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入戏 第192章

“啪”的一声,一滴水滴在他的头顶,仿佛一声惊雷般巨响。那是玉求瑕的眼泪。

玉求瑕的声音在颤抖,终于失去了一贯的优雅从容、胜券在握,说着:“没关系,不要怕,不管你是什么,出去就好了。”

“马上、马上就出去了——”

“没事的,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在冥河宽阔的源头之上,死亡之舟载着两个绝望的人,驶向了代表人间的光门。

第227章 等待01

“方思弄……”

“方思弄……你为什么不看我?”

“你生气了吗?”

“方思弄, 宝贝……你回头看我一眼。”

“方思弄……方思弄……小雪?你看我一眼……”

“嘶……方思弄,我好疼啊……你帮帮……帮帮我……”

“方思弄……”

玉求瑕在身后喊他,一声一声, 让他浑身颤抖。

他跪在摇晃的小舟上,紧紧抱着自己,巨大的尖叫声在自己身体里回荡: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代表人间的光门近在咫尺, 那光辉似乎已经照耀到他身上,可他仍然觉得自己仿佛还停留在地狱的严寒中, 四周都是燃烧着业火的锁链,他一刻也无法挣脱。

意识已经模糊,精神也早就恍惚, 记忆的碎片在他脑海中风暴般涌现,但彼此之间并没有逻辑相连。他看到那枚决定命运的硬币在空中翻腾;看到母亲苍老的眼角和嘴角和鬓发;看到下着大雪的校园, 石雕的怀中抱着一个雪人;看到妹妹干枯瘫软的双腿;看到那枚硬币在地板上旋转;看到玉求瑕站在如雪的路灯下吐出一口白雾,侧脸的轮廓精致如同神祇, 低低的在哼一首歌, 旋律好熟悉, 哼完了眼角一压,斜睨着他道:“‘思弄’是雪的意思吗?我可以叫你小雪吗?”

这些画面拥挤地塞满了他思绪的一角, 更大的声音还是那种尖叫,让他不要回头。

他仿佛生生被从中劈开, 被分成了两个,最后维系着不让他崩溃的是一丝飘渺的思绪,绞尽脑汁地想着:那是什么旋律?

玉求瑕在哼唱的,是什么歌?

好熟悉啊,我要想起来……我要想起来……

是什么……

“……%%#……a snow man……”

“……do you……#……a snow man……”

“Elsa,do you wanna build a snow man”

哦, 是这首。

想起来之后,他整个人似乎都通畅了,全身毛孔舒展开来,凝滞的思绪也全部流动起来。

尖叫声还在继续: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如果回头了就出不去了……

就出不去了……

然而他的自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重新掌握了一定的主动权,他反问自己:出不去了,又会怎样呢?

……那个人间,真的是我想回去的地方吗?

……那个我一无所有、只剩回忆和妄想的无望的人间,真的值得留恋吗?

身后的玉求瑕还在呼唤他:“方思弄……别走……”

望着近在咫尺的光门,他静静淌下两行泪来,蜿蜒的泪痕被圣光照耀得辉煌。

他回了头。

===

与玉求瑕一起穿过光门之后,迎接他的,不是预想当中已经有几分熟悉的温暖白光,而是同样有些熟悉的黑暗。

一无所有的、绝对虚无的黑暗。

过门的一瞬间,怀抱着他的玉求瑕消失了。

也是这一瞬间,他想起了上一轮的事情。

他想起来自己为什么那么害怕回头了。

因为上一轮里他才是俄耳浦斯,也走过这样一条路。他已经来过一次、回过一次头、死过一次。

玉求瑕总说出去了就好了、出去了再说,他不知道玉求瑕想没想过,他已经出不去了。

还是说玉求瑕早就知道了,所以才那么说。

但是都无所谓了,所有事情,他都想起来了。

从始至终,他只是一抹痴心妄想的幽魂,从未得到,也永不失去。

他在黑暗中不知道飘荡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点亮光,他朝那里移动过去,在光芒的中央看到了梅斯菲尔德。那人碧绿的眼睛仿佛是这个非黑即白的世界中唯一的色彩,一片盎然的春意。

不,不是人。

“你是什么?”

等走进光圈中,与梅斯菲尔德面对面,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梅斯菲尔德一改之前英伦绅士的扮相,如今是头戴高冠、身着华服,每根线都像是承载着尼罗河的黄金流沙,光芒如烈日使人不可直视。

象征埃及法老的双蛇盘绕在冠冕上,中间却是代表罗马帝国的月桂,衣袖上又纹着代表□□的金龙……衣冠制式繁复,他运用自己所有知识也没法看出这身装扮所属的时代,更惊人的是梅斯菲尔德的披风,上面流动着星空,这种场面应该来自神话,或者科幻未来。

梅斯菲尔德嘴角擒着一抹笑容,那双绿色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他,深邃如同天幕。

没有得到回答,他也并不气恼,又问出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一次梅斯菲尔德回答了:“我说过了,我想看结局。”

“什么结局?”

