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为上 第2章

第2章 轿中少女

正是晨曦,远处天际刚刚翻上微弱鱼白,深秋重露在叶尖上积了一汪,欲落不落,压得草叶折弯了身。

“嘶€€€€痛快!”

林中深处,两个做家丁打扮的人正停在一处河边掬水喝,其实一个年轻些的喝饱了水,一屁股坐在石头上,脱去鞋袜给另一年长些的看自己脚上磨出来的水泡,哀叹道:“瞧瞧我的脚,你说她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走这山上的老路子,岂不是存心难为咱们吗!”

年长些的瞥了一眼他的脚,又冲着某个方向张望一眼,瞧没什么动静,这才接话道:“横竖她坐轿,用不上走路,哪又管得上咱们的死活。”

“呸!”年轻家丁啐道:“人面兽心的贱人,迟早要遭报应!”

“嘘,低声些!”年长家丁忙止住他,低声道:“主子耳朵灵,当心给她听见。”

年轻家丁不屑道:“怕什么?她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年长家丁不说话了,兀自湿了手巾擦去脖颈上的汗珠,许久叹了一声:“她也是可怜。”

“可怜,我倒瞧我最可怜!”

年长家丁摇摇头道:“立储之事闹得这么大,你看她成日提心吊胆的,唉,没娘没靠山,小命就是攥在人家手里,哪晓得能活几时呢。”

“嗤。”年轻家丁闻言反而嗤笑一声,嘲道:“二皇子杯弓蛇影,连个女人也忌惮!”

两人这边正说着,脚边忽然有什么东西极快的窜过去,激起一阵冰凉的雨露。

二人皆被吓了一跳,惊道:“什么东西!”

“兔子!像是个兔子!”

“€€€€扑!”

还没等二人再看清楚些,下一秒,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木箭忽然破空而出,几乎是紧擦着年轻家丁的脸飞过去,势头极猛,一箭将那兔子钉死在了地上。

年轻家丁被这一下吓得魂差点飞走,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脚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年长家丁也是吓得不轻,身后,树荫间忽然传来哗啦一阵响,像有个什么人极轻地跳了下来。

地上的兔子被人捡了起来,年轻家丁傻傻的回头,见自己面前停了一只手。

那该是一只少年人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圆润,细瘦却坚韧的手腕被黑色的袖口箍得很紧,边缘处已经有些发白抽丝,像是很旧了。

他顺着这手腕往上看,果然看到自己面前站了个还很年轻的少年人。模样生得倒是俊秀,只是这少年肤色太白,眼珠又极黑,天生就长了一张缺情少感的冰锥子样€€€€好看是好看的,只是太锋利,让人瞧着不太舒服。

“你……!”年轻家丁愣了好一会才回神,破口大骂道:“你、你谁啊!”

“对不住。”那少年倒是好脾气,“我不知道你会站在这。”

他本意是道歉,却不想那家丁听了这话,还以为少年是骂他蠢得连个射兔子的箭也躲不开,气得不清,挥开那少年的手,自个爬起来,指着他骂道:“你长没长眼!识不识人?看不见这还有个人站着是不?!”

“对不住。”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那少年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想了想,将兔子举了起来,道:“不然,兔子赔给你?”

“我呸!”家丁大骂:“谁他娘稀罕你的破兔子……”

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血红。

那只仍还在不停滴血的、死不瞑目的兔子贴到了他面前,少年一脸认真道:“不破,新鲜的。”

年轻家丁:“……”

这是哪跑出来的脑残。

年轻家丁额头青筋直跳,气得要疯,一句问候就快要脱口而出,那年长家丁却在此时拉了拉他,“算了。”

年轻家丁根本不听,还要在骂,年长家丁觑了眼少年,低声提醒:“别让主子多等。”

他听了这句,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作罢,恶狠狠的指了指少年。

“你这臭小子,给我记着!哼!”

