他背后又什么也没有。
一时间,那个恐怖版本的“老鹰捉小鸡”的联想又出现在他脑子里,他颤抖着问玉求瑕:“你真的看不到?我背后的东西?”
玉求瑕皱着眉头看他:“你背后没有东西。”
方思弄身体晃了晃,恐惧让他的大脑有点供血不足:“……真的吗?”
下一刻,玉求瑕的身影忽然放大,他被玉求瑕抱进怀里,天旋地转,他们一起倒在地上,滚了几圈,身下传来“喀嚓”一声,电筒被他们压碎了。
停下来后,他被玉求瑕压在地上,惊恐地问:“怎么了?”
玉求瑕道:“你不说没觉得,但你一说,我刚刚好像是在你身后看到一个人影。”
“人影?”
“太黑了,我看不清。”玉求瑕说,“现在又不见了。”
又安静了一会儿,黑暗中什么也没有发生,两人爬起来,方思弄坐在地上盯着碎掉的电筒出神。
玉求瑕蹲着把电筒拿起来检查了一遍,发现已经被他们压扁了,肯定修不好了,只能无奈地把它留在原地,站起来安慰方思弄:“算了,碎了就碎了,反正都到了。你人没事吧?”
方思弄略显迟钝地摇了摇头,又说:“嗯,没事,别的影厅也有的,到时候我们去拿。”
玉求瑕摸了摸他的脸,把他拉起来:“那我们就进去吧。”
第207章 电影12
进入影厅后, 方思弄直接带玉求瑕去了放映室,在操作台上将电影的进度条拖到了舞会即将结束时,然后他给玉求瑕讲了一下自己进去的方法, 玉求瑕努力学习,盯着投影仪的黑色小孔看了半天也没能成功进去,这倒是他们意料之中的, 于是换方思弄来,他成功了。
此时距离“新月之夜”结束不到半小时。
方思弄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依然刷新在李灯水卧室里的书柜旁边,他没有时间犹豫,夺门而出, 跑下楼的时候他似乎听见后面有女人在叫,他猜可能是李故云听到动静起来查看,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管了。
他一路疾跑到了舞会所在的地下室附近,在周边的垃圾桶里找到一个勉强干净的面具, 用雨水冲了冲, 戴到了脸上, 顺便还捡了一张被打湿了一半的城市地图。
然后他去了后巷那边的出口,他之前做影子时跟着李灯水走过这段路, 知道李灯水会从哪里出来。
他靠在出口的屋檐下面等。
在玉求瑕描绘的画面中,他应该有烟有伞, 形象潇洒落拓,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浑身湿透,头发还贴在头皮上,相当糟糕。
更像恐怖片了。
不久后,小出口下面出现了单薄的脚步声, 很快李灯水出现了,她的面具还挂在脸上,方思弄看不到她的脸和表情,但他认得她的衣服鞋子与身形。
在她正从他面前走过时,他发出了一声僵硬的询问:“喂,跟我走吗?”
李灯水被吓得往旁边一跳,与他拉开距离,然后用一种色厉内荏的声音说:“当然不,你是谁?”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我是方思弄,我带你出去。”
李灯水却显得更害怕了,抱紧了自己的手臂:“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别过来!我要报警了!”
方思弄停下动作,猜测“方思弄”这个不属于当前世界观的名字被屏蔽了,他换了一种说法:“我是你外面的朋友,跟我走,你不想去了解一种全新的生活吗?”说着他伸手去拉李灯水。
李灯水并无触动,惊叫了一声,拍开了他的手:“我说了我不会跟你走!我妈还在家里!”
方思弄简直怀疑自己堵错了人,不过这姑娘身形是李灯水的,声音也是……应该不会认错吧?
事到如今也没法讲究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了,怀疑的念头一出现,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直接力量压制将对方的面具摘了,露出一张年轻稚嫩的脸,虽然画着不合时宜的烟熏妆,但毫无疑问,的的确确就是李灯水。
那是为什么?
李灯水难道没有“真实世界”的记忆吗?可是玉求瑕有啊……
李灯水用尽全力地挣扎着:“你放开我!我不会跟你走的!我妈还在家里!我不走!”
方思弄模棱两可地说着,既是在说阿梅的妈又是在说李故云,他只能猜测李故云是李灯水抗拒离开的原因:“为什么不走?你不恨她吗?”
