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条狗。
狗。
另一个场景冲破逻辑,从茫茫的记忆之海中跳到他面前——
「“我还梦到我们以前一起养的狗,叫Kiki……”」
「“我们找到它了,在一个我们现实中没有找到它的拐角,一直叫一直叫……”」
是蒲天白的声音。
这是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说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灯光,有音乐……阔大的空间……嘈杂……周围有很多人——不,不是人……大圆桌……
——是在“樱桃园世界”的宴会厅。
蒲天白在讲述自己在樱桃树的幻境中看到的画面。
「“我看到茵茵了……很幸福,后来她说要分手……我不愿意,一直求她……她说要带我去个地方,但最后又让我走……”」
狗。
叫Kiki的狗。
在现实中走失,在幻境中找回。
「“啊!林子里有条狗!你看它!像不像……”」
「“像什么?”」
「“不,没什么。”」
「像不像……」
像什么?
——像不像Kiki?
刹那之间,方思弄只觉得浑身上下所有毛孔都舒展开了,一个离奇的结论冲破种种阻碍出现在他意识最浅表,他豁然转头看向花田笑的背影,那个结论呼之欲出,却在脸被玉求瑕掰回去、又对上那双浅色的眼睛时,打了一个顿。
他自以为自己已经发现了真相,却忽然思考起玉求瑕能不能承受。
玉求瑕还在问他:“方思弄,告诉我,怎么了?”
“你有没有怀疑过……”方思弄回过神来,斟酌着语句,“就是,我们之前不是说过吗?花田笑,和玉茵茵之间的联系。”
下一刻,他看到玉求瑕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他再次直觉不对,感觉玉求瑕不该是这个反应,但他已经没有余暇仔细思考了,因为玉求瑕已经继续话题,他也看向花田笑的背影,嘴角拉起一个又些微妙的笑容,反问:“你看他像玉茵茵吗?”
方思弄也看过去,花田笑还拉着蒲天白叽叽喳喳。
“是不太像。”他承认,“可你不谈论他们的联系,你直接就说他像不像玉茵茵。”
他又看回玉求瑕:“你已经知道了,他就是玉茵茵。对吗?”
玉求瑕没有回答,但很显然是默认。
亏他还害怕直接揭露出来玉求瑕会承受不住,原来玉求瑕早就知道了。
因为这一会儿的对峙,他们已经停下来很久,前面的两个人已经走出去很远,肯定是听不到他们正常说话的声音了。
方思弄冷冷道:“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们出去再说。”玉求瑕说,“最后一部电影了,马上就能出去,我们出去再说,好吗?”
方思弄很难受,他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了玉求瑕还有事情瞒着他。他惊怒交加、急火攻心,忽然就爆炸了,大喊一声:“闭嘴!你们安静一点!”
玉求瑕也被他吓了一跳,几秒后问:“到底怎么了?你在叫谁?”
方思弄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你听不见吗?”
玉求瑕的声音也开始抖:“什么?”
“你听不见……”方思弄觉得自己头疼欲裂,他抱住脑袋捂住耳朵,“……你在后面叫我吗?”
后面的玉求瑕一直在叫他,一直在哭。
“方思弄……你为什么不看我?”
“你生气了吗?”
“方思弄,宝贝……你回头看我一眼。”
“方思弄……方思弄……小雪?你看我一眼……”
“嘶……方思弄,我好疼啊……你帮帮……帮帮我……”
“宝贝……”
“你听不到吗?”
“没有人,方思弄,什么人也没有。”玉求瑕回头看,然后转回来捧住他的脸,想带着他也往后看,“你回头看一眼,什么人也没有!”
“不!”
方思弄大叫一声,拍开他的手。
方思弄只觉得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在他的身体里回荡,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也许是在救出玉求瑕之前。是他自己的声音,或者是那株阔别已久的毒藤,不停的、一遍一遍重复着: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玉求瑕来拉他,他疯狂挣扎:“我不会回头的!我不会回头!不会回头!”
“你们在干什么啊?不要忽然弄出动静!”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暴喝,是花田笑,只见他站在蒲天白的正面,双手捧着蒲天白的脸,应该是为了防止蒲天白回头,自己只能从蒲天白的肩膀那儿伸个脑袋出来骂,“你们是来帮忙还是来添乱的啊?”
