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谭像是会读心术一般,又对彭予枫保证道:“这个我真没开玩笑,不信你打电话给陈礼延,他保证立刻杀过来,然后绑架你去他家。”
彭予枫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笑起来,笑完之后,他又轻声说:“他怎么……他怎么也一个人?”
“那我就不知道了。”阿谭建议,“你打电话问他,其实我也想知道。”
“不不。”彭予枫忽然想起前几天他装作要回家,陈礼延还特地送他到车站。
他把这件事告诉阿谭,阿谭一脸诧异,听了后非常无奈:“那我不管你们了。”
彭予枫梦游似的把酒喝完,告别阿谭后去坐地铁回家。行道树全都掉光叶子,深褐色的树杈野蛮生长着。他吸了吸鼻子,忽然在路边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仿佛被谁念叨名字。
他不知道陈礼延是一个人。彭予枫不可控制地想。陈礼延居然是一个人。他和自己不同,彭予枫可以两点一线,过着枯燥乏味的生活,但陈礼延是那么爱玩开朗的性格,家里只有一只猫陪着他,他该多寂寞?
回到家不久,阿谭那边传来噩耗,他给彭予枫发消息,说:[张浩然带着陈礼延来找我吃饭,我不小心把你在杭州的消息说漏嘴了……但我没说你一直没回去,我只是说今天见到你了。抱歉彭彭!我嘴巴上的拉链坏了很久。]
彭予枫:[!]
感叹号真好用。彭予枫想。难怪陈礼延喜欢发感叹号。这时候除了感叹号,彭予枫也不知道该如何精准描述自己的心情。
彭予枫:[张浩然是谁?]
阿谭:[哈哈哈,是我老板。]
彭予枫:[陈礼延有说什么吗?]
阿谭过了一会儿才回:[他很震惊。]
下面的话彭予枫也不用问阿谭了,因为他收到了陈礼延的语音视频邀请。
即使后来彭予枫和陈礼延做了朋友,他们也很少打电话,更不要说视频了。
上一次是在南京,为了开视频给陈礼延选特产……那还算是一个正当的理由,彭予枫当时也觉得没什么,而且是他主动给陈礼延拨过去的。
但现在……彭予枫居然感到犹豫。
他握着手机,坐在椅子上,其实也才刚刚到家不久,空调风还没完全热起来,彭予枫脱掉外套,只穿了一件有些单薄的灰色羊绒衫。他情不自禁地用手拨弄一下头发,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也不知道陈礼延是个什么样子。
终于,彭予枫赶在陈礼延快挂断之前接了视频,喉咙有些干涩,他清了清嗓子说:“喂?陈礼延?”
“嗯,我在。”陈礼延那边的镜头晃来晃去,只有声音先传过来。
彭予枫想,他听起来还挺平静的,也没阿谭说的那么夸张。
又是一阵镜头的晃动,陈礼延把手机拿在手上,彭予枫仔细看,只能从一个诡异的角度看见陈礼延清晰的下颌线和一点点耳朵。如果不是那摇晃的夜色和路灯,彭予枫都不知道陈礼延在做什么。
“我在走路。”陈礼延说。
“哦。”彭予枫用鼻音应道,“走路打视频给我干什么?”
陈礼延不说话,继续闷头走了好一会儿。彭予枫找来两本书当支架,让手机竖立在自己面前,趴在桌子上看奇怪的陈礼延。有时候路灯的光线照下来,会打在陈礼延的脸上。有时候则什么光线都消失了,他只看见一个朦胧的影子。
两人就这么安静几分钟,陈礼延终于抬起手机,正视着屏幕道:“彭予枫,你在哪儿呢?”
“家。”
“老家吗?”
“杭州的家,出租房。”
陈礼延抿了下嘴角,他的睫毛很长很密,眼睛的形状也好看,平常总是在笑,但不笑的时候看过来,像是把你放进他的世界正中。
彭予枫知道自己没可能再演戏了,如果陈礼延非要问,他就告诉他……
“回来的这么快。”陈礼延看了彭予枫一会儿,忽然笑起来,“你不在家多待几天吗?这么快回来干什么?”
