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照影的目光始终落在角落里，自顾自地说：“我不知道你身份证上是不是Alpha，如果是的话，办手续也很麻烦吧？”
楚千雪冷冽的声音拔高了一分，她叫了一声颜照影的名字，异常执着地问：“颜照影，我问你，我能理解为你在关心我吗？”
颜照影终于抬起眼看向了楚千雪，面前的人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从她的眼中看到心底一般。
颜照影很了解楚千雪，楚千雪是个非常固执，很认死理的人，得不到颜照影的回答，她就会一直问下去。
颜照影叹了一口气，温和地说：“楚千雪，我确实关心你，你是我最好、甚至是唯一的朋友，我自然会关心你。”
楚千雪动了动，似乎在努力地将眼泪憋回去：“颜照影，只是朋友吗。”
颜照影倒了一杯温水，又扯了两张湿纸巾递给楚千雪，颇为无奈地说：“楚千雪，不要哭。”
楚千雪接着湿纸巾，抽了抽鼻子：“我还没有哭呢。”
“看你马上就要掉眼泪了。”
颜照影话刚落，楚千雪的眼中就落了两滴泪下来，她擦了一下眼泪，心情复杂地看着颜照影，笑了一下：“那你真的好了解我。”
颜照影不语，楚千雪接着道：“我也很了解你，你是不是想说，楚千雪，不要为了朋友这么伤心？或者是，楚千雪，你喝点水再哭？”
颜照影道：“你把我的话都说了，我没话可讲了。”
楚千雪的肩膀剧烈地抖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们就只能是朋友吗？”
颜照影从桌子后绕了过去，她拍着楚千雪肩膀，温声细语地安慰她：“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发现这件事，让你伤心了。”
楚千雪抓住了颜照影的手，抬起头露出泪涟涟的双眼，露出张皇伤心的神情：“颜照影，如果我没有装作是Alpha非要和你争个高低，你会不会，会不会喜欢我一点？”
楚千雪一向孤冷自持，颜照影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狼狈，力竭声嘶地寻求一个早就明了的答案。
颜照影垂下眼，缄默了许久，不忍说出那个答案。
楚千雪的眼泪落得更凶了，平日里高傲冷漠的人一哭，更显出十分的脆弱和可怜来。
她咬着牙，执拗地问着那个答案：“颜照影，你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会不会喜欢我一点？一点也不会吗？”
颜照影茫然地看着近乎苦苦哀求的楚千雪，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里浮现出有些难过的怜悯来。
颜照影摸了摸楚千雪的头，声音稳稳地落在了房间里：“不会。楚千雪，我对你的喜欢，是喜欢朋友、喜欢竞争对手、喜欢家人，但不是爱慕。”
楚千雪松开了手，愣愣地看着颜照影，嗓音嘶哑：“是我不够好吗？是我不够优秀吗？我已经很努力了，我真的很努力了。”
她捂住脸，崩溃而又无声地哭了起来，钻在这个死胡同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真的很努力了，我一直努力追上你的脚步，我以为只要我追上你，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忽然就离开了？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是Alpha不喜欢和自己一样的Omega吗？”
颜照影轻声道：“楚千雪，被人爱是不需要很优秀的，被人爱是天生就有的权力，不需要争取的。一个人也不会因为另一个人优秀就不去喜欢她。”
“那你为什么不爱我呢？”
颜照影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惘然，缓慢而坚定地说：“因为我厌恶颜家，也厌恶和颜家的一切，厌恶这个框架里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楚千雪呆呆地重复她的话：“厌恶颜家？还有你自己。”
“对，我恨颜高卓，恨一切和他有关的人。”颜照影擦掉楚千雪眼角的泪，浅浅地笑了起来，“大概也不全是颜高卓的错吧，他就是这样被教育着养大的，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这样养育我——所有人都一样。”
楚千雪的眼眸颤动了起来，异常震惊地看着颜照影：“可是，可是我们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就会承担这些……”
颜照影拉着她坐到了沙发上，耐心地说：“不是这样的，楚千雪。为了一点小事去打骂家人、严苛地责罚孩子、出轨等等一切，都和家庭没有关系，不管什么身份的人做这些看起来都很合理，只是颜高卓手握钱权，就更容易。”