他就这么一边骂骂咧咧的,时不时的回头看一下少年,跟着年长家丁走远了。

徐忘云面无表情的目送他们身影消失,神色像是无辜,顿了会,走进河边,动作熟练的开始扒起皮来。

他在这处徘徊了已经有两天,师父生前对他有过交代,要他不准在自己谢世后独缩在四君山上。徐忘云虽然不解他这是个什么意思,但那到底也算是师门遗愿,他不得不从。于是将山上一切安置好了之后便带着剑下了山,全当作历练。

他师父平日里对他的教导中“渡世”两个字提及的最多。他想师父这是要自己不要白白埋没一身剑术,要多善于人的意思。但可惜他常年深居简出,一下骤然入世,天广地阔,让他不知该要去哪。

€€€€山下的世界,可与师父醉酒时胡言乱语讲出来的差得远了。

想到师父,他心下不由自主又泛上一丝细细的酸楚,徐忘云摇了摇头,吐出口气,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了。

他俯下身,就着河水洗了洗手上粘的血。就这时候,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徐忘云猛地回头,几乎是闻声而动,一手捞起长剑,眨眼间便窜了出去。

他动作很快,轻巧的跃过几棵挡道的巨木。眼前路愈发开阔,他看到林中一小片空地上歪歪扭扭地停了一座轿子,旁边几处树杈上皆埋伏着些穿黑衣的弓箭手,瞧着应该是拦路的山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家丁,猩红鲜血蔓了一片,已是死光了。

一个手拿长刀的山匪围在轿旁,高举长刀,正伸手欲砍€€€€

徐忘云毫不犹豫,反手抽出一只箭,干脆利落地拉弓。

那只箭势头极猛,顷刻之间便冲向了那人身后,又快又稳地将他钉成了个穿心鸡。

徐忘云一箭得手,反身藏入一旁的灌木丛中,堪堪躲过一旁察觉到惊变的弓箭手几箭。他将手中剑掉了个个,反手握在手中,仗着自己身量轻,绕到了树干后方,耗子似的窜上去,一刀砍掉一个,再借着树干的力起势跃上另一棵,剑锋当头,那黑衣人还未看清徐忘云是怎么冲到自己面门前来的,下一秒他手中的长剑便又稳又狠的划过了他的脖子,一瞬便送他去见了阎王。

几棵树上约莫七八个人,很快便被他杀光了。徐忘云轻巧落在地上,剑锋随手在尸首上揩去血迹,另一只手撩开了轿帘,他得确认里面有没有活人在。

€€€€一把刀横在了他的咽喉处。

轿帘才只被撩开一个小缝,徐忘云动作停住了,瞧见了轿子里伸出的那把刀样式精巧,刀柄嵌着数颗异色宝石,牢牢攥在那上面的是一只苍白的手,抖得很厉害。

徐忘云得微微后撤了些身子,才能防止那抖个不停的刀尖划到自己。

“你、你别过来€€€€!”那轿子里的人说话了,声音竟比她手中的刀抖得更厉害些。

徐忘云松开轿帘,站远了些,道:“没事了,你出来吧。”

“走开!”那轿中人毫无理智的喊道:“走远一些!”

听这声音,轿中坐着的应当是个女子,只是声音有些低低的哑,乍一听倒有些雌雄莫辨的意思。徐忘云头一次遇到这场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依言再站远了些,道:“我不是坏人。”

“……”轿中人声音已染上了哭腔,“走开啊!”

徐忘云想了想,想起从前在山上时,师父哄他出来吃饭的语气,于是尽力模仿道:“我是路过的,不是强盗,他们都死了。”

他的话直白又简单,言语间却又自有一番正直的温润,光是听着便不由自主的叫人无端生出些信任。轿子里沉默了好一阵,过了许久,才有一个浓重哭腔的声音道:“……我凭什么信你。”

徐忘云也不知道该怎么让她信自己,木着一张脸仔细想了很久。但或许是他想得太久了,轿中人还以为他是撇下自己跑了,许是孤身一人被丢在深林中的恐惧胜过了对徐忘云的恐惧,那人连忙掀开帘子,慌乱道:“等等!你别走!”

绛红的轿帘被扯开,一只极白的手覆在上面,轿子里坐着的果然是个少女,模样生得实在是世间少有的动人心魄€€€€她穿一身精巧的华服,乌黑鬓发细致的盘着,眉眼生得精致,高鼻剑眉,细长眼尾微微上挑成了一个很有味道的弧度,瞧着年纪尚轻,美人的模子就已经张牙舞爪的显现了出来,实在是漂亮得很锋芒毕露的一张脸。

而此时这一双美艳的眼正含着一汪水,惊惶无措地看着徐忘云,形状姣好的唇微阖一下,便要落下泪来。

她盯着徐忘云,哭道:“你、你别走!”