咚。彭予枫听见沉沉的一声,是他一直悬着的心落下去,落进一池温暖的泉水中,四肢百骸也跟着洋溢着暖流。
他没问。彭予枫想。他不问就好办了。
彭予枫说:“在家烦,就回来了,又不是小孩子一直要待在家里,我一直想离开家的。”
陈礼延说:“也是,长大了出去闯荡也很好。”
彭予枫说:“对,所以来这里了……来给房东打工。”
陈礼延说:“喂!我又不是什么黑心房东,你好像连我一起扫射了。”
彭予枫笑起来,笑着笑着把脸埋在臂弯里,然后又抬起头,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向镜头那边的陈礼延,说:“我知道,我跟你开个玩笑。”
“我也知道。”陈礼延说,“我知道你在跟我开玩笑。”
“所以……你在哪里?”彭予枫是真的有点好奇,“怎么一直在走路?你车呢?”
陈礼延把镜头环顾一圈,问:“熟悉吗?”
“等等。”彭予枫愣了愣,立刻坐直身体,“这怎么……”
“我到你家楼下了。”陈礼延突然宣布。
我到你家楼下了。彭予枫想。可是他又没开车,怎么来的?
“坐地铁来的。”陈礼延再次把镜头转向自己,“我今天没开车,张浩然……哦,就是我高中同学,张浩然还要和阿谭吃饭,我就自己先来了。”
“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你还是不相信阿谭?”彭予枫想了想,语气上扬。
“他最会玩狼人杀了,他老喜欢逗我,胡编乱造一些假话。”陈礼延似乎有点急着解释。
彭予枫站起来去拿外套,对陈礼延点点头:“你等我,我现在下去。”
陈礼延微微瞪大眼睛,说:“……你怎么知道我想让你下来?”
“不知道。”彭予枫耸耸肩,“直觉吧。”
挂断视频,其实时间也并不长,才十分钟。彭予枫一边穿外套,一边想着陈礼延会从地铁的哪个方向来。最近的出口离这里大概有一公里,路不难走,但是一直在修别的东西,所以彭予枫刚来的时候看见很多蓝色的塑料围挡。
他很快地穿好衣服,把房间里的灯留着没关。电梯又停在一楼,等待着它上三十楼,再把彭予枫送下去。保洁好像消失了几天,电梯的地上残留着一些垃圾没人打扫,彭予枫站在这惨淡的灯光下照镜子,又在见陈礼延之前把头发整理整理。
走出黑漆漆的楼道,小区里面也十分安静,彭予枫对外面看过去,回迁房小区里面的绿化做的很糟糕,路灯也是能省则省。他在原地看了看,想给陈礼延发消息,却有一种被人盯上的感觉。彭予枫陡然反应过来,敏捷地往右侧一跳,躲过陈礼延的吓人把戏。
“我靠?”陈礼延顿时乐了,他笑得弯着腰,“怎么每次都吓不到你。”
“你这……”彭予枫也忍不住揶揄他,“我小学三年级以后都不这么玩了。”
陈礼延站直了,清了清嗓子,轻轻说:“嗯,那彭彭是成熟的彭彭,你一定也很少玩呲花。”
“呲花?”
“这个啊。”陈礼延从口袋里掏出来给彭予枫看,“我刚在路边上看到一个小卖部在卖,大爷要收摊了,被我拦住。”
彭予枫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小烟花,他问:“现在都必须持证售卖了,大爷是正规摊点吗?”
“还有这种说法?”陈礼延完全一头雾水,不由分说地把烟花塞到彭予枫手里,拿打火机点了,“不管了这么小的在家都能玩,不会有事的。”
他动作还是那样快。彭予枫手上的烟花一下子在冬夜里绽放出绚烂的光线,那光明明不是热的,周围明明只有冷风,但彭予枫还是觉得神奇,仿佛只要光亮起来的一瞬间,所有的冷都褪去了。
卖火柴的小女孩。她点燃的火柴……是一个希望,一个安慰。
陈礼延也把自己手里的烟花点燃,他问彭予枫:“你会摇花手吗?”