楚千雪说不出话来。
颜照影继续道：“我不会说我不想出生在豪门这种话来，这是一种傲慢而不自知的话。但我会痛恨颜高卓给予我的一切，痛恨他信奉的这种教育，望子成龙又不是只有豪门会有，楚千雪，你一直执拗地想和我争个高低，难道是完全出自内心、自愿而为吗？”
楚千雪讷讷地说：“我不知道。”
颜照影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小学的时候你因为考了第四被楚阿姨骂，初中的时候你来我家住，楚阿姨亲自上门抓你回家上补习课。楚千雪，我一直以为你不是自愿的，你只是找到一个目标，假装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是被压迫，而是你这么想。”
两人相对无言，房间里一时沉默了下来，楚千雪问：“这就是很早之前，你面对我的挑衅却付之一笑的原因吗？颜照影，如果一开始我挑衅你，你没有包容我的话，我们是不会成为好朋友的。”
“不要钻牛角尖。”颜照影轻飘飘地叹了一口气，“也许我只是觉得你很好看，很想和你成为朋友呢？”
楚千雪喃喃自语道：“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只是，只是顺从地去满足其他人的期待，即使心有不满，也会说服我自己，然后继续努力。”
颜照影道：“嗯，大部分人都是这样。”
“你是因为这个，所以看不起我，才不喜欢我的吗？”楚千雪问颜照影，她总想找一个理由，从自己身上寻求原因，好像这样就还有希望，就还能通过努力而得到颜照影的爱。
颜照影摇了摇头：“楚千雪，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我也是这样，我是作茧自缚、又仿徨徘徊了很久，才终于开始反抗的，我不会瞧不起我自己。我不喜欢你，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曾经确实厌恶我的过去，迫切地想和过去一刀两断。”
“还有呢？其他原因呢？”
“因为我确实没有喜欢过你。如果我正常地长大，没有被窒息的生活包裹过，我也不一定会喜欢你。”
“是我们太熟了吗？”
“楚千雪，没有原因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只是喜欢我，没有犯什么错，必须要寻找出自己的问题来。”
楚千雪用手臂挡住双眼，哭了起来。
她哭了很久，颜照影就一直守在旁边，隔一段时间给她换一条热毛巾擦脸。
楚千雪坐在颜照影的办公室里，一直坐到了下午，大部分时间两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时不时说几句话。
楚千雪问，颜照影答，然后两人再陷入沉默之中。
门外隐约传来一些动静，两人都没有注意到。
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楚千雪站起了身，一直保持一个动作坐了许久，楚千雪的四肢有些僵硬，她扶着沙发靠背低声说：“颜照影，有的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的温柔，也讨厌你的残忍。你活得太用力了，在其他人都麻木或者妥协的时候，你在很坚定地寻找自我，喜欢自我，也很温柔地对待所有人。大部分人喜欢你，都是喜欢你的人格魅力和温柔。”
颜照影的眼睫颤了颤：“我不是看不出来，只是我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难注意到别人用什么眼光打量我。”
楚千雪：“我回去了，今天打扰你了。”
颜照影叹了口气：“那是真的打扰了，本来中午就有一个会的，我推到了四点，你再不走我们就只能加班开会了，这么缺德是会被员工诅咒的。”
“……”楚千雪说，“颜照影，有的时候你坦诚过头也很讨人厌……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没事，”见楚千雪扶着沙发，颜照影道，“我扶你出去吧。”
说是扶，颜照影也只是虚虚地搀着楚千雪的胳膊，防止她不小心摔了。
两人刚出门，就看到离门口三四米开外的地方，林寒露和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秘书正对峙，林寒露和秘书的对话清晰可闻。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林老师，这是颜总让白秘书吩咐的，不让任何人靠近，哎呀您别为难我了，要不您自己给颜总打个电话？”
林寒露没有说话，而是又重复了一遍：“里面的人是谁？”
“这我哪知道啊！我刚才就和您说过了，唉，我也只是个打工的，您自己给颜总打电话嘛。”