梅斯菲尔德又看了他一会儿,在他以为又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回答了他:“人类的结局。”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片热气腾腾的云包裹了,他感觉到梅斯菲尔德的手在轻轻触摸他的额头,同时他还感觉,他感觉梅斯菲尔德不叫梅斯菲尔德,这只是祂在人间的化名,没有任何意义,他感觉自己知道了祂的真名,那是不可言说。

时间在他的概念里已经完全幻化了,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秒,也许开天辟地也只是一秒,他听见祂说:“方思弄,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好好休息吧。”

===

天亮了,玉求瑕从床上醒来。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位置,没有人,片刻之后他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为什么要看旁边?这里原本应该……有什么人吗?

但很快,他的思绪就被手机铃声打断,是游嫣打来的:“老大,我到门口了,你还要多久?”

他感觉有些恍惚:“什么?”

“什么‘什么’?立项会议啊!这你都忘啦?”

玉求瑕想起来,今天是他的新电影《薄荷烟花》的立项会议,约了选角导演,主要是讨论主演人选。

他匆匆洗漱一番,坐游嫣的车去了工作室,开了一整天会,晚上直接衔接一场业内晚宴。

他本来没太大兴趣,但选角导演说会有几个主演人选也去,他们可以先看一看,玉求瑕也就同意了。

到会场门口玉求瑕遇到了好友赵京云,转眼就打发选角导演自己去看人,他跟赵京云一起进去。

进去之后两人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赵京云观察着他的脸色:“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玉求瑕愣了一下,“没什么事,就是有点累了。”

“注意身体。”赵京云企图活跃气氛,“我们的小仙女现在看着跟个蔫茄子似的。”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在电影学院也是一届的,还是同部门,赵京云牵头给玉求瑕起了小仙女的绰号,后来传遍了全年级。当面没人敢胡喊,背后提到小仙女都知道是谁。

以往提到这个名字玉求瑕高低要刺他两句,最不济也要瞪两眼,但今天玉求瑕没有什么反应。

赵京云心头一紧:“真没事吗?”

玉求瑕喝了一口酒,盯着酒杯,摇头:“没事,就觉得累。”

再是好朋友,以他们两个的工作强度,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两面,虽然玉求瑕说累了,两个人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个小时,中途选角导演带了几位候选人来敬过酒,都是人精,看玉求瑕不在状态也都没有多留。

到十一点多快十二点时,玉求瑕状态微醺,准备回去了,稍一转头就见一道白影遛过,从门口一路到吧台,是个年轻男人,他问赵京云:“那是谁?”

“哪个?”赵京云眯着眼睛看过去,辨认了一下,“花田笑啊?天韵的人,现在蛮红的。”

看到玉求瑕的眼神,他了然一笑:“怎么?你对他有兴趣?”

玉求瑕顺嘴就说:“他显然不是我的type。”

赵京云也顺着说:“那你的type是什么样的?”

玉求瑕奇怪地看着他:“你不知道?”

赵京云更是奇怪:“我上哪儿知道去?”

玉求瑕盯着老友看了一会儿,片刻后吐了口气:“也对。”

他起身朝花田笑走过去,在吧台点了两杯酒,推了一杯给花田笑:“你好,花田笑?”

花田笑转脸来看他,雪白的皮肤在吧台的水晶灯下吹弹可破,他先是眨了两下眼睛,然后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玉导?”他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激动得手脚都有点不知道怎么放,“您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我现在正在筹备下一部电影。”玉求瑕看着他的脸,心中慢慢滋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疑惑、茫然,又有些烦躁,但这些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他平静地说道,“我看你的形象比较符合,有出演的意愿么?”

“有!有有有我有!”花田笑一跳,差点把酒打翻,眼珠映着灯光,有点太亮了,“我的荣幸!”

玉求瑕眯了眯眼睛,心中的不安和烦躁更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举动,仿佛是冥冥之中另一个人在控制他……难道这会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可是他隐隐又觉得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用吧台的香水试纸写了游嫣的电话号码:“行,那你联系她,我会让她安排试镜。”

花田笑欢天喜地地走了,赵京云又过来坐到他身边,跟他开玩笑:“真没想到你喜欢这样式的。”

“那我应该喜欢什么样的?”

赵京云真的煞有介事地思考起来:“不知道……但感觉应该不是这种漂亮型的吧,你自己就够漂亮了。”

“……喂,玉求瑕,你怎么了?”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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