“……不会。”
“我会。”陈礼延大笑起来,“你说我把烟花绑在手上,然后摇花手会发生什么?”
彭予枫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哭笑不得地求饶道:“我拜托你!千万不要做这种事!”
陈礼延得意地哼哼两声,晃动着手臂,他手里的烟花是一个发光的星球。陈礼延围着彭予枫转了两圈,他的笑脸在光亮之下被彭予枫窥见,彭予枫也情不自禁地跟他一起笑。
烟花燃尽。
陈礼延恋恋不舍地说:“再来两根。”
“你还有吗?”彭予枫问。
“还有。”陈礼延又在口袋里掏了半天。
这里甚至没有保安,可能也回家了。彭予枫知道他俩在小区里玩这个可能算违规,但一个人也没有,就无法抵抗这种快乐的“罪恶”。两人又玩了一会儿呲花,想把烧完的烟花棒扔到垃圾桶,结果不在垃圾分类的时间范围内,垃圾桶被一把铁锁锁上。
“给我吧。”陈礼延伸出手。
“你要扔到哪里?”彭予枫问。
陈礼延看看时间,说:“快末班地铁了,我扔到地铁站里面的垃圾桶去。”
“你要坐地铁回去?”
“嗯。”陈礼延说,“我发现坐地铁挺快的,算绿色出行。”
彭予枫看着他,说:“那我陪你走过去。”
陈礼延似乎早就料到彭予枫会这么说,一点儿也不客气地道:“那好!走!”
真无聊。彭予枫感叹地想。怎么会有人大老远地过来,就只是和他在楼下偷偷摸摸地玩呲花,还说什么要绑着烟花摇花手……太好笑了。彭予枫的嘴角上扬着,他压下去,结果过了一会儿又扬起。
夏天刚来这里时,彭予枫也曾走过的路,现在陪着陈礼延再走一遍。那些工地里的巨大机器停止了,不再见到谈笑的工人,世界按下了暂停键。
陈礼延还是话很多,他没有把垃圾扔进地铁站,因为在路边提前发现了垃圾桶。彭予枫走在他的身边,走在这个安静的冬夜,一种无法描述的、隐秘的快乐从他的胃部升起,他像是喝了酒那样飘飘然的,觉得好像什么也不重要了,重要的人只有陈礼延。
只有他。
于是,彭予枫又在心底检查那块朋友界限石碑——他越界了吗?没有吧。彭予枫想。他不会越界的,他其实很擅长忍耐。
他们一路闲聊着,彭予枫把陈礼延送到地铁口,这里也没人,只是偶尔街上会有几辆疾驰而过的车。上行和下行的电梯像是进入节能模式,但只要一有人踏上去,速度便会加快。
陈礼延对彭予枫挥挥手,转身就踏上下行的电梯,他快乐地说:“我走了啊——彭彭,过两天一起出来看电影!”
“好。”彭予枫笑着应道。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电梯最上方,还在看着陈礼延。可没过几秒钟,陈礼延却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回过头,然后转身开始往上走,可这是下行的电梯,如果没有更快的速度,只会原地打转。
“彭予枫!”逆流而上的陈礼延喊他,“我忘记问你一件事。”
“什么?”彭予枫双手抱臂,有点好笑地看不断挣扎上来的陈礼延,“你在微信问吧,你这样累不累?”
陈礼延不死心,努力地爬到彭予枫的面前,他说:“你生日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做蛋糕。”
彭予枫没来得及回答,陈礼延站在电梯上,仰起头对他笑。但在同一时间,陈礼延又很快地、不可避免地,和他渐行渐远了。
第23章 倒春寒
彭予枫的生日在五月底,刚好是春夏交接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