“……”徐忘云无奈的又往前了两步,“我不走。”

这姑娘进趟山还要坐轿子,想来是久居深闺,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她手中仍握着那把刀,实在是吓得不清,欲哭无泪道:“你不杀我?”

徐忘云摇了摇头。

少女抖着问他:“你是何人?怎么会在这?”

徐忘云便将先前的话重复道:“路过的,我不是坏人。”

他站在一地血污中,浑身上下却干净的一点泥土也没有,正映着他黑漆漆的眼,坦荡极了,实在没一点劫匪的样子。

少女咬了咬牙,快速环顾一圈周边林木,半响下定了什么决心,豁出去道:“……好,我信你。”

横竖她孤身无援,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哐当一声,她手中的刀掉下来,紧接着整个人身子一晃,便从轿子上摔下来。

徐忘云眼明手快的接住她,“你怎么了?”

“……腿软。”那少女虚弱道,眉心微不可察的一蹙,像是又想哭,很快便死死忍住了。

徐忘云看她面色苍白,浑身微微抖个不停,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想起自己方才丢在树丛边的水壶,便想取一些给她。

谁料他这一动,那少女瞬时被他惊动,一下跳起来,忙乱的抓住了他一条胳膊,惊道:“你去哪?!”

单就作为一个花季的少女来说,这姑娘生得实在是有些太高,手劲也有点太大了。徐忘云猝不及防被她扯住,只好回身解释道:“我是去拿水。”

少女道:“不要水,不要水……”她失了力气,又跌坐下去,心有戚戚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低声道:“小恩人,还未曾向你道谢,多谢了……”

徐忘云摇摇头:“不用。”

她看着像是冷静许多,已经可以交流的样子了。徐忘云于是问她:“你家住哪。”

“家住……盛京。”少女眼眶泛红,终于再也忍不住,呜咽道:“我……我怎么办啊……”

盛京倒是离得不远。但看她衣着打扮,便能大概猜出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徐忘云忽然想起方才河边听见的那两个家丁的话,问她:“你是皇城里的人?”

那少女哭腔一顿,脸上表情有一瞬全消失了。她从臂弯里抬起头看了徐忘云一眼。她眼睛长得精巧,眼珠生得也妙,那是一双极淡的琉璃色的眼珠。没什么表情看人时,倒显得冷得像一对的水晶珠子,透着股寒气森森的凉意。

但也只就那一眼,快得好像只是一个轻飘飘的幻觉。只听她接着柔柔弱弱的问道:“恩人认得我?”

徐忘云:“不认识。方才在河边,听你的家丁说的。”

“……哦。”少女便细声道:“是吗,他们都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徐忘云并未仔细听,只隐约听到了什么立储。便道:“没说什么。”

“……。”少女默了一会,好半天对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是了,我是盛京三品官员沈锦春的女儿,此次是去祁州看望祖母,没想到回来的路上竟会遇上劫匪。”

说着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眼眶又红一分,“我……我是去了才知道,祖母也已经不在了,可竟无人告诉我……”

徐忘云看着她哭了一会,不太熟练的宽慰道:“别哭。”

这样下去也总不是办法。徐忘云道:“还能走吗。”

少女勉强停住哭声,咬牙站起来,“能走……”

她吃力地站起,又很快软倒下去。

徐忘云见状叹一口气,蹲下来,将自己的背朝向她,简短道:“上来。”

少女一愣,倒也不多扭捏,乖乖趴了上去。徐忘云站起来,扶紧她,一步一步朝着山下走去。

才走了两步,徐忘云便感觉到自己肩头已湿了一大块,过了会,少女使劲在他颈窝处蹭了蹭,侧头道:“小恩人,我叫沈沅,沅芷澧兰的沅,你叫什么名字?”

“徐忘云。”

对救命恩人直呼其名总是不太礼貌的,少女的声音仍有些闷闷的,“那小恩人可有什么表字没有?”

表字?徐忘云想了一想,想起个也不知算不算得上表字的名字,诚实道:“我师父叫我小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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