从刚才开始，门口就一直断断续续地传来一点动静，颜照影和楚千雪都没注意到，出了门以后颜照影才反应了过来，原来是林寒露被拦在了门外。
楚千雪偏过头，问颜照影：“你的手机静音了？”
颜照影说：“嗯，一直没看手机，不知道这回事。”
“把我送到楼梯口就行。”
颜照影朝着林寒露的方向看了过去，想叫住林寒露，让她在办公室里等一会儿。
颜照影还没开口，林寒露的视线就扫了过来，Omega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人，眼眶倏地红了。
林寒露退后了几步，牵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
她今天刚到剧组，就被鱼婉儿拉住，从鱼婉儿的口中，林寒露才知道了自己竟然和楚千雪扯上了绯闻关系。
鱼婉儿厉声警告她说：“我知道昨天那个人是颜总，但你最好自觉点，别和颜总在一起还不干不净地和别人闹绯闻！”
林寒露皱了皱眉，直觉情况复杂了起来，于是没有理会鱼婉儿的挑衅。
由于节目出于保密的目的，进剧组前，她的手机就被没收了，没法第一时间去看发生了什么，林寒露只能强忍焦急，录完之后到了和观众互动的部分，她连忙请了假，急匆匆地赶回到了万星。
路上的时候，她翻热搜看到万星的公关部一口否认了她有恋情，咬死了昨晚的事仅仅是一场电视剧预热。
公关部这么做，必定是经过了颜照影的授意。
林寒露的一颗心不断地往下坠着。
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偏偏这个被网友误会的人是楚千雪。
和颜照影青梅竹马关系非同小可的楚千雪。
且她和楚千雪，在某些地方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林寒露不免在心里猜测起来，颜照影选择了一口否定她有恋情，除了不愿意公开以外，是否也有不想让楚千雪被卷进来的原因？
从前颜照影和楚千雪没有在一起，会不会是顾忌楚千雪Alpha的身份，现在楚千雪自爆了Omega的身份，颜照影没了顾忌，是不是会迫不及待地丢掉她，和楚千雪在一起？
越是这么想，林寒露越慌张不安，无法克制脑子里翻滚的想法。
酸涩的滋味在五脏六腑搅动着，让林寒露坐立不安，难以平静。
等到了公司，急匆匆地赶到了颜照影办公室门口，她却被秘书组的实习生拦住了，说什么都不让她进去。
林寒露不是喜欢胡搅蛮缠为难别人的性格，这个时候却一再忍不住反复询问，甚至好几次想硬闯进去，都被实习生拦住了。
她到底顾忌这里是公司，不想闹得太难看，让颜照影心烦。
但来往的人好奇地看过来的视线，已经让林寒露如芒在背了。
——是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里面的人是谁，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还自不量力地守在门口？
此时看到颜照影扶着楚千雪出来，林寒露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悬在她头顶的那把达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了。
颜照影下令把所有人都拦在门外，是因为在办公室的人是楚千雪。
空茫的盲音贯穿了林寒露的心脏，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有那么几秒钟，她甚至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哪，只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回避的动作。
退回去，就当今天没有来过，就当今天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楚千雪不是Omega，她也没看到两人举止亲密地从办公司里走出来。
林寒露强撑着身体，用力想将眼底的泪意逼回去，不叫颜照影看到。
“你在办公室等我。”
颜照影丢下这句话，扶着楚千雪直直离开了，并没有给她任何一个眼神。
寒意蔓延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林寒露怔忪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旁边的实习生说：“林老师，我给你拿两张纸过来？”
林寒露抬起手摸了摸眼角，这才发现她竟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她牵起唇角想笑一下，发觉自己唇边的肌肉死死地绷着往下拉，她根本笑不出来。
颜照影没有看她也好，她现在的样子实在太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