“当然恨!”哪知李灯水来了这么一句,他愣了一下,李灯水趁机挣脱开了,“那又怎么样?我又不可能丢下她。”
她转身往外跑:“我走了,你找别人吧!”
方思弄看了眼时间,只有七分钟了,他没功夫再多说,直接追上去将李灯水捞起来夹在胳膊下面,再次在雨中飞奔。
跟玉求瑕讨论的时候他们也想过在“带走”李灯水之后应该去哪里,结合之前的经验,玉求瑕提出也许你那个手机还会给出提示,跟着提示走好了。
方思弄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提示却并没有来!
于是他只能一边等着可能的提示一边想办法,刚刚在垃圾桶里捡到一张城市地图,等李灯水的时候他发现离这里不远有一间画廊,他决定到那里去。
也许那里也会有十三张画,最后一张正是可以让他们离开的“荷鲁斯之眼”。
这是一个很无厘头的想法,但时间紧迫,他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一路狂奔,李灯水还一直在厮打他,终于在时间结束之前赶到了画廊,却被防盗门拦住了去路。
方思弄尝试着去破坏防盗门,很快发现自己办不到,时间只剩一分钟,他无奈地跟李灯水讲:“李灯水……阿梅,阿梅,你听我说,这间画廊里有十三张画,最后一张上画着鹰头、太阳和月亮,还有一条黑缝挡住了鹰的眼睛,你等画廊开门,你就去摸那张画,你就可以逃离这个世界……如果、如果你进去没有看到这张画,那就下个农历初一过来,你记住了吗?”
李灯水还是一脸抗拒:“你到底在说什……”
方思弄焦急万分,又想到是不是李灯水没有认出他所以这么抗拒,于是一把将自己的面具扯下来丢开,又说了一遍:“你记住没有?”他知道李灯水能记住,她几乎跟玉求瑕一样过目不忘,只要让她相信他说的话就行了。
倒计时结束,他忽然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走了,视线边缘被漆黑的液体侵蚀,李灯水惊恐的脸倏然拉远。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又变回了影子。
他被一股不可知的力量吸回了路灯背面的阴影里,他待在那里看到李灯水弯腰捡起了他消失后掉在地上的城市地图。
为了控制死亡变量,避免出现什么不可预知的结果,方思弄也没法在那里守着李灯水多久,他还要赶着黎明到来的那一刻回李灯水家的阳台去跳楼。
李灯水没有回家,他没法跟着她一起进去,只能先上了顶层,从阳台外面翻到了李灯水卧室的窗台上,卡着时间跳了下去。
成功回到放映室,他发现放映室没人,不过这次没有太惊慌,他猜测玉求瑕是出去看大屏幕了。
他走出放映室,果然在距离放映室最近的椅子上看到了玉求瑕。他走过去挨着玉求瑕坐,玉求瑕自然而然地拉住了他的手。
“怎么样?”他问玉求瑕。
然后他发现玉求瑕的表情并不轻松,抬起下巴冲大银幕点了点:“你自己看。”
方思弄抬头去看电影,发现李灯水打开了自己家门,结果没想到李故云坐在沙发上一夜没睡,见她回来上去就是一顿抽,边抽边骂她年纪轻轻不学好敢把男人带回家!
这男人自然指的是方思弄,李故云昨晚追出来果然看到了他的背影。
“为什么会这样?”方思弄有些不解,“画廊没有开门吗?”
“她没有等画廊开门。”玉求瑕说,“她在画廊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回家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电影特写了李灯水在李故云的拳脚下露出的一双通红倔强的眼睛,然后猝不及防的,黑幕降临,“全剧终”三个大字惨白刺眼。
方思弄更震惊了:“怎么会现在就结束了?”
晚上溜出家门参加舞会,在被母亲收拾的时候电影结束,简直是一种欧亨利式的结局。
方思弄迟疑道:“……是因为选错了吗?”
是因为电影的内核并不会随着作者的心境发展,他们应该选择的还是“杀了她”而不是“带她走”,因为错误的选择,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玉求瑕沉吟了一会儿道:“我倾向于,我们作为外来者,不能直接干预剧情。或者是,我们可以干预剧情,但最终的抉择还是需要电影人物发自内心自己做出。在你消失之后,她自己选择了回家。”
方思弄心脏砰砰跳,他很怕是自己的不当举动害了李灯水:“为什么?她不想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