花田笑以往不是没有这样扯起嗓子叫骂过,但都没有这次的气势,方思弄甚至被骂得缩了缩脖子。
看后面那两个人消停了,花田笑才放开蒲天白的脸,故作轻松地眨了眨眼睛:“表现不错,听到那么大的声音都没有想回头去看。”
蒲天白的目光沉沉地压在他身上:“你……”
“继续走吧。”花田笑打断道,“继续走下去,蓝色的花越来越多了,蒲天白,我们快到了。”
第226章 电影31
低垂的浓云在地平线上形成一道帷幕, 于最华彩之处裂开一道光门,柔和的白光从门后透出,像天国之门, 其实是通向人间。
几人站在开满兰花的岸边,遥望着这道光门,一条碧蓝的河水横亘在他们面前, 阻隔了他们通往人间的道路。
花田笑问道:“现在要怎么办?”
此时在岸边,方思弄和玉求瑕自然也赶了上来, 几人几乎并肩站在一起,方思弄侧头就可以看到花田笑的脸。他不知道这时候叫他花田笑还是玉茵茵更合适,说是花田笑, 刚刚那声声势惊人的暴喝绝不是花田笑能发出的气势,说是玉茵茵, 现在这人脸上却全然是属于花田笑的神情,清白无辜, 稍显愚蠢。
方思弄心下一叹, 望向平静的河面, 道:“等等。”
花田笑问:“等什么?”
“等等你就知道了。”
蒲天白却解释道:“等卡戎。”
“卡戎?”
“冥河上的船夫,会像亡灵收取过河的费用。”蒲天白说, “我下来的时候用音乐征服了他,他送了我一程……你们没有吗?那你们是怎么下来的?”
花田笑的眼睛转了转:“我们有我们的办法。”
在等待的时候, 四个人也自然地分成了两两一组,蒲天白和花田笑一直在说话,方思弄和玉求瑕则都一言不发。
冷战让方思弄很是难受,但这一次冷战的帷幕是他挑起的,玉求瑕坐在他身边,一个字不说, 存在感却异常强烈。方思弄盯着河水,其实也在纠结,一时犹豫都这个时候了,还搞冷战?还是应该多说点话,毕竟每一句话都可能是最后一句。一时又恼恨,是啊都这个时候了,玉求瑕为什么还要瞒我?
他越想越难过,索性不想了,而是专注地去听另两个人的谈话。
他听见花田笑和蒲天白谈论的都是非常日常的话题,是一段,完全由花田笑本人在参与的谈话,花田笑说上个月我给你买的那双联名又上了兄弟款,我已经设定好闹钟要抢了,还发动了我的后援会一起。哦一周后是邱蓝楹那家伙的生日你没忘吧?你那天记得戴我送你的那个袖扣,姓邱的没买到气死他……
他们谈论数日前的饭局,谈论几周后的晚会,谈论圈内的八卦,好像并不是坐在冥河岸边而是上海南京路上的咖啡馆里。
不过说“谈论”也不大贴切,因为基本上都是花田笑一个人在说,蒲天白只是静静看着他,很久才应上一声。
于是一时间,四个人里只有一个人在说话,但也不显得寂寞,花田笑一个人就可以制造出类似喧哗的效果,他不停地说不停地说,有源源不断的新话题和好情绪,好像不说话就会死掉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思弄被一道划水声惊醒,转头朝另一个方向看去,看到了那条熟悉的小船。
卡戎划着船过来了,慢慢停在他们面前。
“走吧!”花田笑率先站起来,其他人也陆续起身,依次上船。
蒲天白最先上船,下一个是花田笑,但卡戎忽然一伸手,将花田笑拦住了。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是面色一凝。
方思弄知道这个姿势的意思,他之前见过,是要留下过河钱的意思。
这个“过河钱”是个形象的比喻,具体要付出什么,他并不知道。
蒲天白似乎也察觉了骤然僵硬的氛围,但他不能回头,只能问:“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在思考要不要回答他。
他却自己想起来:“哦,我差点忘了,要留下买路财。”
“卡戎先生,是我呀,您再通融一下?”他把琴抱正,弹了起来。
优美的旋律倾泻而出,卡戎向上的手掌却没有移动分毫。
就在方思弄盘算着让蒲天白坐船出去,他们想点别的办法的时候,玉求瑕忽然上前几步,绕过了卡戎伸长的手臂,走上了船。完了还回头来叫他:“上来啊。”
方思弄震惊,还能这样?
他便学着玉求瑕的动作,绕开卡戎的手,真的也上了船。
花田笑见状,也想学着他们的动作上船,但刚刚一动也不动的卡戎却跟着他动了,他走向哪里,卡戎的手也挡向哪里,手心向上,要收取费用。
方思弄也不敢回头,只能盯着自己斜前方的玉求瑕,只见玉求瑕向着后面皱眉,想来情况应该不容乐观。
他忍不住问道:“怎么?他不……”他不可以上来吗?
玉求瑕抬起一根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唇,止住了他要说的话。
花田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行了,我上来了!出发!”
玉求瑕指挥他:“你坐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